72
入目是茫茫無盡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深淵幽寂無聲, 良久方聽得水滴落下,滴答輕響,于空空寂寂的黑暗中沉浮,再緩緩消弭,不見其蹤。
哐啷一陣金鐵交鳴,沉寂的墨色被撕裂,被喚醒。
衣衫褴褛的白衣女子睜開眼睛, 半掩的長睫斂下眸心隐忍的戾氣, 她秀麗清絕的容顏在這昏暗的地牢中愈顯蒼白。
兩根寒鐵鍛造的透骨釘洞穿她的鎖骨,血跡已然幹涸,在她素白的衣服上凝成斑駁妖豔的梅瓣。
這顏色,像極了玉潋心濃豔卻不落塵俗的紅唇, 與那頑劣之徒疊上她心尖的纏綿親吻。
她半個身子沒入寒潭,幽冷的氣息一股接着一股穿透經絡,沿着背脊緩慢攀爬, 像百足之蟲啃咬她的筋骨。
丹田空空蕩蕩,內力已揮霍一空。
貼滿靈符的枷鎖束縛她的雙臂,鎮壓着她體內殘餘不多的靈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如此冷寂惡劣的外在環境, 有利于輔助鎮壓她體內的魔毒,這百爪撓心的痛楚哪怕恍然隔世,依然記憶猶新。
她被道衍宗扣入此地已逾數日, 肉身經受的苦難尚在其次,魂魄殘損的疼痛沒日沒夜地折磨着她。
魂骸尚在之時并不明顯,但如今, 缺失的部分魂魄令她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不見日升月落,難辨歲月春秋,沒有盡頭的等待足以消磨不屈的意志,讓桀骜不遜的孤客俯首臣服。
道衍宗的手段歷來如此,毫無新意。
她稍稍一動,鐵鏈便發出嘩啦嘩啦的脆響,這黑暗越是寂靜,金鐵交鳴之聲越刺耳,越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濃如潑墨的夜色漾起粼粼波濤,虛空中憑空浮現一人身影,頭戴兜帽,遮去了半張臉孔,只露出一段緊致細膩的下颌,與獨屬于女性柔美飽滿的唇峰。
女人渾身罩在寬大的黑袍中,看不清她的長相,亦無法辨別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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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闕清雲神色無波,好似對這一切早有意料,未待其人走近,她便嗤聲笑道:“你們道衍宗的人,都愛這般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麽?”
女人腳步稍頓,随後又平穩上前,足尖踩着寒涼的水面來到闕清雲身邊,探出兩根纖細柔白的手指,輕輕挑起她毫無血色的臉。
玉白的纖手拉扯帽檐,兜帽向後滑去,三千銀絲猝然垂落,女人膚白若雪,卻有一雙通透如玉的血眸。
她與闕清雲對視,卻并不說話,沉默的雙眼寂靜而輕慢,柔軟冰涼的指尖撫過闕清雲光潔的下颌線,拇指在其耳後敏感細膩的肌膚上盤旋打轉。
良久,待得後者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她方勾了勾唇角,戲谑又冷漠地質詢:“論修為、天賦、背景、才能,甚至容貌,她哪一樣比我好?”
其聲幽冷,在寂靜的黑暗中纏綿起伏,叮泠若水,如聽仙樂。
闕清雲閉上眼,任後者輕薄,她自無動于衷。
白發女人輕佻地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揚首仰面,傲慢的視線描摹闕清雲清麗出塵的眉目。
蒙天地恩寵,這舉世無雙的容姿,再看多少遍,仍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見其始終緘默,女人輕笑一聲,松手起身,帶笑的語氣中帶着清絕無心的涼薄:“渾天道尊已親往聽瀾宗,卻不知你甘願舍身相護的小徒弟,能撐得了多久?”
闕清雲眼睑輕顫,終于又睜開眼來,她微微擡眸,清寒的視線與眼前女人短暫交錯。
“生如何?死如何?”
