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那蠱惑的低語如黃泉魅影, 追魂奪魄。

徐陽青的兇魂愈漸逼近,玉潋心還在狼狽逃蹿, 鏡虛魂骸的聲音無處不在,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羅網,自玉潋心識海之中展開。

它慣會趁火打劫,時機恰到好處,不怕玉潋心不從。

玉潋心神識一再退後,其聲響起之時,那燦金色的兇魂正張開血盆大口, 瘋狂地朝她撲過來。

退避之時, 躲閃不及,手腕被其一口叼住,尖利的牙齒刺破玉潋心的魂體,在劇烈的疼痛中, 一道撕裂的傷口自腕骨延伸到手肘,小半截胳膊岌岌可危。

玉潋心心魂劇震,眼中霎時掠過狠厲的兇芒。

“你就是用這樣的手段迫害師尊!”

她何其聰明, 電光石火間,陡然聯想起不久前,陌衍山莊覆滅之後, 闕清雲為了救她性命, 與鏡虛魂骸私下達成的交易。

那日闕清雲力量失控,體內靈氣暴.動,氣勁傾瀉, 将她的身體割開數不清的傷口。

玉潋心從未見闕清雲受那麽嚴重的傷。

這一切,都歸咎于鏡虛門的貪妄!

今日,它又故技重施, 在吞沒闕清雲部分神魂之後,又欲侵襲玉潋心的魂魄。

同樣是奪舍,鏡虛魂骸與徐陽青有何不同?

不過受限于魂骸與靈嗣之間的生存規則,需玉潋心親口答應,它才能将野心付諸行動。

尚且孱弱的肉身無法經由一次轉渡達成奪舍,一成魂魄之力,是玉潋心眼下所能承受的極限。

當初闕清雲付出的代價,必定遠超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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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潋心陡然明白真相,魂識在拉扯之中絞痛,卻不及胸口撕心裂肺的苦楚。

任鏡虛魂骸如何魅語蠱惑,她像沒聽見似的閉口不答,眼神中卻充斥着噬血的冷光。

清豔絕麗的臉孔因其狠厲的神色略顯癫狂,她反手扣住金色魂獸的下巴,驅策所剩無多的神魂之力,施展魂符術法。

一股黑氣纏繞她的臂膀,在其肩頭化作巴掌大的饕餮魂獸。

饕餮成型之際便眼露兇光,張牙舞爪地撲到金色魂獸腦袋上,張嘴咬住它的眼睛。

金色兇獸陡然吃痛,不由嗚呼哀嚎,松開玉潋心的胳膊,玉潋心随即一掌正中此獸面門,将其擊得後退數丈。

被饕餮咬下一只眼睛,它頭上空缺一塊,汩汩向外冒着黑煙。

而那只饕餮魂獸吞噬了金色兇獸的眼睛後,身體膨脹一圈,四肢緊緊攀附着身下兇獸的腦袋,尖利的爪牙又刺向另一側的圓睜的兇眸。

徐陽青魂魄之力雖強,但十大魂骸皆誕生自半神神軀,較之饕餮殘魄,他先天弱勢,被魂骸之力壓制,竟無還手之力。

趁饕餮将其制住,玉潋心不退反進,并指成劍,氣貫長虹。

數道劍氣攢射而出,将徐陽青魂魄所化的兇獸斬作數段,饕餮爆發兇戾的咆哮,搶在玉潋心之前奪走了大部分殘魄。

奪得三成分神境殘識,玉潋心将之煉化并入魂軀,魂魄傷損立時恢複,神識撕裂的劇痛也随之消失。

吞下徐陽青将近七成殘魂,加之此前陸續煉化吸收的大補魂魄,饕餮魂獸體型膨脹三倍有餘,那雙兇戾的血瞳也浮現出更具靈智的貪婪。

幽深晦暗的識海中,那道隐匿于暗處的強大氣息頗為躁動。

玉潋心寧冒風險豢養饕餮,卻不應鏡虛魂骸的施舍,這舉動無疑相當冒犯,将那心高氣傲的魂骸徹底得罪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黑暗中傳來一聲不屑的冷笑。

“養虎為患,你以為這樣就能逃脫宿命麽?”

玉潋心睜開猩紅的雙眼,四壁籠罩戰圈的劍陣開始塌陷。

她從徐陽青破敗的屍體中抽回鮮血淋漓的胳膊,抹去嘴角猩紅,唇角勾起的弧度既冷豔又瘋癫:“你想吞噬我的魂魄,大可來搶,不達目的便冷嘲熱諷,是敗者才有的姿态,可真是很沒意思。”

話音落下,腦海中喧嚣鼓噪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玉潋心譏嘲地揚了揚唇角。

什麽半神魂骸,也不過如此,叽叽歪歪盡顯小人之态。

陣壁坍塌,煙塵四起。

待濃霧散去,玉潋心直面三丈開外的青衣人影,随手将徐陽青的屍身扔到穆玲兒腳下,冷嗤道:“徐陽青已死,現在,該輪到你了。”

穆玲兒呆立着,目光追随迎面而來的黑影,伴随噗通一聲悶響,最終落在腳下那張生機已逝的臉孔上。

徐陽青臉色蒼白如紙,胸口破開碗口大的窟窿,五髒破碎,六腑盡毀,未幹的鮮血沾了滿身,連魂魄之力也已消逝殆盡。

他作為一宗之主,想必也未曾預料,自己死後會如此狼狽。

滿地狼藉,遍染鮮血,穆玲兒忽的後退一步,瞳孔劇烈收縮,腦中飛快閃過一幕幕似曾相識的景象。

她的肩膀不住顫抖,像被無形的刀刃自胸中剜去一蓬血肉,刺鼻的腥風灌進心口,與額間濡濕的細汗交融,模糊了她的眼睛。

依稀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見過同樣的血泊。

玉潋心虛起眼,斜睨着她,忽的上前一步,壓低聲質問:“穆玲兒,你還記得穆湘麽?”

