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趙東嶼最近心氣不順, 見了誰都像炸毛的獅子。

伴君如伴虎,小柯這個小助理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明明前一陣老大還高興得和失心瘋了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事惹他生氣了。

今天上午的日程,是去“桔子工作室”商談新劇本推進事宜。

小柯從汽車後視鏡偷偷瞄了眼老大,感覺他不是去談項目的, 而是準備去炸碉堡的,小柯默默為桔子工作室全體同仁默念半分鐘。

果然如小柯所料,推進會上新劇本的彙報方案被趙東嶼噴得體無完膚,編劇們面面相觑, 紛紛拿出手機在微信群裏熱烈地議論着:

編劇A:

“趙頂流這是怎麽了?

吃火藥了?”

編劇B:

“他前一陣子不是還在片場耍大牌嘛,看來脾氣确實差。”

編劇C:

“本以為這次有裙帶關系的buff會輕松很多,沒想到比以前遇到的甲方還要難搞。”

孫芸紅:

“虧我之前還以為他對何羽茜感興趣,我眼瞎。”

邬彤:

“我說什麽來着, 趙東嶼怎麽可能對何羽茜有意思, 這麽看來只怕是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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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D:

“唉, 晚上又要加班了,嗚嗚嗚嗚。”

當然, 這個群裏沒有何羽茜,她沉默地看着方案, 不停地用黑色水筆在行間距寫寫畫畫,紙頁在她細長的手指間翻飛。

“趙總,您先息怒, 因為我們是第一次與您方開會, 可能之前關于劇本大綱的理解與您希望的有偏差, 給我們時間,我們會改到您滿意為止。”

錢傑試圖安撫趙東嶼的情緒。

趙東嶼瞥了眼會議桌斜對面的何羽茜, 只見她低着頭面無表情,心中的無名火燃得更旺了,“何組長,我非常器重你的才華,所以特別和錢總要求劇本由你主筆,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份糟糕的方案嗎?”

何羽茜很清楚趙東嶼炸毛的點在哪裏,因為她在方案的結尾自作主張地這樣寫道:

“女孩在那場車禍中喪生,男孩帶着遺憾離開了她的城市。

多年後,男孩娶妻生子,事業家庭美滿,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個在花一樣的年紀美麗凋零的女孩。

就像飛鳥與魚的愛戀,并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能有一個美滿的結果。”

“抱歉趙總,我以為悲劇是最能反映戲劇內核的,是我對市場需求的理解狹隘了。”

何羽茜将方案輕擲在桌上,她依然是素淨的一張臉,但精致的五官因為她說話的表情而顯得生動,“我們會盡快根據趙總的要求重新修改,如果沒什麽別的事我先去趕稿子了。”

話剛說完,也不等人回應,何羽茜就起身離開了,她的腿傷終于愈合了,重新佩戴上了義肢。

這個女人,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趙東嶼望着她離去的驕傲背影,眼光流連到她穿着長褲與常人無異的小腿上,大拇指死死地掐住掌心的肉,留下一道很深很深帶着血色的凹痕。

手機突然在衣兜震動起來,趙東嶼取出手機看向亮起的屏幕,來電顯示是偵探社打來的。

趙東嶼向錢傑比了個手勢,吩咐小柯處理後續工作,然後獨自走出會議室,繞了一段路鑽進自己的車裏,确認周圍沒有人且車門車窗都鎖好後,才給偵探社回撥過去。

“方忠雄那邊查出什麽消息了沒?”

趙東嶼急切地問道。

“趙總,我們查遍了方忠雄名下所有的銀行賬號,都沒有發現任何一筆與王力相關的可疑彙款。”

“方忠雄夫人的賬號呢?”

“也沒有查到。”

“那他兒子方易達的呢?”

“報告趙總,為了避免方忠雄會利用親友賬戶進行利益輸送,他身邊較為親近人的賬戶我們都進行了調查,但是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好,我知道了。”

“不過,我們在調查中也取得了一些收獲,方忠雄近期有多筆大額的外彙交易,我們懷疑他在向境外轉移資産。”

“好的,謝謝。”

挂斷電話,趙東嶼下車抽了根煙,心裏盤算着剛剛從偵探社得到的信息。

因為他靠在SUV高大的車身後面,外人路過很難發現他。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可疑的喘息聲,趙東嶼循聲看去,百米開外的一條巷子裏,是兩個相擁糾纏在一起的身影,男人穿着灰色襯衣,個子很高,斜倚着牆站着,他懷裏的女人嬌小妩媚,踩着一雙恨天高剛好到男人的胸口,兩人的唇緊緊地靠在一起,女人還故意将挺拔的前胸往男人身上靠,男人擁她擁得更緊了,恨不得揉進身體裏。

那男人趙東嶼認識,是錢傑。

趙東嶼皺着眉頭想,這姓錢的前一陣不是還在追求何羽茜的嗎?

