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為娘

一路上,也有不少與大娘相熟的人打招呼,看到蘭玉胭和蘭恬都挺詫異,也有個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老周他媳婦,又把人家十幾歲的姑娘往家裏領呢?”

聽着情況,周家大娘還不是頭一回往家裏領人了,領的還都是年輕姑娘。

周家大娘聽了這話卻突然僵了僵,之後才不自然道:“異鄉姑娘,總得叫人家好好歇歇腳。”

待到了周家,大娘将她們安排在了院子裏納涼,自個兒不肯閑下來,非得又跑去了廚房熱了幾個餅給她們。

普通農戶的小院,自然不會是幾丈高牆看不到頭的,不過是一圈矮籬,角落裏勸了幾只雞鴨,院子平地上曬了不知什麽的種子和一些蘭恬和蘭玉胭說不出名字的菜——未必是沒見過,只是沒見過生的。

再平常不過的小院裏忽然就迎來了兩個一眼看過去便像是體面人家出來的小姐兒,路過的大娘的鄰居都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張望,甚至還有兩個年紀尚輕不大穩重的小姑娘在交頭接耳。

縱然無意偷聽,耳聰目明卻叫蘭玉胭與蘭恬對那些不算太小聲的悄悄話避之不及。

“周家嬸嬸又帶了兩個跟小翠姐一樣年紀的姐姐回來,你看到那個矮一點的姐姐腰上的刀了嗎?還有那個高一點的背上的那個形狀是弓吧,你說她們是不是那些個很厲害的大俠呀?”

“大約是吧,不過這兩個姐姐真好看,比從前見過的每一個姐姐都好看。”

“可不就是嗎,二柱子還說李老爺家裏的姑娘生得跟天仙似的,叫我說啊,天仙都比不過她們倆。”

“诶诶诶你小聲點,人家要聽見了!”

兩個女孩互相推搡了一下,對着終于擡起頭看她們的蘭恬和蘭玉胭招手笑了笑:“你們可好看了,我就沒見過你們這麽好看的人!”

說完就相攜跑了,留下蘭恬和蘭玉胭面面相觑。大娘聽見了聲音出來正好瞧見這最後一幕,也是咧開嘴笑:“那倆是隔壁周老四家的丫頭,鬧騰,心是不壞的。你們倆閨女也确實是咱這鄉裏見過的最漂亮的了,她們這是羨慕我家能招待你們。”

說完又樂呵呵進了廚房繼續忙活,留着蘭玉胭與蘭恬面面相觑。

半晌,蘭恬皺着眉開了口:“喂,你有沒有覺得……”

“嗯。”

蘭玉胭打斷了她,自然也是明白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有沒有覺得奇怪。

确實是奇怪的,就譬如很多其他的人看見了她們,雖然好奇卻也沒直接接近,只是偷偷摸摸地看,叫人發現了就趕忙跑開--如同方才那兩個姑娘。

異鄉人,會武,且好看得過分,這樣的條件哪怕能叫人心生好感,卻也不可能在第一時間信任,周家大娘居然就這麽将她們請回了家,且聽那兩個姑娘的說法,周家大娘不是第一回往家裏領人了。

蘭恬沒再跟她說什麽,卻是對着端着餅出來的周家大娘笑了:“大娘,城外那山路是當真險要麽?我們這樣的年輕姑娘會不會有去無回呀?”

蘭恬對比起蘭玉胭本身便要生的甜美讨喜,再用這麽個小姑娘撒嬌一般的嗓音問了個問題,周家大娘也是心生喜愛,笑道:“這會兒曉得怕了?那山路自然是極險要的,便是成年男子走着也要當心莫……”

說着人卻忽然噤了聲,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們怎麽就會想着走山路?”

蘭玉胭看了蘭恬一眼,二人不動聲色地朝對方微微點了點頭,蘭恬繼續笑道:“我跟她從小住在山裏,走在大街上反倒是不習慣,出來也有段時間了,便想着找座山看看。”

蘭恬的話是真是假蘭玉胭不曉得也暫且沒心思去在意,但周家大娘的态度,是确确實實有問題的。

“我一個婦道人家,門都沒怎麽出的,哪裏曉得城外有什麽路喲。倒是你們兩個小丫頭,獨自進山,走那麽險的路,就不怕叫虎叼了去喲?”

既然不曾出過城,又是如何得知山路險要的--若是只憑他人告知,便不該說得這般篤定。

周家大娘應當是說了謊的,只是,為何要說這樣的謊?不像是惡意,卻也還是會叫人不安。

蘭恬和蘭玉胭都沒有說穿,只是警惕着的同時,任然陪着周家大娘唠嗑,說那些所知的為數不多的事情,就譬如,周家大娘經常帶一樣年紀的異鄉姑娘過來坐。

周家大娘對此也是樂呵呵地去講,總是記不清名字,也對曾經接待過的一些姑娘如數家珍:“……你們這些孩子啊,都是好孩子,背井離鄉的也沒個倚仗,太招人疼了。”

“你們家裏頭父母也肯定記挂着你們,生怕你們受了委屈,便是未曾謀面,父母心思哪個不是一樣的?我們這些老家夥,便也該幫着人家顧着些閨女兒。”

“你們也莫嫌我唠叨,你們家裏比起你們出息,肯定是更盼着你們好好的,你們啊,可莫要辜負了他們一份心。”