穆湘。

穆玲兒再退一大步,情緒激動地捂住雙耳,眼睛也倏然瞪大,空洞的瞳孔中漫上無邊血色。

被饕餮啃食的屍體露出白森森的骨骼,血肉模糊的臉孔在她識海中還原了樣貌。

恐懼日日糾纏,逼她發瘋,逼她發狂,最後化作一把大火,将過往全部燃燒。

寒意洶湧地漫上背脊,在她身後聚成一道漆黑的獸影。

“不是的,我沒想這樣做……”

徐陽青的死激起一段已被塵封的記憶。

她兩眼充血,密布猩紅的血絲,瘋瘋癫癫地大喊:“不是我!殺姐姐的不是我!”

獸影飛撲出去,絞住徐陽青的屍體,鋒利堅硬的牙齒咬碎骨骼時發出的咯吱聲足以叫人毛骨悚然。

穆玲兒眼觀這一幕,臉色刷白,身體抖若篩糠,恐懼吞噬了她眼中唯一一點光亮。

玉潋心眸心晦暗,果真如她所料,穆玲兒根本控制不了饕餮,在那貪婪的巨獸眼中,她僅僅只是一個“聽話”的傀儡罷了。

周遭氣機驟變,失魂落魄的穆玲兒重新擡頭,眼神寂滅,充斥着壓抑如雷淵的毀滅氣息。

玉潋心心中暗驚,果斷後撤,拉開與穆玲兒的距離。

漆黑的影子自穆玲兒腳下擴散眼神,轉瞬間已至方圓百丈開外,成環狀将玉潋心包圍,那黑暗中湧動着貪婪、毀滅與堕落,如粘稠的泥濘,所過之處萬物無息。

饕餮吞噬一切可為之所用的力量,先前被徐陽青送走的衆長老弟子只覺眼前一暗,來不及感受死亡的氣息,他們的屍體就已絞成碎泥,成為魂骸的餌食。

穆玲兒無知無覺地張開雙臂,過于集中的力量沖擊着她的身體,在她的經脈中堆積,直至難以承受,化作刀鋒割開她的皮肉。

哪怕肉身已千瘡百孔,饕餮還在瘋狂吞食天地間的靈氣。

靈壓愈漸攀升,穆玲兒右側胳膊被氣勁撐破,鮮血迸濺之時,肉糜紛飛,其慘烈之狀觸目驚心。

顯而易見,饕餮魂骸已經放棄了穆玲兒,因為在它眼前,出現了另外一個,更适合成為它宿主的人。

無盡的仇恨與貪欲在黑暗中蔓延,玉潋心心中升起危險的直覺,若陷入這泥沼之中,饕餮的貪婪會扯碎她的神魂,吞噬她的筋骨與血肉。

然而,被饕餮魂骸氣息鎖定,她不能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看着這片墨海擴散擴散開來。

完全釋放的饕餮堪比當初未被收服的鏡虛門。

地面被寸寸碾碎,短短數息,丹陽正殿之外除玉潋心,已再無活人。

每個魂骸降世,都無情地收割四方生靈。

“鏡虛門……”

低啞的呼喚從鋪天蓋地的黑影中傳來,漆黑如墨的泥濘中,漸漸顯出一張詭異的墨色臉孔,那雙猩紅的獸眼居高臨下,死死盯着玉潋心。

這才是真正的,脫離了肉身的饕餮。

與之相比,尚在玉潋心馴化中的小獸簡直小巫見大巫。

她立在烏黑的泥淖中,如同狂風暴雨下滄海一粟,洶湧的波濤随時可能将她淹沒。

“把鏡虛門交給我。”

虛無的黑暗中,那巨獸如是說。

玉潋心的眼神漠然而涼薄,不顧神魂之中瘋狂叫嚣的聲音,語氣無波:“你能給我什麽?”

“力量,權能,財富……只要你想,這世間一切,唾手可得。”

貪嗔癡恨愛惡欲。

所謂半神魂骸,卻齊聚人性之中最邪惡最黑暗的力量,可謂諷刺。

“你們這些邪魂兇靈,一個比一個奸佞,我誰都信不過。”

玉潋心嗤然而笑,眼底一片森冷,“既如此,不如狗咬狗,我就站在這裏,你來吞噬我,看看鏡虛與你,誰占上風?”

她全然不将自己的性命看在眼中,人生不過一場黃粱夢,死後化作一抔塵土,縱有輪回,也是滄海桑田,舊夢成空。

唯一确信的是,她可以很輕松地死去,但這兩頭兇獸,誰也不願再入輪回。

禁咒之靈可以再養,但擁有融合魂骸力量的特殊體質的人,萬年以來,卻只有玉潋心這一個。

神威無邊的饕餮兇戾的眼神幽寂,識海中藏身的鏡虛也突然沉默。

片刻之後,玉潋心呵呵哈哈地笑出聲來,眼神輕蔑,直面遮天蔽日的饕餮。

“就這點胸襟和膽氣,難怪啊難怪!”她挑着眉毛,搖頭唏噓,“天玄事變至今已逾萬年,你們卻只能被仙宗同盟牽着鼻子走。”

玉潋心肅整臉色,唇角揚起妖冶的冷笑:

“既甘心為人奴役做同盟走狗,還做什麽掙脫枷鎖的春秋大夢?”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來了!

給勤奮的自己鼓掌!

不知不覺七十章了呢,這章留評返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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