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初晴

安寧總是要叫人打斷的。

不想白白受了人好意故而第二天天晴時候便帶了錢要去給老人的蘭恬和蘭玉胭剛進門便見一個年輕姑娘跌跌撞撞從昨日安頓小姑娘的內室裏闖了出來,直直跪倒在老人腳邊:“求您讓我回去找夫人吧,小姐她等不了了!”

老人卻甚至不看她一眼,頭也不回朝裏頭吩咐:“小曼,把她拖回去。再吵信不信老頭子一針把你紮傻了!”

後面這句話自然是恐吓那個哭哭啼啼的姑娘用的。

老人的女徒弟聞聲出來,三下二除五制住了掙紮不已的姑娘,低頭道:“是我疏忽了……”

蘭恬雖說沒怎麽見過醫師,但意識裏也明白正常來說不該是這個狀态的。然而老人瞪了她一眼,順勢數落:“看什麽看看什麽看,這年頭的年輕人,個個都不要命似的,也不看看父母養你們那麽大多辛苦!”

蘭恬這回倒沒叫老人挑起火,也沒跟老人理論,只看着那個被老人的女徒弟制住的姑娘,道:“我可以跟她說幾句嗎?”

話音沒落,那姑娘仿佛遇見了救星:“姑娘,您幫我勸勸這位前輩,小姐她真的等不了了,那些賊人也不知會如何為難她……”

蘭恬與蘭玉胭皆是一愣,蘭玉胭還沒反應過來蘭恬便問下去了:“姑娘你仔細說,什麽賊人?”

在老人的冷眼中,姑娘總算是将前因後果說完整了。

姑娘名叫初晴,是鄰縣一戶姓霍的人家的大小姐的陪嫁丫頭,那霍小姐霍萋萋原本是要遠嫁北城一處大戶人家,結果這送親中途便叫山賊強搶了去。然而霍萋萋未來夫家那些人懾于那夥山賊的名聲,竟打算就此揭過,叫初晴冒充霍萋萋嫁過去。

說起霍萋萋這門親事原本就是高攀的,霍家不過是小戶人家,在霍萋萋母親嫁過去之前,原本是連仆人都沒有的。霍萋萋的母親秦氏出身書香門第,其母從前欠了霍家爺爺一個恩情,是說好了要将女兒嫁過去的。

女兒遠嫁,許多事情自然難以顧及,霍家爺爺去得早,兒子被縱容着長大,頭幾年尚好,到後來秦氏生下了霍萋萋,身體沒調養好,再難懷上第二胎。

霍家奶奶原本便不喜歡這個大戶人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嬌氣小姐,這會兒更是怨怼,起初不過是撒氣、無理取鬧,到後來發覺秦小姐軟弱,外家又離得遠,更是變本加厲,逼着秦小姐拿嫁妝給她兒子買了個能生兒子的填房。

秦老夫人自然是心疼女兒的,只是她年紀大了,秦老爺又是到了燈盡油枯的時候,有心無力。

世上人家并非都是蘭家這樣的異數,能用拳頭絕了外人那些個無事生非的指點,事實上,世事對女子也還是過于嚴苛了,秦老夫人再怎麽心疼女兒,也是做不到叫女兒直接回娘家的,她只能是在外孫女七八歲的時候,替外孫女說了一門好親事,從家中揀了個乖順懂事的丫頭送去給外孫女作伴——至少将來還能有個陪嫁。

那個被送來的丫頭,便是初晴。

而那一門好親事,便是北城李家,傳聞與京中權貴沾親帶故的。

前兩年秦老夫人和秦老爺相繼過世,與秦老夫人定下兩個小輩婚約的李老夫人也到了人事不知的時候,唯獨念着的便是叫兩個小的成親。

可這有婚約的李家小兒子偏生長成了個纨绔,聽着要娶一個村姑也是百般不情願,那頭李老夫人管不了事了,故而霍萋萋被劫,那邊李公子的人一合計,居然就想出了這麽個桃代李僵的計策——霍父和霍家奶奶的意思明顯,收了聘禮,霍萋萋是死是活都與他們無關,大有錢貨兩清的意思。

橫豎李老夫人不曾見過霍萋萋,便是随便挑個閨女,她都老眼昏花的人了,又哪裏認得出來?

李小公子是從不打算好好對待這門婚姻的,初晴姿色也算不得差,叫初晴頂替了霍萋萋,哪日實在是不順心了,将這事捅出來,全然可以說是這背主的奴婢鬼迷心竅害死小姐瞞過衆人,意圖飛上枝頭變鳳凰——此前自然是好話哄着初晴的。

所以,何必與那夥名聲在外的山賊不對付?不過一個無關要緊的女人,送他們便送他們了。

只是他們唯獨沒想到,初晴是個衷心的,發了狠要回去報信,即便與她說沒人會管,她卻還是尋死覓活。

那些人便想着要将她毒啞了,只說是霍萋萋先天不足。

“她活不久。”

沉默是老人打斷的,用來打破沉默的消息卻不比原來的輕松。老人無喜無悲,仿佛是看慣了這一切:“雖說及時吐出了毒,身上的暗傷與不記日夜的奔勞已經傷及根本,便是活着,也就是個病秧子。”

蘭玉胭與蘭恬對視了一眼,又一同去看初晴。初晴卻是不為自己的身體狀況動容——在做出選擇那刻,她其實也是心中有數了。她只是帶着懇求看着蘭恬和蘭玉胭:“姑娘,求您,求您幫我去找我家夫人,求她救救小姐!還有老爺,小姐也是他親女兒,老爺不會真的狠心不管她的。”

她說的夫人自然是指秦氏。

可又有什麽用呢?秦氏能做什麽?都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指望她去山賊窩裏将女兒搶回來,還是指望她只身一人前往京城訴冤?

