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萍水
甭管蘭玉胭還是蘭恬,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想不到這樣的天湖邊居然還能瞧見第三個不撐傘的傻子,還居然都是年輕姑娘,也不怕就這麽滑到湖裏去,這天氣,等有人發現,屍身怕都該泡發了。
蘭玉胭和蘭恬自然不至于是那不要命的,可蘭玉胭看見湖邊那看着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姑娘張望片刻,自然是一無所獲。一無所獲之後,小姑娘仿佛終于想起來要回頭了,然而便是那麽一打滑……
蘭玉胭心還沒落回原處便又生生提了起來,只見一道影子自她身側飛快掠過去,定睛一看,大雨之中,蘭恬抱着驚魂未定的姑娘,穩穩站在了姑娘原本站的地方。原本該是個驚心動魄的場景,卻因救美的“英雄”身量其實也不高,便成了一個半大姑娘抱着另一個半大姑娘,場面頗為滑稽。
但現下到底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蘭玉胭趕緊迎了上去,幫着蘭恬扶住小姑娘,同時叫掌心接觸到的溫度燙了一下,強忍着沒有縮回手。
蘭恬皺着眉,很顯然有些無措,蘭玉胭想了想,道:“我記得鎮上有個醫館,我們先送她過去。”
蘭玉胭是輕易不生病的,就算平常不注意拉着了筋,也是自己解決或者蘭情幫她處理,故而她是真沒有到了個地方找醫館的概念,蘭玉胭從前也沒有,只是到底是怕了,上輩子最後護着一群老弱婦孺,難免有個磕磕碰碰,到了外頭環境也差,更是缺醫少藥,瞧見那些老人孩子病了也只能生生捱過着,有時她真覺得,萬一捱不過去了,反倒是解脫。
故而就在看見有醫館的時候,下意識便要記在心裏。
小姑娘此時有些懵了,居然就這麽絲毫不反抗地被帶到了醫館裏。
醫館的老醫師驟然瞧見三個濕漉漉的姑娘,還以為是什麽大案子,吓得幾乎沒拿穩手上的杯子,結果聽聞這三祖宗是因淋雨弄成的這幅尊容,便又是吹胡子瞪眼地給數落了一番。小姑娘淋了雨發熱,便被老醫師叫女徒弟帶到了屋裏發汗,留了蘭玉胭和蘭恬被摁在廳裏,叫老醫師盯着喝散寒的茶水。
要說蘭恬其實是拒絕的,但老醫師仿佛不會看人臉色,又或是壓根不打算縱容着小妮子的小性子,眼睛一蹬,碗往小幾上一撂,捋着胡子就這麽開了腔:“習武之人不畏寒?你習武能習出個銅皮鐵骨刀槍不入是吧?老頭子這些年看的人多了,十幾歲小姑娘家家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爹娘給你身子是叫你作踐的?你們現在仰仗着年輕,到老了還得拖累人照顧……”
老人大抵是将自己調養得十分好的,老當益壯中氣十足,數落了一長串還不帶喘的,蘭恬也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狀況,完全低估了老人家的戰鬥力,竟然就這麽愣愣地聽完了。一旁蘭玉胭等老人終于想起來要喝口茶再繼續講道理的時候,趕忙截住話頭:“老前輩,我們知錯了。”
說完就示意蘭恬喝茶,蘭恬這會兒還有些懵,在反應過來之前便順着她的意思将老人給的散寒湯一口給灌完了,自然是苦的咧牙咧齒,回過頭又瞪蘭玉胭。
鑒于這兩位認錯态度良好并乖乖喝了湯,老人面色稍霁,卻還是念了句:“年輕人啊……”
蘭玉胭沒管蘭恬,只思索着遇到的小姑娘是個什麽狀況,方才在湖邊的視覺沖擊太強,她壓根就沒多想,後來緩過神來,才想起了小姑娘的一身裝扮,绫羅綢緞,珠光寶氣,這樣年紀的一個孩子,卻沒有出門要撐傘的念頭,那算起來怕就是非富即貴的身份了。
這樣一個姑娘,出現在這裏張望,又會是什麽狀況?
一些不大好的想法便從蘭玉胭心裏湧了出來,此刻她恨不得立刻去找女孩問清楚,幫她逃出龍潭虎穴。
但老人就如同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過盡千帆,只消一個眼神,就明白了蘭玉胭心中所想,他搖了搖頭,不贊成蘭玉胭的做法:“會有人來接她,剩下的,便不需要姑娘操心了。”
蘭玉胭一愣,與此同時,門口一聲響動,小小醫館迎來了第四個冒雨而至的客人。
八尺大漢生了一張堅毅的面孔,身上的氣質叫蘭玉胭下意識就有了敵意——當年跟在太子身邊的人,也是這樣的氣質,那種通過訓練打磨出來的忠誠——來人朝老人一拱手,絲毫不敢僭越:“前輩,公子命我來接小姐回去。”
氣勢逼人,老人卻沒被吓着,安之若素,依舊是忒不講究地逮着個人便要教訓:“急什麽,怎麽說也得等小丫頭退了熱,我說你們也太疏忽了,居然就讓她自己跑出來,若淋出了問題是你們能擔得起責任的?也虧得那小子機靈,就他那體質,若還敢冒雨過來,今日是誰也別想走了。”
漢子撓了撓後腦勺,被老人訓得無措,面上流露出了與蘭玉胭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大相符的憨厚,讪讪道:“主子原本也是想親自過來的,但前輩說的話,主子他記得,也不敢忤逆……”
老人哼了一聲,中間帶的也不知是嘲諷還是什麽,漢子只能是閉了嘴,乖乖站着。
老人朝着蘭玉胭和蘭恬那頭努了努嘴:“她們把人帶過來的,不然再在外頭淋一會兒,你們看她受不受得住!你跟那小子說,她們兩個的藥費也歸你們結了。”
漢子諾諾地稱是,又憨笑着看向蘭恬和蘭玉胭:“今日多謝二位姑娘了,主子他不方便見外人……”
“不過萍水相逢舉手之勞,公子不必客氣。”
幾乎是生硬的語氣,蘭玉胭說得也不大自在,只是,聯想到小姑娘那怕是很複雜的身份,蘭玉胭便想着離這一類人越遠越好,身邊還有個蘭恬,而蘭恬說話做事全然看心情,她不希望得罪任何得罪不起的人,既然對方也沒有見面的意思,不如便撇幹淨了,橫豎還有個恩情在,面前的漢子也不像是不講理的人,便先就這樣吧。
蘭玉胭起身,拉住了蘭恬,也不管蘭恬滿面的愕然朝老人行了個禮:“多謝前輩,若無事,我與妹妹便先告辭了。”
漢子愣了愣,才如夢初醒道:“等等!”