這才幾天就另尋新歡了?

特殊愛好是在會議中途出門尋求刺激?

趙東嶼眯着雙眼深吸了一口煙,低頭嗤笑一聲,然後徒手将煙頭擰滅丢掉。

這些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那個沒有心的女人都說不要再見面了……

為了新劇本方案的修改,何羽茜連續幾個晚上加班到深夜,終于趕在下一次方案彙報會議之前定了稿。

月明星稀,創意文創街區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只留幾盞孤燈苦苦地打在被油漆刷得慘白的牆上,遠處屋頂傳來野貓凄厲的尖叫,為本就不夠敞亮的環境徒增幾分恐怖的色彩。

何羽茜裹緊西裝外套,朝街區出口走去。

最近她都是戴着義肢出門,還是無法習慣旁人投來的異樣眼光,就算會再次将腿磨破也好,至少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些或驚奇或憐憫的目光給刺傷。

前一陣,錢傑還會在工作室等候她加完班,然後十分體貼地送她回家,如是堅持了有大半個月吧,搞得她還挺不好意思的,甚至有過幾次動搖的時刻,心想要不就這樣順其自然地走下去吧。

但是,近來錢傑變了很多。

邬彤在辦公室裏八卦說,最近看到錢傑好像總有接不完的電話,回不完的信息,一到下班點兒就消失不見蹤影,莫不是戀愛了吧?

一幫烏合之衆帶着看好戲的表情朝何羽茜看過來,她笑笑并不打算解釋什麽。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何羽茜最近每次走夜路都覺得後面有人跟着,今天這樣的感覺尤為明顯,汗毛因為緊張一根根豎起,背上已是濡濕一片,她捏緊拳頭加快了腳步,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手機響鈴的聲音,在空寂無人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可怖。

何羽茜不敢回頭,街區的出口就在眼前了,她已經可以瞧見躺椅上的保安室大爺呼呼大睡的模樣了,她只肖大聲喊叫就能引起大爺的注意,她就安全了。

這樣想着,她剛準備開口,卻聽到身後一個陌生的男人接起了電話,語氣頗為不耐煩:

“你他媽搞什麽啊?

敢動老子地盤,讓那小兔崽子在那兒呆着別動,老子我一會兒過來!”

一陣風從何羽茜的身邊呼嘯而過,一個二十歲模樣染着黃毛的小夥子擦着她的手臂跑到了前面,甩着寬大的金鏈子消失在街區之外。

何羽茜剛想長籲一口氣,腦海裏回閃出來的畫面卻讓她冷汗漣漣。

剛剛那個男人的小腿漏出來一截,她分明看到對方腳腕處刺有紋身,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她十分肯定那是一條蛇,和王力腳腕處一模一樣的蛇!

何羽茜的心髒劇烈地跳動,她強忍着顫抖的雙手解鎖手機屏幕,找到了趙東嶼的電話,通話記錄顯示着半個月前。

心裏一澀,半個月前她和趙東嶼說不要再見面了,從那之後他們就只在今天的會議上見過一次。

何羽茜忽地就回想起今天在會議上他對着自己咄咄逼人的模樣,心裏一陣嘆息,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撥了過去。

“喂?”

電話那頭傳來他清遠的嗓音。

“喂,趙東嶼,我剛剛——”何羽茜有些喘,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口氣堵住了半截。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你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

趙東嶼從柔軟的沙發中騰地坐立,焦急地詢問道。

明明白天離開“桔子工作室”的時候,何羽茜的工位已經空了啊,他只當是先回家了的。

哪裏能想到,何羽茜當時只是去社區醫院開了點藥而已。

何羽茜平複好起伏的氣息,方才開口道:

“我剛剛又發現了那個紋身,就在工作室附近,一個陌生的男人身上。”

“你現在在哪裏?

那個男人幹什麽了?”

