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妖魔

秦婉芸休夫,原本便是單方面做主的,任憑霍家撒潑打滾不同意,她的想法也未曾改變,之前是沒想到去處,如今有了去處,也沒必要留在這地方,與縣老爺的夫人到過謝之後,秦婉芸等人便在蘭恬和蘭玉胭的陪同下回霍家取東西——倒不是秦婉芸不大度,只是他們偏心道這樣的地步,萬萬沒有平白叫他們再占了便宜的道理,蘭恬和蘭玉胭跟着,也是怕剩下那幾個暴起傷人。

一路回去,難免會有指指點點。

一些人仗着“做了變活該叫別人說”的道理,毫不避諱地就這麽當面評說,一時間仿佛人人都是洞察世事的。

為何不劫旁人光劫你?自然是因為你抛頭露臉叫人看了去。

明明從前都不過是極為尋常的一個人,與其餘姑娘一樣乖巧溫順,除了天生生得漂亮,讀過一些書,也就沒別的不同了,可一朝出了事,人人都從你那些個正常不過絲毫不出格的行為了看出了“這就是不檢點的一個人”。

蘭玉胭的弓重新裹好了,卻還能看見輪廓,蘭恬的一雙彎刀更是大喇喇挂在腰間。早知道了一些人是什麽樣的德行,她們自然也做不到去可以擺出好臉色,蘭玉胭尚且隐忍,蘭恬的厭惡鄙夷甚至是挂到了臉上的,整個人身上蒙了一層冷意,就這麽将那些人懾住了——可哪怕不敢靠近,也是沒人覺得蘭恬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動手殺人的。

故而就連蘭玉胭和蘭恬都成了他們嚼舌根的內容。

不敢直接指責,卻是明裏暗裏說霍萋萋被欺負狠了,早早勾結了土匪,如今更是成了,将霍家逼得一蹶不振,要帶着家人遠走高飛。

蘭玉胭看向了那些兩竊竊私語的姑娘,又看了一眼霍萋萋。

霍萋萋是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場面的,現下跟秦婉芸一樣,面上無喜無悲,仿佛聽不見那些話語,周邊不過一群蘿蔔白菜,初晴低着頭,大抵是哭了。

“嘁,從前不是都說她要飛上枝頭變鳳凰,這樣好的前程,怎麽還不滿足,非得落人笑柄。”

說話的人臉上是嗤笑,她身邊的人看着卻老實巴交:“霍家那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看着都是十幾歲花一樣的年紀,生得幹幹淨淨的姑娘,心裏卻仿佛養了蛇蠍,噬咬出了一身的毒。

“你懂什麽,看人家漂亮就舍不得了?婊、子還要立貞潔牌坊呢……啊!”

不過一個不留神,一邊彎刀出鞘,折射出的寒光刺入了那出言不遜的姑娘的眼,蘭恬站在她面前,卻沒流露出怒意,反倒是牽了牽嘴角:“你再說一句,看我敢不敢割了你的舌頭?”

所有人都叫她吓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就在大街上,衆目睽睽之下,就這麽将刀架在了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身上。那姑娘無疑是吓得最狠的,連說話都忘了。

蘭恬其實也無意殺人,她冷冷地看了姑娘一眼,将刀撤了,也不急着收入刀鞘之中,就這麽環顧一圈,仿佛在思考要不要尋個人出來将舌頭隔了。

又是一陣騷亂,方才被威脅的姑娘兩眼一翻,就這麽暈了過去。

蘭恬倒沒再作妖,走回到蘭玉胭身側,平靜地對上了霍萋萋母女的視線:“沒事了,我們進去吧。”

這會兒,已然是在霍家門口了。

有了方才那麽一出,惜命的圍觀者都散了,霍家那小妾也是大氣不敢出,唯有霍家奶奶還要遠遠指着霍萋萋罵:“你個殺千刀的,我們家是怎麽虧着你了,自個兒不檢點出醜聞還不夠,還要将不三不四的人往家裏帶!造孽,造孽啊!”