蘭玉胭整個人一僵,看向漢子的目光變得不善,漢子卻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油紙包,遞給了看起來沒那麽抵觸的蘭恬,話語間還有些踟蹰:“那個……這個蜜餞,是公子和小姐平常用的,能解藥苦……”
話一說完他就叫老人瞪了:“有本事嫌苦有本事別喝。”
漢子朝他傻笑。
蘭恬和蘭玉胭都有些愣,全然想不到會是這麽個狀況,老人雖說一言不合便是吹胡子瞪眼,但嫌棄之後仍是瞥向了蘭恬:“他給你你便接着,橫豎那雙兄妹能拿出手的東西都是不差的。”
蘭恬愣愣地接過了,茫然道:“啊,謝謝啊。”
漢子撓頭:“是我該謝謝你們救了我家小姐。”
“謝謝謝都要謝個沒完了,”老人不耐煩道:“你們要不打傘不回去明日又是我這兒的客。”
蘭恬和蘭玉胭這才想起自己來到的時候渾身濕透,衣裳還是換得這兒的現成的。老人顯然不肯輕易放過那位“公子”,繼續道:“她們這兩身衣裳的錢也叫小子出了。”
漢子不敢違抗,這下子蘭恬和蘭玉胭都過意不去了:“其實我們……”可以自己出。
“銀錢不過身外之物,那小子不差這些。話說他上回還在我這兒留了把傘,你們拿走便是了。”
好吧又給堵回去了。
漢子聽了也連忙符合:“是了是了小姑娘可不能淋着了。”
蘭恬及蘭玉胭皆沒能找到話來回,于是就被塞了一把傘,連回絕的餘地都沒有。
直至回到了客棧,蘭玉胭也還是出于茫然狀态,于是事情到底是怎麽發展到這樣的地步的?
蘭玉胭生得高,故而是她打傘,幸而傘夠大,雨也小了,兩個人都不必淋着。
茫然之間,卻忽然被人從後拍了拍,回頭一看,蘭恬已經将油紙包拆了,攤開在她面前,裏頭果然是蜜餞。蘭恬揚了揚頭:“你也吃吧,确實解苦。”
全然不在狀态的蘭玉胭就這麽撚起一塊蜜餞吃了,蜜糖的清香在口腔中蕩開,确實是不曾嘗試過的甜味。
“诶,你好像不太喜歡跟那幾個人接觸,為什麽?”
蘭恬突然就發了問,問得蘭玉胭一懵——她從未想過蘭恬居然也會“關心”自己的想法。
而事實上蘭恬這也不算是特別關心了,在她眼中,蘭玉胭一向是不喜歡跟人接觸的——她将此歸結為假清高,自命不凡——可這一回,蘭玉胭仿佛格外抵觸,尤其是在知曉對方身份不一般之後,總不至于是憤世嫉俗厭惡權貴,那同樣是蘭家長大的,蘭玉胭之前大抵也沒什麽機會接觸外頭的“貴人”,這樣反常的情緒,着實奇怪。
她問到了,蘭玉胭卻答不出來。
是啊,為什麽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麽?
蘭恬不需要她的答複,自顧自道:“不管你怎麽想的,你總不能防備所有人,哪怕中間存在身份差異,階級不代表品格——你也不能因為自己父母雙亡就對所有人都以惡意揣測。”
“我沒有……”
蘭玉胭說到一半便是悚然一驚,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蘭恬說的是蘭家的一個客觀事實——蘭玉胭确實是個孤兒,可蘭家的孤兒,顯然不止她一個。
蘭恬并不打算她的解釋,自顧自又撚起一塊蜜餞,走到屋子另一邊擦拭自個兒一雙彎刀去了。
*****
醫館之中,老人瞧着門口的雨幕,道:“很有意思的姑娘,是吧。”
可沒見過這樣子第一次見面便對不清楚身份的人顯現出如此敵意的姑娘,尤其是,這姑娘,看着也不過十五六歲。
漢子卻是茫然:“我覺得她有點眼熟……”
老人看了他一眼,抓藥去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便也罷休,只安安分分等着接小主人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恬恬和玉胭的第一次行俠仗義——幫助走失兒童。
持續挖坑中,以後記不記得就看造化了
直覺告訴我這一篇的劇情線可以走得快一點o(*///▽///*)q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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