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紛争

那聲“為什麽”輕而沙啞,帶着茫然,聽着仿佛是難過,又仿佛強弩之末。若非場景實在不合适,則更像是質問着什麽人的背叛。

蘭恬知道,江秋蘭不可能背叛過蘭玉胭。

蘭玉胭真的只是茫然而已。

不過一把普普通通的弓,為何就要沾上這樣亂七八糟的是非呢?上輩子蘭玉胭不曾出門,也不曾經歷過這些看着極其詭異的事情,她忽然就有些懷疑自己出門到底是對是錯了。

至少,若沒有出來,蘭恬大概就不至于招惹江秋蘭了。

為什麽明明不曾惹事,事還是要找到頭上來呢?

為什麽不能相安無事呢?

為什麽呢?憑什麽呢?

就這麽想着,竟然就呢喃了出聲。

可這聲“憑什麽”落在江秋蘭耳裏,就好似一個天大的笑話,不過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說出的天真話語,她看着蘭玉胭,嘴角的笑意加深成了戲谑,染上了幾分瘋傻模樣,忽然,就不那麽違和了。

她道:“憑什麽?就憑我看不慣這把弓,不想叫它存留于世。”

“就憑,你鬥不過我,也護不住你覺得該護的東西。”

“可是,”蘭玉胭仍然看着江秋蘭,仿佛江秋蘭愈發顯得咄咄逼人的氣勢并不存在,她一字一句說得認真:“有什麽東西存在便是錯誤呢?”

這句話顯然比方才那句憑什麽還要更可笑些,江秋蘭卻是好耐心:“怎麽會沒有呢?有些東西本身便不該存在。”

“人也一樣。”

說到後面這一句,江秋蘭的笑容忽然變的有些奇怪:“你不理解,本座不介意親自教你!”

話音方落,蘭玉胭便能看見一道白光帶着周邊翻湧起來的氣流直直逼向自己。

江秋蘭突然發難,蘭玉胭避無可避。

蘭玉胭下意識的反應,便是閉上了眼,甚至都沒有想過用背上的弓去擋一擋。

明明就是一把不知道到底有哪兒不平凡的功,居然在潛意識裏真的就那麽重要了。

當初一眼相中,如今還舍不得用來擋災,天曉得這不明不白的羁絆是哪兒來的。

都死過一回了,這輩子是偷來的,其實生死也确實沒那麽重要,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護住蘭家,也不知蘭恬經過了這麽一檔子事,能不能成熟穩重點……罷了,也不求她如何學會隐忍了,只盼着她別因為心裏那份“拔刀相助”的偏執沖上來與江秋蘭動手,平白無故搭進一條命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臨。

蘭玉胭在疑惑中睜眼,只見有人站在了她與江秋蘭中間,渾身上下叫寬大的黑袍罩住了,臉上又戴了燙金面具,看不出身形模樣,唯獨露出來的是一只手,看上去輕輕巧巧地夾住了江秋蘭未能斬落下來的劍刃。

“不過一把弓,何必為難人?”

聲音低沉沙啞,無論如何都不能算在好聽的範疇,旁邊的蘭恬卻仿佛聽見了天籁--若換做從前,蘭恬是萬萬不可能覺得自己會因為旁人的救場而感到欣喜的,可她無法否認,若沒有這個奇奇怪怪的人,此刻可能就要有一個蘭家人死在她面前了。

而這個聲音與作風,也叫所有人确定了這不是江雲,況且江雲也不可能徒手接住江秋蘭的劍。

江秋蘭與對面這人怕是舊相識,從這人出現到他發問,臉色變了好幾遍,最終停留在了一個不尴不尬的表情上,倒是話語間有幾分譏诮道:“歸雁寨什麽時候還開始多管閑事了。”

黑袍人不為所動:“老三與這兩位小友有交情,我自然不能不看這個人情。”

“況且,我能管的事,為何不管?”

這話便與方才江秋蘭答蘭玉胭的“憑什麽”的第二句異曲同工了。江湖之上本身便該強者為尊,強者管不管事只憑個人意向,不夠強的,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而強弱原本便是相對的。

江秋蘭自然明白這個意思,故而下一句也有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堂堂歸雁寨寨主管這小事,怕不是為了三當家,而是因為這位蘭姑娘的臉生得合意吧!”

