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白日喧嚣落幕, 夜色四合,晚風自山間拂過, 枝葉摩挲,發出沙沙聲響。
玉潋心靜立于雲仙居露臺一側,細聽風聲,嗅得花葉草木的幽香與夜露潮氣,眼下是一片晦暗難明的陰影。
身後響起輕盈的腳步聲,無需轉身,便知來者何人。
“玉姑娘。”
莫長鳶柔婉的嗓音如涓涓細流, 玉潋心側了側身, 半倚在圍欄上斜睨着她,并不說話,只揚起眉梢,示意她言明來意。
她似有些緊張, 垂手于身側,躊躇半晌,方道:“承蒙玉姑娘相救, 今日……多謝了。”
玉潋心意外地眨了眨眼,沒想到莫長鳶特地尋來,竟是找她道謝的。
“莫師姑原是受潋心牽連, 自不必言謝。”她站直身子, 嘆息道,“近段時日以來,莫師姑代為照看雪兒, 多有打擾之處,萬望見諒。”
就像玉潋心沒曾想莫長鳶會為今日主動言謝,莫長鳶也不料她印象中的“怪人”會以這般溫和有禮的态度地向她致歉。
她愣了一瞬, 想起殷晴雪在玉仙門時,三句話不離玉潋心,總與她說玉潋心如何如何,依賴之情溢于言表,可見此人縱使對敵心狠手辣,心中亦有不為人知的柔情。
莫長鳶眼中警惕稍緩,對玉潋心略有改觀。
“雖然你可能不會聽,但我還是想勸說一句。”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小聲說,“道衍宗在大璩國都根深蒂固,你孤身一人,恐怕難以救出闕師妹,多半只是白白送死。”
言罷,玉潋心眼神幽暗,并不作聲。
瞧見對方眸心隐晦的寒芒,莫長鳶心中暗驚的同時也暗悔不該唐突。
她與這師徒倆非親非故,不過一場交易,一個委托,怎能一沖動便交淺言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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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預想中的冷言冷語并未到來,玉潋心斂下眸中神光,朝莫長鳶颔首:“莫師姑有心了,潋心自有思量。”
話音落下,她便自莫長鳶身側緩步行過,此去,是殷晴雪的房間。
莫長鳶原地駐足片刻,松開一口氣的同時,又無奈搖頭,暗道:日後還是謹言慎行,切莫主動招惹這性情古怪的師徒二人。
忽然,她聽得殷晴雪房中傳來一聲悶響,像重物落地之聲。
眉頭稍蹙,心中生疑。
莫長鳶正要前去查探究竟,倏然頸後一痛。
視野漸暗,意識恍惚,她踉跄兩步,四肢虛軟,終無力地倒在地上。
半阖的眼睑下,兩眼虛起,只剩一條細縫。
她隐約看見一道黑影從她身旁快速經過,随後鑽入殷晴雪的屋中,随後,她便昏迷過去。
·
玉潋心幽幽轉醒,視野尚未清晰,便先聽得馬車咯吱咯吱的聲音,一搖一晃的感覺令她本就沉重的腦袋越發昏沉。
這是在哪兒?
丹田空空蕩蕩,脖子很沉,重得像壓了幾千斤的大石頭。
需很費力氣才能稍稍擡起眼皮,入目所見卻令她疑惑地蹙起眉頭。
她的雙手被兩根鐵鏈鎖住,鐵鏈上貼滿了黃色的靈符,這些符篆鎮壓了她體內的靈氣,令她在枷鎖重壓之下難以動彈。
怎麽會……
覺察到掌心留有異物,玉潋心側眼去看,見自己右手正死死攥着一張殘破的暗紅色靈符。
這符……
她想起來了,這張符是她昨夜從殷晴雪身上撕下來的。
玉潋心低眉垂眼,眸心藏納極怒的兇光。
道衍宗。
昨夜她已下定決心動身前往璩陽,臨行之前去看了看殷晴雪,與之作別。
豈料熟睡之中的女孩兒突然睜眼發難,一刀刺向她的胸口。
不防之下,她被這匕首刺中,同時發現了殷晴雪身後的靈符。
床下尚藏了一道黑影,趁機發動偷襲。
電光石火之際,她只來得及扯下殷晴雪背上的符紙,将之攥入掌心。
躲過明槍,卻未防暗箭,是她大意,輕敵了。
道衍宗那群狗雜碎怎會甘心退走?他們向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既能擒殷晴雪作為人質,又怎會想不到在她身上動些手腳?
這下遭人生擒,她處境困頓,無疑是雪上加霜。
手腕一動,鐵鏈便發出細碎的聲響。
擡眼四下打量囚車中的環境,吸入一口帶着血味的空氣。
胸口的刀傷經過數個時辰已然愈合,不過衣服上還沾着已幹涸的血。
玉潋心眸光微漾,漸漸有了計策。
·
“聖女大人,人已經抓到了。”
靜谧的寒宮之中,白發女子盤膝而坐,三千銀絲瀑布般鋪散開來,沿着玉臺平整的表面呈扇形向外擴散,再順着玉臺邊緣流淌下去,沒入寒涼的潭水之中。
連睫羽也是銀色的。
她緩緩睜眼,赤紅瞳孔中一片冰涼,比這寒宮的夜色更冷上幾分。
明明沒有吹風,卻叫人背脊發寒,那跪伏于地的暗衛匆忙咬緊牙關,方未在寒氣逼人的環境中令唇齒磕碰,發出不該有的聲音。
“你們抓到了玉潋心,卻放走了闕清雲,這罪過與功勞,孰重孰輕?”
女人的聲音亦如寒潭之水,淙淙而鳴。
黑衣暗衛打了個哆嗦,驚懼擡頭:“怎會?!”
下一瞬,他眼前景象扭曲,空間變換,待得視野再清晰,他已伏在一方幽暗之地。
是道衍宗地底水牢,關押闕清雲的地方。
可眼下,那本該被囚困的白衣女子已不見蹤跡,水面上只懸着兩根光禿禿的鐵鏈,留下一池漂浮于水面的碎裂符紙。
“聖女”赤足踏過靜谧清涼的潭水,行至水牢中央。
玉手纖纖,撿起其中一根鐵索,透骨釘上還沾着未幹的血跡。
女人無疑是美的,但她的膚色很白,在黑暗中更顯得森冷,面無表情又不說話的時候,平靜得不像個活人。
暗衛喉嚨微動,想到此次失職可能面臨的後果,他便駭得臉無人色。
骨釘上的血跡清晰可辨,他戰戰兢兢地倒口氣,欲将功折罪:“此女才走不久,或許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白發女人放下鐵鏈,幽暗的空間中響起一陣嘩啦啦的脆鳴。
“不用了。”
眼神淡漠而幽寂,她喃喃低語。
“她還會回到這裏,或早,或晚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今天又更得少一點,慣例這章留評返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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