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If線番外·黃昏之國的星光

宮九來到了一處隐秘的山洞。

這裏是稻草人的秘密基地,充滿了稻草人的氣息――冰冷,陰森,使人恐懼。

宮九卻仿佛感覺不到這種令人不适的氛圍似的,在山洞裏姿态閑适地散着步。

他知道稻草人多半已經離開了,稻草人不想見他,所以總是躲着他。可他并不在意。

他仍願意花費大把的時間、精力和金錢,去尋找稻草人的消息。哪怕最後只是找到一個空蕩蕩的廢棄的山洞,也都無所謂。

只要想到稻草人曾經待在這裏,呼吸着這裏的空氣,在這裏配置着他的恐懼毒氣,宮九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

恐懼毒氣,多麽天才的構想。

連人們心中的恐懼都能随心掌控,肆意玩弄,不愧是能讓他魂牽夢萦的稻草人。

宮九這樣想着,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是在等我嗎?”宮九意外地看着停留在原處的稻草人,眼睛微微發亮,不自覺地流露出驚喜的神情,“你終于不再躲着我了……”

宮九習慣性地往稻草人所在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即将觸碰到他時,又忽然停了下來,仿佛生怕吓跑了他似的,輕聲道:“我莫不是在做夢?”

緊接着,宮九又道:“即便是做夢,能夢到你,我心裏也是高興的。”

“你總是躲着我,我卻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想見你。”

稻草人注視着宮九,冷聲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稻草人嘴裏雖然這樣威脅着,手上卻沒有任何動作。

宮九聞言,竟有些羞澀地抿嘴笑了起來,像個含羞帶怯的小姑娘似的,白玉般的臉頰上也暈染開了淡淡的紅暈,仿佛稻草人此刻并非是在冷酷無情地威脅着要殺了他,而是正情意綿綿地向他袒露心扉、傾吐愛語。

“你想殺了我嗎?”宮九柔聲道,“如果能死在你手上,一定要比長長久久地活着卻見不到你快活得多,我怎麽會不願意?”

稻草人不置可否地聽着宮九不着邊際的甜言蜜語,冷笑一聲,質問道:“難道你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只要是人,怎麽會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宮九分外坦誠,“我也是人,我當然也會在意。”

“但我更在意你。”

“生也好,死也好,人這一生不過如此。”

“熟悉我的人都說我是個極擅長忍耐的人。如果沒有遇見你,無論多麽無趣的日子,我總是能捱過去的。”

“可我遇見了你。”

“就像是一輩子沒有出過沙漠的人驟然看見了海,或許解不了渴,救不了命,但那不重要。大海是沙漠裏的人從未領略過的風景。”

“深海之所以會使人恐懼,又讓人心生渴望,就是因為它是未知的,總是令人琢磨不透,總是充滿了驚險和刺激,人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所以永遠懷着一份期待。”

“你就像深海一樣,讓我捉摸不透。”

宮九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稻草人線縫的頭罩,目光專注,仿佛想要透過那一層頭罩看到稻草人的臉:“所以我渴望你。”

“我想要看着你,想要看看你眼中的世界。”

稻草人一怔,似有觸動,口中卻譏諷道:“我眼中的世界?我眼中的世界同你眼中的世界又有什麽區別?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其實你比我更像稻草人,雖然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來來往往的世人,心裏卻始終空空蕩蕩。”

“你說得對,你是稻草人,我是空心人。你看,你多麽了解我,只有你……”宮九忽然産生了一種整個人被剖開的錯覺,他望着稻草人,眼睛裏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呼吸急促起來,“……只有你可以理解我。”

“況且,其實你并沒有那麽厭煩我,不是嗎?”

宮九凝視着稻草人,步步緊逼:“你為什麽要躲着我?為什麽不好好看看我?”

緊接着又軟下語氣:“或者讓我看看你,讓我看看你的模樣,好不好?”

這一手以退為進真是被他玩出花兒來了。

稻草人這麽想着,忽然輕笑一聲,扯下了頭罩,随手丢在一旁,深棕色的卷發略顯淩亂,他卻毫不在意,神情平靜地注視着宮九。

稻草人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什麽也不必說,什麽也不必問。只因他已經明白宮九想要從他這裏找到什麽。

宮九癡癡地凝望着稻草人頗顯冷淡的藍灰色眼眸,直到從他的眼底找到了自己清晰可見的倒影。

那一刻,宮九心中竟久違的湧現出了一種仿佛遠離塵世喧嚣、獨自沉入海底般的寧靜與安詳,他目不轉睛地久久凝視着稻草人的眼睛,恍惚間仿佛能感覺到海水密不可分地緊貼着他的每一寸肌膚,然後纏繞着,緊緊地擁抱着他,明明如此冰冷,卻又分外溫柔。

某個瞬間,宮九忽然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他此刻仿佛徜徉在海裏,一頭如他一般被視為異類的孤獨的鯨正靜靜地注視着他,猶如注視着自己在海面上的倒影。

他們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似。

宮九看着稻草人的時候,稻草人也在看着宮九。

他難得地充滿了耐心,一貫冷漠的藍灰色的眼睛裏甚至多出了幾分溫情,他看着宮九,如同看着一顆即将被自己摘下來的星星。

“你……”宮九的聲音微微顫抖。

稻草人笑了起來,倏忽之間伸手攬住宮九的腰,緊緊地把他帶進自己懷裏,湊到他耳邊,低聲揶揄道:“難道不是你自己想要看我的嗎?哭什麽?莫非我這張臉實在不堪入目?吓到你了不成?”