這話便有些侮辱人了,譬如英雄救美,即便是真的為了美的那張臉,你也不能直說人家是垂涎美色,多少還得恭維一句義薄雲天。

周圍還有旁人,此時也不免好奇這神秘的歸雁寨寨主被江秋蘭激怒後會作何反應。

只是歸雁寨寨主竟沒怒,也不多看蘭玉胭一眼,直接道:“是又如何?”

那語氣,與說“今個兒中午吃什麽”也沒差了。

一種嘩然--也确實沒哪位救美的大俠會這麽爽快地承認自己是為了美色而非正義的。

蘭恬也是目瞪口呆,原本她還疑惑過歸雁寨的人怎麽看着不像是蘭雙雙念過的話本裏寫的土匪,如今倒是對“歸雁寨是個匪窩”這個事實更信了些。

所以說應付完江珮兒還得應付一個想将蘭玉胭搶回去,哦不,救回去當壓寨夫人的土匪?

一向腦回路清奇不在乎八卦的蘭恬終于跟遠在蘭家的蘭雙雙的想法相近了一會。

若當真是這樣,其實也挺困擾的。這歸雁寨寨主,年紀怕是不小了吧?

估摸着都夠得上當蘭玉胭的爹了……

這頭蘭恬兀自偏題偏得遠,那頭歸雁寨主手卻是輕輕一動,江秋蘭猛然瞪大了眼,當機立斷松了手,卻還是難免叫內勁波及。歸雁寨主也不稀罕她這把劍,一揚手給甩了回去。

江秋蘭接了,恨恨地瞪着他,卻沒再輕舉妄動。

歸雁寨主的視線在幾個人身上逡巡過一回,在已許久沒得到注意的無名游子身上停了片刻,仍是落回到了江秋蘭身上:“蘭家女,淩雲弟子,這不管是哪一個,可都不是你能動得的。”

“江姑娘,好自為之。”

江秋蘭的臉色随着這聲“江姑娘”又變了兩回,還有那麽一瞬間的放空,也說不清楚究竟是茫然還是什麽。

最終,她咬了咬牙,足上使力的同時一扭身,分明是要跑。

歸雁寨主不為所動,只眼睜睜放任江秋蘭在衆目睽睽之下脫身。

原本噤若寒蟬的圍觀群衆這會兒終于是七嘴八舌地炸開了,有膽大的高聲質問:“寨主為何就這麽放這魔女跑了?”

附和者甚衆,都覺得歸雁寨主不該如此放虎歸山。

歸雁寨主往那最初說話的人的方向一看,霎時間又是極靜,只聽歸雁寨主道:“我卻沒發覺原來這一處還有這麽多人。”

質問的人頓時鬧了個紅了臉,梗着脖子還想說些什麽,卻忽聽一聲厲喝:“胡鬧。”

有些人一聽這聲音,頓時蔫了。方才質問的弟子讪讪地看着走來的老者,一聲“師祖”在經過百轉千回之後終于喊了出來。

老者眉毛高高揚着,大抵是被這不肖弟子氣得不輕,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杵:“你師父教你十幾年,就教會了你出來丢人現眼?都給我滾回去跪山門!”

一溜兒弟子麻利滾了,完全不敢觸怒這位祖宗。老人轉過來又表示是自個兒管教不力,向歸雁寨主賠罪,歸雁寨主自然是道不敢,并與來人客套過幾句。

周遭圍觀者見了有德高望重的人來,自然也怕自家長輩知曉,一個兩個趁着火一個兩個趁着火還沒燒到自己身上,都悄悄退了。

剩下的便是無所畏懼的齊昕與他的人,孤零零站在那兒好不顯眼。

到沒人注意他,連帶他自己也是看着那位被歸雁寨主到破了身份的無名游子皺起了眉。

另一邊蘭玉胭同樣注視着那位被歸雁寨主點名了身份的無名游子,之後想起了些什麽,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怪異--她想起來的,那個被打折手腳剜去眼睛的人倒也不是哪個門派門主的親兒子,而是養子兼嫡親弟子,那位正是淩雲閣閣主,淩雲閣也不算是門派,說起來,更像個組織。