趙東嶼将餐桌上的車鑰匙塞進褲兜,朝坐在桌邊處理文件的男人點頭示意了下,小跑着出了門。

“我現在還在工作室這邊,那個男人已經走了。”

何羽茜頓了頓說,“我沒事。”

“好,你先到傳達室等我,我馬上就到。”

趙東嶼焦躁地反複按着電梯按鈕,可是按鈕上的數字顯示電梯還在不斷地停靠樓層。

太慢了。

趙東嶼等不及地轉身鑽進了樓梯間,空蕩的樓梯間響徹着他急促的腳步聲。

給趙東嶼打完電話,何羽茜倒是沒有先前那麽害怕了,她來到百步之遙的傳達室,看門的李大爺剛剛從睡夢中驚醒。

“呦,是何編劇,這麽晚了等男朋友來接啊?”

李大爺最近經常看見錢傑接送她上下班,誤以為錢傑是她男朋友了。

“不是的,我等個朋友。”

何羽茜笑着答。

“最近單位忙吧?

總見你加班。

你們年輕人也不能太拼,不然等到我們這個年紀才發現這裏毛病,那裏也是毛病。”

李大爺語重心長地說,一邊往空茶杯裏添了一撮茶葉,用滾燙的開水在杯口上方澆了兩圈,蜷縮的茶葉一根根舒展開身姿,在淺茶色的水中浮沉。

“嗯,知道的。”

何羽茜乖巧地說。

李大爺擡起頭望向窗外,與文創街區裏面的空寂不同,馬路對面新開業的商場是另一派繁華景象,白日的車水馬龍籠上了夜的濃妝,霓虹閃爍着耀眼的光芒,紅男綠女熙熙攘攘,一對摟抱着的情侶穿過馬路朝這邊走來。

李大爺定睛一看,臉色突然不太對,猶豫地用手指着窗外疑惑地問:

“那個人不是你男朋友啊?”

何羽茜也朝外望去,那對摟抱着走來的正是錢傑,還有他懷裏摟着的豔麗女人,而且那女人她也見過的,早高峰那個因為插車撞上來的馬自達女司機。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吶!

何羽茜有些感慨,心裏倒是一片坦然。

錢傑是來傳達室拿快遞的,他在網上給女友秦荔枝買了件性感的蕾絲睡裙,等到貨好幾天了,剛接到快遞員電話就迫不及待地來取,一想到晚上就能回去驗證上身效果,按耐不住的心癢癢。

可當他踏進傳達室的大門,卻因裏面坐着等候的人愣住了手腳,秦荔枝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失常,目光朝何羽茜瞟了一眼,趕忙上來挽住男友,嬌滴滴地開口道:

“老公,內衣你買的多大號呀?

我怕太小穿不上。”

錢傑快速看了眼何羽茜,有些害臊沒有說話。

秦荔枝見狀,又轉朝何羽茜伸出手說:

“你是錢傑的同事吧?

我們之前有過一面之緣。”

“你好。”

何羽茜尴尬地伸出手。

“之前聽我們家錢傑提起過你,腿殘廢了還能堅持工作,很了不起。”

殘廢……

這種詞一旦當面說出來,不僅是何羽茜,就連李大爺都感到了不舒服,特別是何羽茜今天特意穿着義肢,乍一看和平常人并無兩樣,她的話無異于把別人精心粉飾的傷疤割裂了示衆。

“謝謝,誰讓我身殘志堅呢。”

何羽茜茍合着笑意,将手從眼前那雙塗滿鮮紅指甲油的爪子裏抽開。

秦荔枝和錢傑進到裏間的快遞收發室找包裹,傳達室一時安靜下來,她用手摳着矽膠質感的手機殼邊緣,想立即從這令人不适的空間裏走開。

其實,她最近還在苦惱,對于之前的表白,該找機會給錢傑一個回複。

看來是她庸人自擾了,自嘲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腳剛邁出半步,就聽到裏間傳來秦荔枝的嘀咕,聲音不大但恰好能被外屋聽到 :

“可惜呀,年紀輕輕就……

這以後找對象可麻煩了,男人嘛誰會沒事兒找個這樣兒的……”

“荔枝!”

錢傑皺着眉頭,連忙打斷秦荔枝的話。

李大爺聽不下去了,從貨架上挑出一件包裹遞給錢傑,戴着老花眼鏡和收件人确認着:

“錢傑,黑色蕾絲內衣,是你的吧?”

錢傑趕緊接過來,臉紅到了脖子根。

李大爺搓了搓手,舉起茶杯呷了一口,自言自語道:

“年輕人悠着點兒,不然等到了你大爺我這個年紀啊,這個毛病那個毛病都來了。”

一輛藍色的跑車帶來引擎的轟鳴在門口急剎住,李大爺不認識這車的牌子,但直覺告訴他是輛豪車。

車門打開,一個身材挺拔修長的男人逆着車燈朝這邊走過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呦,今天晚上還真是熱鬧。

李大爺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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