霍萋萋充耳不聞,只跟着秦婉芸回房收拾細軟。

實際上秦婉芸撐着一個家撐了那麽些年,剩的東西也不多,就是一些成親之時置辦的首飾,還有一些個收着的體己,甚至都用不上箱籠。至于舊衣,除卻換洗之外,也沒什麽好留戀的。

收拾好之後,蘭玉胭和蘭恬又陪着霍萋萋去了一趟歸雁山——也是霍萋萋的私心,她想與那個好心壞事的莽撞少年道別。

白适如同一早料到了她們會來,備了茶水招待并不打算逛的蘭恬和蘭玉胭,蘭玉胭看了白适挺久,問起了一個蘭恬并不會想到的問題:“北城李家那邊,會怎樣?”

蘭恬之前一門心思全撲在土匪打劫身上,後來又叫那些個惡言惡語擾亂了心境,就一直不曾想過,鬧出這樣一件醜聞,作為權貴的李家會如何?他們當真願意咽下這一口氣嗎?

蘭玉胭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要問白适,白适卻笑得高深莫測:“但凡做出的事,都得自個兒擔着,傳聞鄰縣來了貴人,這事,便輪不到蘭姑娘操心了。”

來了歸雁寨還能完好無損地離開,這其實也是件稀奇事,之前與那兩位動過手的老三看着蘭玉胭的背影,忽道:“老二,你覺不覺得她有點像……”

“衛擎,”白适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大當家的不會想聽見你接下來的話的。”

這話一出來,衛擎就閉了嘴,沒再往下講,白适卻沒打算就此放過他:“衛擎,你得明白,天底下苦命人太多,我們救不過來的。”

“你縱容駱鱗這一回,又有什麽用呢?”

衛擎沒言語,以沉默表明自個兒的态度。

白适停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不過也不算是全然無用。”

“嶺南蘭氏,不知能做到什麽樣的地步。”

*****

因着多帶了三個柔弱女子,蘭恬與蘭玉胭回程的路便走得慢了許多,哪怕雇了馬車與車夫,她也是适應不了那逼仄的環境的,多數時候,仍選擇了坐在車頂。

蘭玉胭顧着秦婉芸三人情緒,偶爾也出來看一眼蘭恬。

這幾日蘭恬話少,到了落腳的地方,也沒再嫌棄蘭玉胭安靜,只是尋一塊空地,一刀刀發洩一般利落揮出,聽着沙塵起落的聲音,等同的時候,蘭玉胭則是擦拭着自己的弓,并回答者霍萋萋和初晴提出的一些問題。

每一個人,都在努力地去放松去遺忘,去告訴自己的親人好友自己沒事,過得很好。

直到進入了山腳下的村莊,蘭恬和蘭玉胭才真正感受到了放松。

馬車不進山,此前蘭恬聯系過姜昊,秦婉芸母女便暫時由姜縣令安置。

安頓好她們之後,蘭玉胭與蘭恬也順帶着回了一趟蘭家,蘭情雖沒想到她們會中途歸來,也是有些欣喜——只是欣喜在看見了蘭恬和蘭玉胭的臉色之後蕩然無存了。

外頭的事蘭玉胭在信件中簡單交代過,蘭情也能大概想出個所以然來。她捧在手心寵着的妹妹,頭一次出門,便看見了那樣不好的事情,她自然是心疼的,同時也欣慰——兩個孩子,居然能将這件事好好地處理了。

她留了蘭恬和蘭玉胭吃飯,也是打着開導一下她們的主意——誠然蘭情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能做到多少也未可知。

蘭恬憋了好幾日,此番看到自家姐姐,終于是将自己的見聞與疑惑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地塞給了自己願意信任的人,就連蘭玉胭尚且在場也顧不上了。

蘭恬是不明白的,不明白世上為何還會有那樣的事,颠倒是非,只憑着一張嘴,便要将無辜者去傷得體無完膚——那再普通不過的人,居然要比胡作非為的山賊還惡毒,如同霍萋萋最早時寧可說自個兒死了,也不願下山去給母親抹黑。

事實上,若是蘭恬一早曉得是這樣的境況,她也不會叫霍萋萋下山,在外頭如何便不管了,只要她好好地活着,哪怕那樣的輕松建立在一無所知上,也好。

所以說,人的皮囊之下,是不是也藏着妖魔?