淩雲門少門主,尚聽雪。

蘭玉胭看着他,卻見尚聽雪仿佛魔怔了一般,雙目放空站着,忽而眸光一閃,呢喃道:“淩雲閣,是了,我是淩雲閣的人。”

仿佛醍醐灌頂,清醒之後的尚聽雪看向蘭玉胭,或是說蘭玉胭背上的弓。片刻之後,他眸子一彎:“在下離家已久,家妹怕是要憂心了,今日便先告辭,改日若有機會,再找蘭姑娘讨教。”

說完也沒打算等蘭玉胭反應,就這麽轉身下場了,留下蘭玉胭與蘭恬面面相觑,而後又不約而同看向歸雁寨主。

歸雁寨主也沒打算久留,轉身便要走,蘭玉胭鬼使神差道:“公子等一下!”

全然是沖動而為,連她自己也不曉得一開始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歸雁寨主聞言果真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看蘭玉胭,低低笑了一聲:“怎麽,小姑娘當真想跟我回……”

正說着卻戛然而止,又轉過了頭,悶不做聲繼續走自己的路,蘭玉胭茫然中終于想起了自己可以做什麽,于是兩輩子裏頭一回在大庭廣衆之下揚聲說話:“多謝公子搭救!”

歸雁寨主卻再不理她了,徑直離開。

蘭玉胭回頭看了一眼蘭恬,蘭恬還沉浸在某種不大了得的想法中,驟然叫蘭玉胭一看,也有點兒搞不大清楚狀況,隔了會兒才道:“他就這麽走啦?”

蘭玉胭并不知曉蘭恬是怎麽想的,只點了點頭,道:“我們先回去吧。”

蘭恬恍然,看見了蘭玉胭愈發蒼白的臉色,終于想起來了更要緊的事:“是了,還得回去給你療傷。”

蘭玉胭沒再說話,方才喊歸雁寨主的那一聲也不曉得牽動了哪兒,這會兒說不難受也是假的。

她往蘭恬那邊踏出了一步,卻是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後叫同一時刻飛身上前的蘭恬扶住方才站定。人是在蘭恬跟前出的事,蘭恬又一向以保護族人為己任,此刻擔憂之餘更有愧疚,蹙眉道:“莫急,當心你的傷。”

蘭玉胭搖了搖頭:“無妨。”

正打算要走,卻聽齊昕終于出了聲:“蘭姑娘。”

蘭恬知曉蘭玉胭不喜歡這人,對這人糾纏也不耐煩了,直接便是怒目而視:“沒空。”

齊昕一噎,也沒跟她計較,倒是看向了蘭玉胭,斟酌着改了個分辨性更強的稱呼:“玉胭姑娘,我那兒有上好的藥,也識得一位不錯的醫師,你這樣的狀況……”

“小恬,玉胭!”

沒說完的話驟然叫人打斷,打斷的人卻不是一早準備好要打斷的蘭恬,而是不知何時過來的姜昊。姜昊實打實上演了一出什麽叫心中只有母家姐妹,結結實實忽略了齊昕和楊聶等幾個大活人,直奔蘭恬和蘭玉胭,焦急道:“我聽聞你們這邊出了事才趕過來,怎麽就鬧成這樣了。你們現在怎樣,可是受傷了?”

蘭恬雖詫異姜昊竟然也會說這樣多的話,但依然配合道:“表哥,我回去再給你解釋,先帶玉胭回去療傷吧。”

兩句話說完,直截了當将齊昕一行人扔在原地,蘭恬硬扶着蘭玉胭上了姜昊的背,自個兒在旁邊給護着,就這麽走了。

蘭玉胭原本沒覺得自個兒嚴重到了不能走的程度,結果蘭恬卻是堅持,她便也沒心力去與蘭恬争。

就這麽一場,可将齊昕氣得夠嗆。

作者有話要說: 啊晚上好,這更是周三的,周五沒有

最早以為的十萬字居然連第一卷都完不了,絕望

尚聽雪這人今天突然想到的(雖然不是好習慣但真的改不掉),應該不會存在太久,不過我覺得他特別好玩兒(≧ω≦)/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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