不過徒增傷悲罷了。

蘭玉胭下意識就要錯開視線,不敢再對上初晴灼人的目光。

怎麽會有人那麽傻呢?明知不管在哪一邊霍萋萋都會被毫不猶豫地放棄,何必還要豁出性命回來做無用功?

蘭玉胭是帶着悲哀想回避,蘭恬卻不可能如此,她沉吟片刻,看着初晴:“你說那叫歸雁寨,是嗎?”

蘭恬這話問了出口,蘭玉胭心中登時警鈴大作,脫口道:“蘭恬,你要做什麽?”

蘭恬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視線,就那一剎的目光,刺得蘭玉胭無處可避。蘭恬的聲音也是淡淡的,一貫的理所當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難道不是這些年掌教師叔教過的事情麽?白白練這一身武藝,可不是叫我們不論何時都能事不關己獨善其身的。”

蘭玉胭一時無言以對,蘭家放他們出來歷練,未必盼着他們能懲惡,卻教他們揚善——修煉一身好武藝,從不單只是叫他們能獨善其身的。

護佑至親。

可面前肝腸寸斷的姑娘,和那被擄走的女子,哪個不是是旁人的至親?

可終究,兩個乳臭未幹剛出山的姑娘,貿然去山寨救人,可不是不自量力自尋死路麽?

這,便也還是血統上帶來的不同吧,處處顧慮,處處不安,便是受着同樣的□□,教出來的卻還是不一樣的人。蘭玉胭絲毫不懷疑,如若今個兒站在這的不是她,而是蘭雙雙或随意一個其他蘭家人,也會果斷選擇幫助初晴。

“你不想去也便罷了,”蘭恬沒擡頭,“我不過想着,總要盡力試一試……你送初晴姑娘回一趟霍家吧。”

“霍姑娘是秦夫人的女兒,女兒遇險,作為母親,她該知道這件事。”

“作為外人,我們沒資格瞞着她。”

興許瞞下來也是為了她好,可秦氏一輩子,就指望着閨女好好的,不管兒女遭受了什麽,當母親又怎會不想知曉?非要一個人擔着,将一切瞞過将你捧在心上舍不得你磕着摔着的人,那也是殘忍。

不管生死,不管結局好壞,秦氏理當知道霍萋萋的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蘭玉胭看着蘭恬,“我們先找秦夫人,然後一起去找霍小姐。”

蘭恬沒什麽波動,仿佛一早預料到了她會做這樣的決定。鬼使神差的,蘭玉胭又補了一句:“我就是覺得……我們兩個一起,不至于失了分寸。”

蘭恬沒說話,蘭玉胭也有些懊惱,硬着頭皮繼續道:“……家主她很看重你。”

所以蘭恬不能出事,尤其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

蘭恬沒答話,嘴角輕輕一牽,便馬上又壓了下去。她看着初晴,耐心道:“初晴姑娘,你能不能為我們指路?”

初晴感激涕零。

自始至終,老人都沒再多說一句,甚至都沒有去攔她們。

*****

霍家的氣氛并不好,蘭恬在蘭家過得糙,但蘭家的底蘊擺在那兒,蘭恬也是詩書禮樂熏陶上來的,物質上更是養尊處優。

反觀霍家,那一點門面其實也不過是靠秦氏撐着,另外那幾位的行止着實有些搬不上臺面,也虧得秦小姐能安之若素。

另幾位看見初晴被兩個陌生姑娘帶回來,又是眼淚汪汪的樣子,連臉色都變了,唯獨秦氏還堅持着禮數周全,按捺着心中不安先招待客人以及安撫初晴。

當初晴說出那個“小姐叫歸雁寨擄去了,李家逼她桃代李僵”的消息的時候,滿座皆驚,霍家奶奶更是拍桌而起:“你這短命東西胡淨說八道?!我們家是虧着你穿還是短着你吃了。”

然後便推搡着要叫蘭恬和蘭玉胭離開。但興許也是蘭恬和蘭玉胭在,初晴頭一回有了反抗霍家奶奶的勇氣,她掙開霍家奶奶的手,依然撲向秦氏:“夫人,夫人您救救小姐!”

霍家奶奶平日蠻橫慣了,哪裏受過這樣的氣,當即又去抓初晴的頭發,叫蘭恬和蘭玉胭擋開之後便指着初晴發顫:“反了天了,當主子的下不出崽就算了,如今兩連小妮子都騎到我頭上,這就是你們大戶人家天天說的教養!”

連日來的恐懼、疲倦、委屈一股腦的全湧了上來,混混沌沌地攪在腦子裏,初晴紅了眼睛:“你就是巴不得我家小姐去死!你怎麽那麽歹毒!”

慣常是家醜不外揚的,初晴一下子在外人面前捅了個底兒掉,霍家奶奶氣得要瘋,一時間也忘了反駁,又撲上去要抓初晴:“兔崽子是不想活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如此一出鬧劇,蘭恬與蘭玉胭連拉架都不知該從何拉起。

“都夠了。”

突如其來的一聲喝,在場的都懵了懵,看向了一直以來都是輕聲細語的秦氏。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平日裏不曾端着,如今當真用上了十幾年尊卑分明中耳濡目染來的氣勢,也将下層出身的幾個人懾住了。

秦氏站得很直,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初晴護着:“這些年養初晴,用的都是我的銀子,她是我半個女兒,若要教訓,也輪不着別人來。”

話語裏已然帶了冷意。

作者有話要說: 不管你們信不信,是劇情先動的手<(`^′)>(啊時隔多年我終于學會用搜狗的顏文字了,怕不是個傻的)

默默看了眼開坑後自行重組的主線……

先更着吧,如果我狀态穩定的話,晚上還有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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