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故事還沒讀完,趙東嶼用餘光瞥到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從眼前的小路經過。
乍一看,她并沒有什麽改變,一身淺灰色的休閑套裝,馬尾紮得高高的,素淨的臉龐未施粉黛,下巴瘦削尖嫩。
她被一幫人簇擁着,大家手上多多少少都拿着一些食材飲料,唯獨她兩手空空,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到常人的兩倍力氣。
單元門前有三級臺階,她頓了頓,正準備擡腿,身邊多出了一只堅實的臂膀,何羽茜擡眸看了一眼,對着那名男士禮貌地笑笑,随後伸手挽住對方的臂彎。
趙東嶼盯着那雙交纏的手臂,眉毛擰成了死結。
他迅速打開車門,邁着一雙長腿追了過去。
“茜茜。”
趙東嶼在她身後輕輕喚了一聲。
何羽茜的身體僵住了一般,背對着他,遲遲沒有回頭。
同行的一幫人發現動靜,紛紛朝這邊看過來,随後便有人發出驚呼:
“我靠,我是不是眼花了,那個人是……
趙東嶼嗎?”
他的聲音過于熟悉,只短短兩字,她便聽辨出了來人,盡管他從前很少這麽叫自己。
她将手從同事錢傑的臂彎裏縮了回來,心跳如鼓槌般激烈躍動,全部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她只覺手腳發軟,緊張得汗毛都快顫抖起來了。
冷靜,保持冷靜!
何羽茜動了動嘴角,努力捏出一個合适的笑容,然後緩緩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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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不見,她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開始頻頻回頭,考慮到他的特殊身份,不宜在門口逗留太久,她使用了一副驚喜又爽朗的口吻下着逐客令:
“趙東嶼!
你個大明星怎麽有空來?
我們今天同事聚餐不方便,要有什麽事兒改天再約啊!”
對方顯然并不接招,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一旁錢傑的臉上,一臉淡然地問:
“男朋友?”
“還……
不是。”
錢傑第一次見這麽大明星,有些緊張,憨笑地伸出手,“你好,我是何羽茜的同事,我叫錢傑。”
趙東嶼也伸出手:
“幸會。
不介意的話,聚會加我一個。”
“當然當然,歡迎!”
錢傑說。
他顯然沒有注意到,一旁何羽茜向他不停地使眼色。
何羽茜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編劇工作室,雖然平日裏也能因為工作原因接觸到一些演員,但因為規模小的緣故,做的大都是些網劇,接觸到的大多是新人演員。
于是,同事聚餐,變成了小型粉絲見面會。
畢竟,這種咖位的明星,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的幾率,實在是比大熊貓還稀罕。
火鍋在沸騰,大家七嘴八舌地發問,趙東嶼坐在何羽茜正對面,好脾氣地回答着各種問題。
小紅坐在何羽茜身旁,此時她興趣盎然地聽着桌面上的八卦,嘴裏嚼着魚丸,發音含混地問道:
“羽茜,趙東嶼居然是你發小,你這藏得也太深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來什麽,興奮得聲音大了一號:
“我沒記錯的話,你電腦桌面壁紙就是趙東嶼,我還以為你追星呢!”
聲音倒不是特別大,但卻紮紮實實地傳到了趙東嶼耳朵裏,他低頭吃了口菜,嘴角噙着笑意。
何羽茜趕忙捂住小紅的嘴,滿是不自在地偷瞄了眼對面的人,對方正在一本正經地“答記者問”呢,應該是沒有聽到。
“我們是好朋友,所以自然要多多支持他的演藝事業啦!”
何羽茜小聲說。
好朋友?
趙東嶼揚了揚眉。
“對了對了,趙董,之前網上曝出的新聞是真的嗎?”
同事小彤問,“趙董”是粉絲對趙東嶼的昵稱,這些年趙東嶼投資了不少産業,在業內也是小有名氣的理財好手。
小彤問的,當然是最近霸占熱搜、熱度居高不下的“初戀說”但因為還沒有官方回複,所以小彤也是抱着好奇心問問,問得也很含糊,她根本沒指望得到回複。
趙東嶼目視着前方,若有所思地說:
“是啊,我們原本是好朋友。”
特意在“好朋友”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何羽茜也認識。”
看着衆人投來的炙熱目光,何羽茜的臉漲得通紅,從進門後她就沒和趙東嶼再說過話,連座位都刻意保持距離,此時被突然cue到,實在讓她心煩意亂。
“是啊,我閨蜜。”
何羽茜心裏澀澀地想,他的初戀不就是顧怡靜嗎?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他居然還惦記着人家,居然還千裏迢迢追到法國去了,可真是長能耐了。
趙東嶼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的人,閨蜜?
