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心念
那聲你有病自然是蘭恬最真實的感受,任誰突然被拽着手說不要嫁給某個人,尤其是那個人跟自己還只是一面之緣,都不會覺得說出這話的是個正常人。
更別說蘭玉胭脫口而出的還是當今太子殿下。
別管是被當作山匪還是江湖門派一樣的存在,橫豎蘭家就不是什麽有權有勢的高門大戶,嫁給太子?連蘭恬都曉得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于是大眼瞪小眼間,蘭大小姐換了個較為委婉的說辭:“你是不是不小心撞着哪兒了?”
一定是,撞着頭了。
蘭玉胭驟然意識到自己失态,一時間有些茫然無措。蘭恬居然從她這表情裏看出了些可憐巴巴的意味,頓覺新奇,注意力一轉移,就懶得追究蘭玉胭究竟是哪根筋給搭錯了。
等她終于緩過來,跟蘭恬面對面坐着,把一切推給那個詭異至極的夢的時候,蘭恬陷入了沉默。
蘭玉胭其實沒說全,關于蘭家的,她都沒告訴蘭恬,蘭恬對蘭家感情不淺,哪怕是個夢,那些個颠沛流離也足夠駭人。
她不太想叫蘭恬膈應。
蘭恬不知道她心裏的想法,重點也全然不在那邊。從齊昕一出現,蘭玉胭情緒就不對了,她記得蘭玉胭不久前還失态過一回,說姓齊的不是東西。
那會兒她還以為是齊飛,現在想想也有可能是看見了齊昕。
說來蘭恬也好奇蘭玉胭怎麽就認識齊昕了,而且還能讨厭對方讨厭到了那種做夢都夢見對方強搶民女的地步。
雖說另一個主角就是蘭恬自己。
不過打的也是臉像了。蘭家本身便不提倡這樣的婚姻,而蘭家兒女更不可能說因着被威脅就妥協——妥協有一便有二,頭一回交付了終身,等第二回第三回,又該那什麽做籌碼?很多事蘭恬是沒見過沒經歷過,可也不代表家裏不會教。
可蘭恬也并不想就這個問題讨論下去,因為沒什麽意義,她不明白蘭玉胭究竟是個什麽狀況,但蘭玉胭現下的表現無疑是叫人失望的,她将自己的手腕從蘭玉胭手裏掙開,退了兩步,定定地看着蘭玉胭,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蘭玉胭,不管你是怎麽想的,但有些東西你不可能不知道。”
“蘭家祖上前朝曾效力于皇帝,位高權重,忠貞不二,帝王猜忌之下寒了心,才至于怒而出走落草嶺南。之後有同僚來請,先祖卻終生不出蘭家,老死嶺南。”
“先祖臨終前曾留下□□,凡事有一則有二,蘭氏子弟,之中心中認定當忠之人。至叔祖一輩,曾有皇子幕僚垂涎蘭氏在嶺南威信,試圖勸蘭氏投誠,許以子孫安定官運亨通,叔祖不惜與此派交惡,拒之以無能。”
“蘭家世代與外界相安無事,你真當只以為是地處偏遠嗎?”