從前教育旁人用的話落到了自個兒身上,蘭玉胭也只能吶吶地應是,倒是蘭恬平日在蘭家不怎麽與蘭情蘭雙雙之外的人親近,更不會去接觸蘭玉胭這樣育嬰堂出來的起初家族地位低下的人,如今面對着一個農婦,卻是耐心得很,毫無心理壓力地就将自個兒不大靠譜的爹娘抖了出來:“我們家總覺得不管小子閨女都得歷練——我阿姐十六那會兒,阿娘就将整個攤子扔給她,跟阿爹雲游去了,這麽些年,我愣是只見了他們一面。”

周家大娘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家,一時間也回不上話,倒是蘭恬自個兒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您說的也是,阿娘走之前叫阿姐擔着,但也叫她若受了委屈,前往別忘了找他們回來找場子。”

這話說得粗了些,但前家主也确實是這樣的性子,不只是對自家兒女,對其餘的蘭家人也是一樣,蘭家人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家人在外頭受委屈。

蘭恬的自豪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周家大娘應了一聲,又轉向了蘭玉胭:“你們是一家人吧,這樣的家族,倒是頗為難得的。”

蘭玉胭也不會去否認自己遇着了不錯的人,當下蘭恬不知她根底,她也樂意被人當做蘭家人,只笑道:“我跟她是一個家族的,只是我爹娘沒再身邊,家裏待我們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資源一樣的教育一樣的關懷,從不會說因着出身不對便去忽略。

只要不涉及原則,一律視如己出。

蘭恬似笑非笑瞧了蘭玉胭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周家大娘卻仿佛覺得自己冒犯了,一疊聲表示抱歉,不該提起蘭玉胭的傷心事,鬧得蘭玉胭也有些尴尬,只生硬道:“大娘,沒事的,我生來便不曾見過他們。”

所以不至于那麽傷心,真正能叫她傷心在意的,從來都只是蘭家。

周家大娘也點頭:“是了,也總有會在意你們的人,若是平白無故添了傷痛,難受的也是那些個在意你們的人。”

蘭玉胭與蘭恬點頭稱是。

又扯了幾句,忽聽蘭恬問道:“大娘,之前聽到那兩個姑娘好像提起過一個叫小翠的姑娘,怎麽沒聽您說到過。”

蘭玉胭看了一眼蘭恬,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麽直白地就問了出來,蘭恬只是執着地盯着周家大娘,只等她給出個答案來。

周家大娘很顯然也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當即一愣,過了一會兒,才道:“小翠不是異鄉人,她就是我們這兒的姑娘,人生得不及你們漂亮,但也乖巧孝順,她阿爹要進山采貨,她便做好了飯給她爹送去。”

“跟你們一樣的年紀,走那些個路,都沒在怕的。”

說着,就又停住了,蘭恬驟然收回了視線,沒再看着周家大娘,只玩着自己的指尖,隔了一會兒,蘭玉胭聽她問道:“後來呢?”

後來呢,後來,那個乖巧聽話孝順的小翠怎麽樣了?

“我從前也認識個姑娘,應當是與你們差不多年紀,生得不及你們漂亮,但也是乖巧心善。”

那個跟她們差不多年紀的乖巧心善的姑娘,後來怎麽了?

周家大娘卻沒像他們想象中那樣再次愣住,只道:“也走啦,跟你們一樣往外跑,也不曉得回來看看家人。”

“大娘,”蘭玉胭驟然出聲打斷,“餅很好吃,謝謝您。”

蘭恬一擡頭,便看見蘭玉胭拿着張餅,極其認真地看着周家大娘。

有那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空氣仿佛凝滞,直到蘭玉胭又咬了一口餅,才堪堪回過神,也不知是哪一個先開的口,才逐漸又熱絡起來。

她們沒等到周家的男人回來便跟周家大娘辭行了,臨行前,蘭恬表示自己改了主意,不進山了。

好容易走出了一些距離,蘭玉胭側着頭,發現蘭恬也在看着自己,神色複雜,她沒說什麽,只回過身,看向了今日在院子外讨論的兩個小姑娘之一,那小姑娘一怔,迎上了蘭玉胭的目光,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姐姐,周伯母她……您別太在意,自從小崔姐姐走失了,她就這樣子了。”

蘭玉胭一怔,沉默着點了點頭。

她們心中的想法也得到了印證,小翠,根本就是周家大娘的女兒,在十幾歲的年紀,為自家進山采貨打柴的爹送飯的時候,有去無回。

失足落崖,遭遇猛獸,甚至是遭遇賊人,不管是哪一種,那個乖巧孝順的姑娘,已經回不來了。

所以說山路險要,小姑娘不要忽視了安危;所以說爹娘不盼着你多出息多懂事,只盼着你平平安安,一生到老;所以說要小心,顧着那些在意自己的人,別叫她們傷心。

走到了城門外,看着前方一片蒼茫,蘭恬忽然回頭,問一個路人:“進山是走哪一邊?”

路人指了一個方向。

蘭玉胭無言看着蘭恬,蘭恬笑了笑:“我們會堅持涉險嗎?”

蘭玉胭沒答話。

“若出了意外,我們會抛下另一個人嗎?”

蘭玉胭也沒答話,只是看着她。

蘭恬一歪頭:“這便夠了。”

會小心行事,會平平安安回來,正因為世上有着愛自己在意自己的人,才更不能畏畏縮縮原地止步不前。

她們都想變強,去保護自己在意的人。

而非一直生活在蘭家的羽翼之下。

幼崽初離巢穴,總會是躊躇滿志的,前行興許會後悔,但止步不前,卻是一定會後悔。

故而,陽關道在前,卻還是會選一選那條興許充滿艱難險阻的道路。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我我錯了,又拖了那麽久啊……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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