她可真能瞎扯。
“快說說,初戀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紅燃起了八卦之魂。
何羽茜努力回想着,記憶中那個洋娃娃般的女孩子,自從顧怡靜出國,她們已經鮮少聯系了。
“特別漂亮,也特別善良,她是我見過最美好的女孩兒。”
趙東嶼正喝着可樂,一口嗆着差點沒噴出來。
他瞪着眼睛瞧着對面的人,她的臉皮這些年越練越厚了,有這麽誇自己的嗎?——晚上九點,一夥人酒足飯飽,遂作鳥獸散。
趙東嶼斜倚着大門,微笑着和大家作別:
“我留下來聊點事兒,感謝你們對何羽茜的照顧,我們有機會再聚。”
衆人看看趙東嶼,再看看何羽茜,大家真心覺得,這個大明星太平易近人了,何羽茜運氣怎麽那麽好,擁有這麽一個神仙發小。
衆人散去,屋子裏一下子冷清起來。
何羽茜不言一語,背過身子收拾起碗筷,她不知道時隔多年該以什麽身份相處?
衆多前女友中的其中一個?
還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
右腿又開始了鑽心的疼痛,何羽茜咬着牙強忍着,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如今這副模樣。
可是,她的點滴表情,都被趙東嶼看在眼裏,他的心也跟着一陣陣地疼痛。
他緩步上前,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攬入懷中。
“對不起。”
話音剛出,帶着一聲輕嘆,“我來晚了。”
他的擁抱,像戀人一般,還是熟悉的味道,何羽茜一時沉醉,雙手控制不住地想要回抱住他,但現實卻沉重地敲了她一下腦門。
他是誰啊,當紅一線,知名影星,而自己呢,不過是個寂寂無名的小編劇,在一家剛剛成立的工作室,為成本很小的網絡迷你劇寫劇本。
他可以為了初戀大老遠跑到法國,甚至不顧影響在公衆場合表白,何羽茜醋意濃重地想,顧怡靜在他心中的分量啊,又豈是自己這個前前前前女友可以比拟的?
更何況,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別說是趙東嶼了,就是一般的男人,也很難愛上她吧。
那麽,此刻的這個擁抱是什麽意思?
來自好朋友的關懷?
會不會還帶着一絲憐憫?
思及此,她心痛難忍,用力推開他,卻不想一個趔趄,情急之間想要抓住什麽,把桌上的瓷碗碎了一地,自己也跌坐在椅子上,狼狽極了。
趙東嶼下意識地上前去撈,卻被羞憤交加的何羽茜更加強硬地推拒。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好友久別重逢的情節就演到這裏吧,你如今身份特殊,不怕狗仔拍到的話還是早點回去。”
“好友久別重逢?”
趙東嶼氣得聲音都在顫抖,“何羽茜,當初離開的是你,把我甩掉的是你,我瘋了一樣地找你,卻被告知你和鄭澤楷雙雙去了國外,我找不到你!
五年了,我終于找到你了,你卻和我裝好朋友?”
“不然呢?
你的某一位前任嗎?”
何羽茜的眼淚一下子就飙了出來,“五年前,你的經紀人找到我,給我看了一段視頻,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視頻…
趙東嶼咬緊牙關,不肖想,顧炎臨走前,也沒有和自己全部坦白。
“我猜你一定是看到了我在片場和當時對手戲女演員的暧昧畫面了吧。”
趙東嶼嘴角微斜,露出一絲苦笑,“如果我告訴你,視頻是錯位拍攝的,我沒有和女演員暧昧,這些都是顧炎的慣用伎倆,你信不信我?”
“那這些年,和你傳緋聞的那些女明星呢?”
何羽茜的眼淚根本控制不住。
“假的,都是媒體的捕風捉影。
這些年,我一直一個人。”
何羽茜看着他的眼睛,趙東嶼回答的很誠懇,很認真,她願意相信他,從小到大,他沒有和她說過謊話。
“那顧怡靜呢?
你這次去法國,是為了找她?”
趙東嶼一時錯愕,愣了兩秒鐘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問:
“我去法國關她什麽事?”
何羽茜此刻哪還有什麽思維能力:
“你不是在飛機上當着那麽多人面說你去法國是為了找初戀嗎?”
“我初戀什麽時候變顧怡靜了?”
趙東嶼徹底懵圈兒,看來兩人之間存在很深的誤解,他竟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解釋。
“哈?