蘭情向來是好耐心的,她看着蘭恬,問道:“如若當時那些人繼續說,你會将他們的舌頭割下來嗎?”

那一句“割了你的舌頭,也成了蘭恬心中一個坎,哪怕她高傲,總不肯去在意那些無關要緊的人的死活,将一切歸咎于能力不足,就那一句急怒之下的威脅,卻違背了她心中的道。

蘭恬看着蘭情有些茫然,良久,她喃喃道:“我想的,阿姐,我想的。”

她想的,相隔了那些不肯好好說話的妖魔的舌,叫他們再不能惡語傷人。

只是妖魔披了人的皮囊。

那終究是人。

之後發生了什麽蘭玉胭便不曉得了,她看着氣氛不對,也不好打擾人家姐妹,吃過了飯,就這麽告辭,去到了她平日裏練武的地方,搭弓引箭利落射出,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漂亮得不像話。

仿佛是将自己壓在心口的氣射出,力量驟然被抽離,她感覺到了疲倦,累到即便想再射一箭也擡不起手,想要坐下,卻還是強撐站立,茫然地看着湖對面。

是啊,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事呢?不管是事關皇位還是雞毛蒜皮,總有人要為這些個事受到傷害,為什麽呢?

一聲“好”打斷了她的思路,阻止了她繼續放空,她側頭,看見了齊飛和霍萋萋,身邊還跟了個蘭雙雙,也不知齊飛是怎麽做到的,居然能叫霍萋萋在這樣短的時間裏信任他,跟着他上山,霍萋萋朝蘭玉胭行了個禮,笑道:“我想上來拜見家主,也找你和蘭姑娘,王爺人好,便帶了我過來。”

蘭玉胭點頭,想了想,道:“蘭恬和家主現下大概都不大方便,你如果想見她的話,應當需要明早。”

霍萋萋點頭,看了一眼齊飛,便轉向了蘭雙雙:“那便麻煩雙雙姑娘了。”

蘭雙雙笑吟吟地表示不麻煩,就這麽将霍萋萋領走了——她一向好客,既然路上看見了,便攬下了帶着霍萋萋去找主事借宿的活兒。

蘭雙雙和霍萋萋走後,齊飛嘆了口氣:“我今個兒怕是見不着小恬了。”

蘭玉胭有些疑惑:“王爺有事?”

齊飛沒正面回答,只走到她旁邊,看着湖對岸,道:“我跟霍姑娘聊了聊,她與我說了那些事。”

蘭玉胭面無表情地看着齊飛,心裏猜不出他又想幹嘛,只聽他繼續道:“你說的很是,不關遇着什麽,唯有活着,才會有希望。”

“很多人說死者為大,不說已故之人的閑話,其實也不過是道貌岸然罷了。”

多少人一句“死者為大”,将人蓋棺定論--我曉得你做了,可我尊重你,不說你。

可分明是清白的。

只有活人,才有能力去辯駁,去為自己正名,輕易地死了,便只能任人潑污水了。

蘭玉胭默了片刻,忽道:“也不全是這樣的。”

她這樣的反應,也不曉得當算是齊飛的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只見齊飛看了她一會兒,便換了個話題。

但興許也是蘭玉胭的問題,終究聊不長久,看着天色漸暗,又是匆匆告辭,各奔東西。

看着齊飛離開,蘭玉胭很顯然是松了口氣的。上輩子不了解,便也沒有疑惑,這輩子真正接觸了,她其實不大明白齊飛是個什麽狀況,也不明白齊飛存了什麽樣的心思,只覺得這人實在奇怪。

奇怪的人,便幹脆遠離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雖說這是一篇緣更文,但斷了那麽久實在抱歉,最近确實有些忙過頭了,過了下周應該就會好一點,但确實也說不準,我閑下來的時候就盡快吧

以及這個故事終于告一段落了,感覺松了口氣呢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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