她口中呵一聲冷嘲,手腕處的鐵索嘩嘩作響,“大不了,再從頭來過。”
白發女人清清冷冷的目光悠然垂落,抿起殷紅的唇角,揚眉輕笑:
“你可真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
她俯下身,指腹輕按闕清雲白皙的颌尖,語調清寒,“縱使再過一萬年,你也掙不脫,逃不掉。”
“沒人能救得了你,你只能眼睜睜看着,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徒弟,再一次死去。”
·
丹陽殿萬物寂滅,入目所見盡是斷壁殘垣,濃稠如墨的黑暗覆蓋荒野,将天地間殘餘的靈氣吞噬殆盡。
玉潋心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紅裙拂地,姿态蹁跹。
她遙望浩瀚虛空之中那張猙獰扭曲的獸臉,渺小的身影如蜉蝣撼樹,仿佛只要饕餮吹上一口氣,她就會随風飄遠,灰飛煙滅。
實力如此懸殊,她卻巋然不動,沉默的雙眼中藏納寂靜的波濤,暗潮在她瞳孔深處洶湧。
遮天蔽日的巨獸竟在她的注視中敗下陣來,黑暗緩緩褪去,日光穿透雲層,重照大地。
饕餮氣息所過之處,所有生靈被其絞殺吞噬,除了滿地鮮血,連屍骨都未留存。
空氣中充斥着經久不散的血腥之氣,死亡堆疊所成的腥臭,濃郁到令人作嘔。
玉潋心輕拂長袖,擡眸遙望璩陽之所在,那雙妖嬈魅惑的瞳眸中,靜默無言的心緒緩慢沉澱下去。
粉白的繡花鞋踏過一地屍山,她沿着來時那條長階,一步步往下走。
群山之間只剩一片廢墟,丹陽殿從此自十大仙宗內除名。
·
雲羅宗坐落在郢州西側,在植被茂密的深山之中。
重巒疊嶂的山野深處,浩瀚無邊的神威籠罩綿延百裏的山脈,每一片靈花異草,都是雲羅宗的眼線。
當那抹豔麗的紅裙現身于雲羅宗的山腳,周遭齊刷刷響起破空之聲,數道黑影先後出現,将她圍堵在密林之中。
幽晦的樹影角落,還藏着數不清的晦澀氣息,藤條延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擴散,轉瞬間便結成密不透風的羅網,重重疊疊,無邊無際。
面對玉潋心不請自來,雲羅宗早有防範。
密集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彙于一身,玉潋心長身玉立,神情泰然,好整以暇地撥了撥耳側秀發,卷起一縷,繞在指尖把玩。
黝黑的墨影自她腳下延伸,饕餮所及之處,看似堅韌的青藤無端融化,所謂鐵壁銅牆,轉瞬間便洞開一個數丈高的窟窿。
玉潋心從容不迫地踏過封鎖,腳尖落地,卻踩到一個人頭。
那人兩眼圓睜,血絲密布的眼珠幾乎從眼眶中瞪出來,濃稠黑霧纏繞他的四肢,已将他腰腹以下整個吞沒。
他還吊着一口氣,可失血的嘴唇色澤青灰,唇齒半張,連痛苦的呻.吟都被一團濃墨堵在喉嚨裏。
“啊,對不住。”玉潋心嘴裏說着失禮,眼神卻極嫌惡。
好似沾上了不潔的污垢,她轉着腳尖,鞋底蹭了蹭地上幹枯的枝葉。
濃黑的墨跡還在擴散,那人抽搐着被饕餮所化的霧影吞沒,只餘留一地猩紅泥濘。
玉潋心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低喃:
“既早知我來,還弄這般陣仗,真是丢人現眼。”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終于做到三點更新了!
最近效率不錯呀,開心!
所以,今天也有摩多摩多小可愛給我留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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