宮九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落下淚來,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我……”

稻草人伸手想要揩去宮九的眼淚,卻發現越揩越多,不由輕哂一聲,調笑道:“怎麽?真吓到你了不成?難道還要我唱首小曲兒哄哄你?”

宮九聞言,也笑了起來,他笑得有些孩子氣,微微泛紅的眼尾此刻還閃爍着淚光,竟顯得可憐又可愛。

即使稻草人明知道這個人既不可憐也不可愛,也還是不自覺地晃了晃神。

宮九敏銳地捕捉到稻草人失神的瞬間,心弦一動,他伸長雙臂勾住稻草人的脖子往下拉,把嘴唇湊到稻草人耳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仿佛撒嬌似的,柔聲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多才多藝,既然你會唱小曲兒,那為什麽不唱一首來哄哄我呢?你明知道,我很好哄的。”

稻草人呼吸一頓,心跳仿佛慢了一拍,面上卻不動聲色:“我又沒有哄過,我怎麽知道你好不好哄?若是哄不好該怎麽辦?”

宮九攀住稻草人的肩膀,一雙長腿緊緊地纏在稻草人腰際,整個人挂在稻草人身上,試探性地咬住稻草人的耳朵,不輕不重地磨着牙,有些含糊不清地問道:“那你究竟哄不哄?”

稻草人配合着宮九的動作,環在宮九腰上的右手略略下移,托住宮九,态度頗為縱容地任由宮九咬着他的耳朵,聞言,他勾了勾唇,輕笑道:“哄。”

宮九聞言,停下動作,側過頭直勾勾地凝望着稻草人,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舔嘴唇,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兒。

稻草人眸光微暗,湊到宮九耳畔,低聲吟唱起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唯美詩篇:“……Inthisvalleyofdyingstars/Inthishollowvalley/Thisbrokenjawofourlostkingdoms/Inthislastofmeetingplaces/Wegropetogether……Astheperpetualstar/Multifoliaterose/Ofdeath'stwilightkingdom/Thehopeonly/Ofemptymen……”*

『……在這星星即将死去的山谷/在這空心的山谷裏/在我們這已經失去的破碎的王國/在這最後的相會處/我們在一起摸索……像那死亡的黃昏之國的/永恒星星/空心人的/唯一希望……』*

稻草人刻意壓低了聲音,與其說是唱小曲兒哄人,倒不如說是與戀人絮語,以往略顯古怪的異域腔調在此刻充滿魅力,極具浪漫情調,分外撩人。

宮九偎在稻草人懷裏,安安靜靜地聽着,等到稻草人吟唱完畢,才輕聲問道:“這是哪裏的歌謠?我好像從未聽過。”

“你自然不會聽過,因為這本不是什麽歌謠,而是一首長詩。”

“這首詩叫什麽名字?”

“《空心人》。”稻草人低頭望着宮九,意味深長地說,“《空心人》送給空心人,豈非再合适不過?”

“你說錯了。”宮九擡頭直視着稻草人藍灰色的眼睛,似笑非笑,“既然你抱住了我,就別想再甩開我。有你在,我怎麽會還是空心的呢?”

“況且,”說着,宮九仿佛想到了什麽,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臉埋在稻草人的頸側,修長柔韌的雙腿在稻草人的腰際纏得更緊,他微微喘息着,聲音充滿了誘惑,“難道你不想……填、滿、我、嗎?”

稻草人呼吸一滞。

……

天色逐漸暗下來,山洞的石床上,宮九窩在稻草人懷裏,愛不釋手地把玩着稻草人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的右手,稻草人任由他動作,空閑下來的左手漫不經心地撫弄着他的背脊,像是平淡溫和的安撫,又像是不動聲色的調情。

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宮九按着稻草人的胸膛半撐着身體,注視着稻草人的眼睛裏流露出渴望與期待,柔聲道:“你的恐懼毒氣呢?為什麽不放出來一些?讓我試一試,讓我再試一試你的恐懼毒氣,好不好?”

“……閉嘴。”

“試一試嘛,你方才不是答應了要填滿我嗎?”宮九湊上去親了親稻草人薄薄的嘴唇,誘哄道,“恐懼,難道不是填滿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嗎?”

稻草人冷笑一聲,伸出右手,面無表情地掐住他的脖子,頗有幾分翻臉不認人的架勢:“你的意思,莫非是覺得我還不足以填滿你嗎?”

“……唔……不、不……”宮九呼吸有些困難,神情卻愈發興奮起來,整個人戰栗着,按在稻草胸膛上的手微微顫抖着移到稻草人的心口,“你當然可以,也只有你可以。我感覺到你的心跳了,至少此刻,它是在為我而跳,對不對?”

稻草人沒說話,靜靜地握住宮九按在他心口的手,忽然笑了起來。

……

猶如永恒之星降臨,重瓣的玫瑰盛放在死亡的黃昏之國,這是無心的國王僅有的希望。

這一天,稻草人抱住了空心人,空心人抓住了希望。

從此,兩個沒有心的人相依為命,成為了彼此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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