“蘭玉胭,但凡你還是姓蘭的,你便也不該為着一時的安穩向不願之事妥協。只有變通和妥協是護不住你在意的東西的,你必須變強。”
“我出來,就是想變強。”
每字每句蘭恬都說得及鄭重,說了一大串之後,興許是有些渴了,蘭恬自個兒去桌邊斟了杯茶,坐下來一口口抿着,直至将一杯茶飲盡,她擡頭看着蘭玉胭,說得篤定:“蘭玉胭,幾百年了,蘭家沒那麽容易倒。”
“蘭家不會倒。”
恍惚間,蘭玉胭仿佛能透過十五歲的蘭恬尚嫌稚嫩的面容,看見那個十九歲的蘭恬。
當時蘭情帶着稍微年長的、以及家中管事的守在了老宅,而蘭恬和她都被委以領着年輕一輩帶其餘人遷移的重任,剛經歷過變故的蘭恬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心硬如鐵,看起來竟沉穩了不少,她站在雨中,等着年輕一輩清點好人數。
大雨之中,傘都勻給了長者幼者與病人,故而蘭玉胭這些個身強體健的都能感受得到雨水的刺骨,并想方設法為瑟瑟發抖的孩子将這樣的刺骨隔離。
蘭恬看着這一切,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平靜。
她說:“蘭家不會倒。”
“只要還有我們在一天,蘭家就沒有倒。”
哪怕今日狼狽逃竄颠沛流離,哪怕接下來更名易姓四處藏匿,蘭家不會倒。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自己姓什麽,蘭家就不會倒。
蘭家不會倒,因為,薪火相傳。
蘭玉胭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她不知道蘭情有沒有還活着,剩下的人有沒有重建蘭家,她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她死在了二十歲,引開官兵的時候,那流矢仿佛長了眼,興許能躲過一時,可混亂之中,有人射出了那不應當屬于流矢的一箭,正中後心。甚至都沒有更多的痛苦,眼一睜一閉,她正坐在蘭家後山的湖邊小憩。
十四歲,那個時候,什麽都還沒發生。
蘭家人生于蘭家長于蘭家,譬如蘭恬,心裏早将蘭家當做了信仰。
蘭家數百年不倒,倚仗的便是這每一代每一個人的傾心相待與勉力支撐。
現在,十五歲的蘭恬對她說,但凡她還是姓蘭的,便也不該為着一時的安穩向不願之事妥協。只是,她不姓蘭,身上流的也不是蘭家的血,她愛着蘭家,卻學不來蘭家人對堂堂正正的偏執。如若說蘭家可以為了蘭家人,為了蘭家的尊嚴成為那把鋒利雪亮的刃,她一個外人,卻萬萬不該拖累蘭家。
她沒有這樣的資格。
蘭恬能不明白怎麽整合麽一會兒的功夫,蘭玉胭的表情能變了又變,最終停留在落寞上,但她也不想勸了,她沒欠了蘭玉胭什麽,若是蘭玉胭固執,其實這其中也沒什麽事,只是既然莫名其妙提到了齊昕,蘭恬難免會想到另一個人:“你要是想防着那位太子殿下,倒不如直接問齊飛。”
蘭玉胭一愣,才想起來齊飛走之前給她遞了張紙條,以及那句“江湖是江湖裏了”。她将那張紙條摸了出來,下來遞給蘭恬:“殿下說他不方露路面了,江湖事江湖了。”
紙條是從邊上撕下來的,寫的是一處客棧的房間。
蘭恬點頭,并沒有對此發表什麽意見。
那些個姓齊的中間有什麽龌龊,其實她是沒什麽興趣知曉的。太子又管她什麽事?嶺南天大地大難道還不夠她浪麽?
只是事實上有些個事不是想不知曉就能不知曉的,萬萬沒想到不過是晚間下樓吃頓飯的功夫,都能“碰巧”遇見齊昕跟一個跟在他身邊的不曉得什麽人。其實也不稀奇,一國太子,出行怎麽可能不帶什麽高手,縱然不是高手,也得是一時能保住他性命撐到有人護駕的,只不過他身邊這位着實年輕了些。
齊昕态度是算不上差的,他站在邊上,也可以算得上中規中矩——只是說出來的話就不大讨蘭玉胭喜歡了:“周圍沒了空位,不知二位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蘭玉胭餘光看了一眼,周圍果真是沒了空位,只是好端端的為何非要找她們?