那你初戀是誰?”
看着趙東嶼因為無辜而迷茫的雙眼,何羽茜的腦袋有些混亂,趙東嶼的初戀不是顧怡靜?
這可是她堅定不移很多年、同時也困擾了她很多年的認知。
“何羽茜!
你是豬嗎?”
趙東嶼的眉毛皺成一團亂麻,“我這次去法國,推掉了四五個行程,坐紅眼航班,只是因為我看到鄭澤楷的一條朋友圈。”
何羽茜聽得莫名其妙:
“關鄭澤楷什麽事?”
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眼睛猛地睜大:
“你總不會是暗戀他吧?
你沒機會了,他已經結婚了!”
趙東嶼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何羽茜,氣鼓鼓地丢下一句“你不是豬,豬比你聰明多了!”
然後開門忿忿離開。
這個女人啊,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屋內,何羽茜的思維邏輯終于慢慢恢複了正常,以自己對趙東嶼多年的了解,他性取向應該沒有問題啊。
來不及捋順思緒,思緒就被手機鈴聲打亂了。
“叮鈴鈴~叮鈴鈴~”手機來電顯示“張潇曉”何羽茜的初中同桌。
電話剛接通,就聽到話筒裏傳來張潇曉的哭泣聲,“茜茜,開開門,求收留。”
要說這世界上有什麽令何羽茜佩服的人,張潇曉絕對算一個。
她曾經喜歡過一個男生,就因為對方不喜歡胖子,她去中醫館做針灸控制食欲,每一頓飯都要嚴格計算卡路裏,最可怕的是和她一起去飯店吃飯,每一筷子菜都要在清水裏過一遍油,那個涮菜的杯子實在讓人食欲全無。
可也正是有了這份堅持,張潇曉成功減肥40斤,整個人脫胎換骨了一般,只可惜那個男生已經找到了女朋友,一個身材豐滿、前凸後翹的圓臉女孩。
何羽茜趕緊去開門,只見潇曉哭得妝都花了,假睫毛掉了半截粘在臉頰上,梨花帶雨的。
不用想,準是和男朋友鬧矛盾了。
果不其然,潇曉一進門就開始數落起男朋友的種種不是,何羽茜一看插不上嘴,便給她倒了杯溫水,以免她口渴。
數落得差不多了,男朋友發來求和的消息,張潇曉的氣也消掉了大半,邊喝水邊操心起閨蜜的終身大事來:
“最近和你們工作室那個錢傑發展怎麽樣啦?”
“就普通同事而已,你別瞎說。”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我看錢傑絕對對你有意思。”
張潇曉說,“茜茜,那個人,你也該放下了。”
原本是快要放下了,奈何他又忽然出現,闖入她的生活。
“我知道。
年輕的時候,老人們總說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人過日子,我不信,現在我才知道,兩個差距太大的人根本無法走到一起。”
何羽茜低頭盯着自己的右小腿,眼淚再次洶湧而出。
那裏,是她永遠的痛。
五年前,就在她拖着行李箱走出他公寓的兩天後,馬路邊一輛保時捷失控沖上了人行道,為了救一個放學回家的小孩,她被狠狠地甩到了半空,當她從病床醒來,才知道自己的右小腿永永遠遠地不在了。
張潇曉暗自懊悔,怎麽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
剛剛上樓的時候,她看到樓下伫立着一個男人,個子很高,戴着口罩,一直擡頭凝視着某一個窗口,遠遠望去竟有點像趙東嶼,那個渣男!
“如果趙渣男,我是說如果,他現在回來找你,你會和他舊情複燃嗎?”
“潇曉,別那麽叫他。
況且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還敢奢想那些。”
何羽茜眼底的落寞濃得化不開,張潇曉伸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涼冰涼的,讓人心疼不已,她只得反複揉搓着她的手說:
“你不能妄自菲薄,在我看來,是他配不上你!”
“是嗎……”
何羽茜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站起身,右腿卻鑽心地痛起來。
張潇曉趕忙扶她坐下,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右側褲腿,那裏原本的血肉之軀被金屬取代,連接處已經能看到血跡。
“你怎麽又這樣折騰自己?
不是和你說了,義肢要少戴嗎?”
張潇曉盡管埋怨着,手中的動作卻很輕,她很小心地将義肢取下來,何羽茜還是疼得倒吸冷氣,因為長時間佩戴,斷肢處已經大面積磨損,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好曦曦,快別說我了,下次一定注意。”
何羽茜摟着閨蜜的手臂撒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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