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在何羽茜家借宿了兩晚, 張潇曉提出要請何羽茜吃頓午飯。

因為腿傷未愈,何羽茜向錢傑請了三天假,中午坐着輪椅出門赴約。

約定的地點離何羽茜的住所并不遠, 出門左拐500米,穿過一條馬路就到了。

那是一家新開業的東北土菜館,何羽茜遠遠地就看到飯店的迎賓橫幅, 娴熟地轉動車輪過人行橫道。

正是午休時分,周圍寫字樓的白領們下班了,踏着高跟鞋“啪塔啪塔”地朝前走,何羽茜轉動車輪的速度到底還是比不上雙腿擺動的頻率, 洶湧的人群逐漸将她甩在後面。

不時有人回頭看她,在看清何羽茜清隽的面容後流露出一副憐憫的表情,複又轉身離開。

何羽茜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努力轉動着車輪, 這就是她大多數情況下不願意坐輪椅的原因——她害怕從別人臉上看到這種憐憫的表情。

“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不知為何, 輪椅軸承突然發生故障, 無論她使出多大勁兒都沒辦法轉動車輪。

馬路對面的信號燈顯示由黃轉紅,在線後等候的汽車陸續啓動, 而她孤零零地停在馬路中央,耳邊全是尖銳的鳴笛, 洪水猛獸般地咆哮。

一輛右拐的汽車許是沒有看清路況,直愣愣地朝着何羽茜的方向駛來,何羽茜心裏一慌, 下意識地将車輪向右轉動, 哪堪想輪椅朝右側直接翻倒了過去!

何羽茜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距離她一米之外響起汽車急促的剎停聲,她重重地籲了一口氣, 還好,沒撞上來。

在駕駛艙愣神了半天的司機緩緩打開車門,猶豫着上前查看情況,卻被一個快速襲來的身影擋住了視線。

趙東嶼喘着粗氣連連發問:

“沒事吧?

有沒有哪裏受傷?

能聽見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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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羽茜翻開手掌,剛剛雙手在撐地的時候被磨破了,傷口裏還能看到細碎的砂石。

趙東嶼見了,低頭替她将砂石吹去,然後把何羽茜小心翼翼地抱起來,滿是心疼地說:

“走,我們去醫院。”

何羽茜靠在他寬厚的胸膛,心底一片柔軟,是他來了啊。

不遠處的司機頻頻說着抱歉的話,何羽茜大度地朝他搖搖手示意沒關系,畢竟是自己的輪椅出故障在先。

可是,他怎麽會在這裏呢?

萬一被狗仔拍到怎麽辦?

他又該被瞎寫一通了吧?

懷裏的人兒略有掙紮地說:

“我沒什麽大礙,快放我下來吧。”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緩緩停靠在路邊,一名年輕人繞過駕駛室打開右側車門。

趙東嶼并不理會何羽茜的話,将她輕輕地放在了後排座位上,替她系好安全帶,随後繞道坐到了她的身旁。

小柯将側翻的輪椅折疊好放入後備箱,然後小跑着進入主駕位。

還是透過後視鏡,他悄悄地觀察着後座上的兩個人,老大剛剛救下的這個女人看着竟然有點眼熟,只見她素面朝天,但卻勝在皮膚白皙,清秀水靈,此刻正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柯,去中心醫院。”

老大的聲音沉沉地從腦後傳來。

“好的!”

小柯收回視線,汽車在新安路平穩地行駛着。

見汽車離約定的那家東北土菜館越來越遠,何羽茜忙說:

“我真的沒事,中午我還約了人吃飯,你快把我放在附近沒人的地方就好。”

約了人吃飯?

錢傑嗎?

趙東嶼面色冷了下來。

見趙東嶼冷着臉不說話,小柯只得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開。

看來這個女人對老大來說還挺重要的,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何編劇,老大正在追求的人?

“哎,我和你說話呢,快放我下來!”

何羽茜語氣着急了起來。

趙東嶼卻捉住她的手,攤開她的手掌,語氣不善地說:

“手都破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約會呢?”

何羽茜想要掙脫開手的禁锢,無奈對方的力量大得驚人。

“我一會兒在水龍頭下面沖沖就好了。”

她嘟囔着。

“小柯,開快點!”

趙東嶼催促着,惱怒着,緊緊攥在她的手腕不松勁。

距離中心醫院還有段距離,小柯踩了腳油門,離開擁擠的街道,駛入城市高架。

車裏氣氛有些凝固,小柯認真開着車,腦袋裏不斷盤算着後座這個女人自己究竟在哪裏見過。

車後座沉默了片刻,傳來了那個女人的聲音:

“潇曉,抱歉啊,我臨時有點事兒不能來了……

你剛開完會?

那就好……

嗯……

沒事,我們改天再約!”

“張潇曉?

你中午約的是她?”

趙東嶼轉頭看向她,女人似乎還在因為他的專斷而生着氣。

“嗯。”

車後座繼續安靜無聲,小柯卻敏感地察覺出老大的心情變好了。

有一絲模糊的記憶從腦海中飄過,他立即抓住——他好像在老大的家裏看到過一張他們的合影!

要說看到這張合影也算是機緣巧合。

那天趙東嶼在片場拍戲,有一份重要的文件落在家中急需要簽,便囑咐小柯回去拿。

小柯發誓并沒有要偷窺老大隐私的意思,因為趙東嶼說文件就放在書房的桌子上可是他怎麽都找不到,于是便拉開了書桌的抽屜,一個倒放着的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麽誘人的秘密擺在眼前豈有不看的道理?