蘭恬已然将她心中所想的直接說了出來:“只是周圍不止我這一桌沒坐滿,你怎麽不去找別個拼桌,再說我們這兩個姑娘家,也不合适吧。”
跑出來抛頭露臉,卻硬生生說同桌吃飯不合适,這還是在不久前剛與人同桌吃過一碗馄饨之後。也算是睜眼說瞎話了。
蘭玉胭一時有些頭疼,果然蘭恬即便知曉了對方身份,也是不可能小心說話的。不過,既然齊昕不知道蘭恬知道他的身份,一時半會兒不客氣一點貌似也并不至于就以下犯上了。
這個道理齊昕明白,況且又是他冒犯在先,故而縱然此刻臉色不大好看,他也沒有貿然指責蘭恬的立場。他都打聽過的,面前這兩位跟齊飛走得也算近,蘭恬就是蘭家家主的掌上明珠,蘭玉胭家主蘭恬看好的人,蘭恬更是蘭情親自交代蘭玉胭照顧的。有明珠遺于南,“明珠”未必就是珠子,在他看來,那顆遺于南的“明珠”很可能就是自前朝怒而出走之後在沒有站過位的蘭家。
如若能拿下蘭家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或是蘭家家主未來的左臂右膀,那讓蘭家效力于他的幾率,還是很大的。正是因為蘭家是出了名的不好搞,齊昕才會躍躍欲試,在這同時也當真覺得父皇母後實在偏心,那齊飛明明就不是親生的,說難聽點更是逆臣之後,怎麽就非得給他這個拉攏南方勢力的機會?說白了也就是偏愛齊飛,縱然不能讓齊飛光明正大繼承大統,也給他找了一會據一方勢力,自立為王。
而齊朝歌一向照顧齊飛,齊飛必然也會念着齊朝歌的好,這也是提前給齊朝歌找好了下家。
對待庶長子和侄子都能這般盡心盡力,他們怎麽就不能多為他這個嫡長子想想?
小姑娘總不至于知道這些龌龊,既然她們能喜歡齊飛那樣的德行,自然也不該就這麽讨厭他的,想通了關節的齊昕緩了緩因為蘭恬一句話幾乎黑成碳的臉色,找回了自己的風度:“是我們冒昧了,只是那日見了姑娘的身手,找人打聽了姑娘身份……在下對蘭氏仰慕已久,帶來的這位小兄弟也盼着能與姑娘交流一二……”
蘭恬仿佛不會聽人話,詫異道:“要切磋明日來擺個臺子不就好了?怎麽就還得浪費時間說些有的沒的。這樣吧,明日這個時候,就早上那條街,不見不散,如何?”
“我和姐妹吃飯的時候也不大喜歡有人打擾,還請兩位公子行個方便。”
齊昕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是蘭恬話說到了這份上,再去糾纏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眼見着齊昕被蘭恬擠兌得忍聲吞氣離開,蘭玉胭卻不覺得暢快,好不容易才不再出現的對蘭恬的怨氣又冒了出來,平白無故叫她不安,蘭恬看了她一眼,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還是那般随意:“你不是不想跟他們一起吃麽。”
蘭玉胭一愣,完全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理由,只聽蘭恬接着道:“不想一起就不一起,估計那麽多幹嘛?不是跟你說了,你是蘭家人,別的東西,都比不上你自己的原則。”
“我們沒必要畏首畏尾地去低頭。”
本來是好好一個道理,從蘭恬嘴裏說出來就怎麽聽怎麽像歪理。
只是到底還是為了讓她不必對着齊昕等人賠笑臉。蘭玉胭看了眼蘭恬,問道:“你明日當真要去?”
蘭恬詫異:“難不成還能食言?”
就此一句,蘭玉胭便明白了蘭恬是認真的。不過不管蘭恬是怎麽想的,她在旁邊看着,不出簍子便好,倘若食言,才是真正下了齊昕臉面。
殊不知,蘭恬與人約戰的消息,就這麽在滿堂客的宣傳下,不胫而走。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昨晚的,今晚的會補上,時間不定,建議明天再看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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