相框翻過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合照。

女孩穿着嫩黃色的連衣裙,巧笑嫣然地盯着鏡頭,她的身旁是學生時代的趙東嶼,簡單的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褲,修長結實的胳膊攬在女孩的肩膀上,慵懶的神色裏透露出一股少年獨有的意氣風發。

那是小柯不曾見識過的趙東嶼,年輕氣盛,明媚陽光,與現在沉穩冷峻的性格完全南轅北轍。

難道何編劇就是老大的初戀女友?

小柯被自己的這一驚人發現震撼了,他可是早就聽公司老同事說過,老大剛出道的時候因為緋聞太多,初戀女友一怒之下和他提了分手,從此杳無音訊。

所以現在這是……

破鏡重圓?

當紅影星對初戀念念不忘,時隔五年再續前緣。

驚!

原來他竟是癡情種!

粉絲哭暈在廁所,直呼太感人!

小柯腦補着網絡上可能會出現的各路營銷號狗血标題,感慨自己如果哪天失業了,或許可以去當狗仔混口飯吃。

當然,老大對自己這麽好,只要他還需要我一天,我就要盡自己所能把他照顧好。

小柯對着空氣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好開車!”

老大沉沉的聲音又在腦後響了起來。——何羽茜的手并沒有什麽大礙,但趙東嶼還是執意帶她到醫院拍了片子,确認沒有骨折或是骨裂才放下心來。

從醫院返回何羽茜公寓的路上,趙東嶼試圖握住何羽茜的手,卻被對方觸電似的抽了回來,他自嘲地撇出一抹苦笑,很多事情不再勉強,有些事情也不必急在一時,畢竟來日方長。

黑色邁巴赫平穩地停駐在單元樓下,趙東嶼率先下車調整好輪椅,準備推何羽茜上樓。

“不用了,我是腿不行,但推輪椅的力氣還是有的。”

何羽茜語氣冷冷地說。

身體的殘缺是她一輩子的痛楚,而這是屬于她最後的驕傲。

“抱歉。”

趙東嶼松開雙手,後退兩步,轉身向小柯吩咐了兩句。

何羽茜等待着電梯,餘光瞥見邁巴赫駛離了視線,而趙東嶼卻仍停留在原地,邁着一雙長腿向自己走過來。

逆光,何羽茜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髒劇烈地跳動,但表面上卻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并不理睬他。

單元樓電梯狹小的空間裏擁擠地站在五六個人,大爺大媽拎着菜籃子彼此寒暄,一對年輕情侶低聲交流着什麽,不時擡頭看趙東嶼一眼。

而被盯着的人,表情藏匿在一副深色的墨鏡後頭,薄唇微阖,意味不明。

電梯在何羽茜所在的樓層張開了門,何羽茜推着輪椅出來,趙東嶼緊随其後。

電梯門關上的剎那,從裏面傳來激烈的讨論:

“我敢肯定剛剛那個人就是趙東嶼!”

“可是他怎麽會在這兒?

難道他和十一樓那個瘸女人認識?”

瘸女人……

真是刺耳……

趙東嶼憤怒的氣血湧上頭顱,恨不得重返電梯找那人打一架。

一旁的女人不發一聲,不言一語,默默地在背包裏翻找鑰匙開門,就在她準備關門謝客之時,趙東嶼眼疾手快地撬開了門縫,用讨好的語氣說:

“口渴了,給杯水喝吧。”

趙東嶼捧着水杯,陶瓷的馬克杯身上畫着一只可愛的小貓咪,嬌憨的模樣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女主人。

然而,女主人現在冷着一副面孔,冰山一樣難以靠近。

怎麽回事?

明明之前也不像這般冷漠。

“喝完水你就走吧,我累了,需要休息。”

冰山開口下着逐客令。

好不容易進了家門,豈有拔腿有人的道理?

“不要。”

某影星拒絕得倒也幹脆,垮垮地躺進客廳的布藝沙發裏,擡着一雙烏漆漆的丹鳳眼看着眼前人,頗有些潑皮無賴的勁頭。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要說不能和什麽人講道理,無賴便是。

此人在外人看來什麽模樣不必贅述,媒體天花亂墜的褒獎連篇累牍,但在何羽茜看來,就是脾氣上來不講道理的混世霸王。

何羽茜氣鼓鼓地白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卧室,真不是她想要故意冷漠,只是他們真的不再合适了……

或者說,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他相配了。

這個道理,聰明如他趙東嶼,怎麽會不懂呢?

卧室裏的光線晦暗,何羽茜躲在鬥櫥與牆壁間隔的角落裏,眼淚翻湧而出。

情緒的複雜程度,不亞于解答一道超綱的數學題,明明對他還是止不住的心動,明明除了他再也愛不上其他人……

她很少會去抱怨命運的不公,但來自外界的無論是悲憫還是偏見抑或嘲諷,還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将她刺痛,就比如剛剛在醫院,一個過路女人看向趙東嶼複又看向自己的表情變化,再比如剛剛在電梯間裏的那一句“瘸女人”窗外的光線隔着窗簾透進來,又明轉暗,屋外響起密碼鎖開啓的聲音,随後大門阖上,歸于沉寂。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雖然嘴上說着讓他走,可他真的走了,曠野無邊的寂寞卻又湧上心頭。

何羽茜抹幹眼淚,嘴角漾起一抹自嘲,打開了卧室的門。

客廳裏亮起了燈光,何羽茜的眼睛一時适應不了,眯了起來。

待她重新睜開雙眼,吃驚地發現餐桌上擺滿了美味的食物。

他,竟然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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