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話【4】

“回去!”

殿裏男人無情的聲音如一把懸在衆人頭上的鍘刀,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奪命。

哭聲戛然而止。

空氣凝滞。

沉默像是泡久了的酸菜,熏得衆人不禁呼吸一窒,一股難言的傷感彌漫開來。

過了片刻。

“皇後娘娘,獻王殿下,請回吧。”常樂尖細的嗓音刺破這沉默姜苧渙散的神志凝聚起來。

宋珩失魂落魄地站起來,不發一言,踉踉跄跄地走了。

姜苧望了一眼那離去的不複英姿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毯子、辣椒水等,眼中泛起了奇異的色彩。

粟兒窺見,大驚之下撲上去抱緊她,“娘娘,您乃一國之母、後宮之主,這、這種事萬萬不可做呀!”

“那皇弟呢。”姜苧眼神幽怨地說,“他還是堂堂王爺呢。”粟兒拖着她離開,低聲嘀咕,“所以說獻王殿下今日可真是不要臉面了!”

可惜,就算這般的不要臉竟然也未能瞧宋瑾一眼。姜苧心情複雜,只覺見宋瑾此事長路漫漫,任重而道遠。

一回到昭仁宮,她就召集衆妃,将宋珩的行為說了說,最後得出結論:要想見宋瑾,必須得比宋珩還不要臉!

衆妃沉默。

默到不能再默了。

如妃開口了:“娘娘,獻王殿下是男子,是陛下的皇弟,即便這等行徑傳出去,他也能頂上兄弟情深的名義,不礙事的。可娘娘,您貴為一國之母,如此,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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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潑。”姜苧淡淡補充。

“如此撒潑行徑,恐怕會得天下人嗤笑,何況獻王殿下并未成功,此法不可取。”

姜苧無限惆悵,“本宮也沒想再用皇弟這個法子。”目光一轉,瞧見雲萱,想起了挨廷杖的雲大人,“萱兒,本宮聽說了,雲大人等為折子一事挨了廷杖,雲大人這麽大年紀了還……”

“無礙!挨打是我爹當言官以來最大的夢想,一直苦于不能實現,如今娘娘幫他實現了,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姜苧:“……”

打言官無疑不是明君所為,自大昭開國立朝以來,從未有一任皇帝打過言官,哪怕言官說了多過分的話,歷代皇上都忍了下來。唯獨宋瑾。他是頭一位敢賞言官廷杖的皇上。

思及至此,姜苧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她是皇後,還是得顧及一下朝堂形勢的,“你們回吧,本宮想靜一靜。”

衆妃告退。

宋珩失敗了,姜苧深覺遺憾之際又覺他很有智慧,值得接觸一下,便往獻王府修書一封,和他探讨一下如何才能見到宋瑾。

說實話,姜苧揮霍私庫錢財,擾亂後宮和睦,利用妃子生事,這些都可大可小,宋瑾沒什麽大反應情有可原。可姜苧身為後宮之主,竟把手伸到前朝,撺掇言官鬧事,這就是大事了,宋瑾竟連個禁足都沒罰她。

宋珩對着書信垂眸細想半響,還是提醒姜苧萬事要講究分寸,不可出格。姜苧也知之前做得過分了,心中生出些許懊悔。

宋珩再回信:“皇嫂以往的行為都過于猛烈而凄厲,接下來還是潤物細無聲,送點柔情吧。”

姜苧深以為然。

“柔情?娘娘以為我們沒對皇上使過?”如妃指了指惠嫔,“她才來時可是日日給皇上送粥送菜送衣服。”又指了指雲萱,“這個大冬天送暖爐,大夏天送涼扇,她的柔情無一處不熨貼,結果呢,呵呵。”

姜苧深知呵呵這兩個字完全可以說明這些柔情故事的悲慘結局,整個人像棵霜打的茄子,無精打采道:“都散了吧。”

一夜難眠,輾轉反側。

熬到第二日晨起,姜苧仍在床上烙餅。

粟兒進來禀報,“娘娘,将軍府來信了。”

姜苧好美色這個毛病姜家人都曉得。姜老将軍十分擔心自家女兒望着皇家姹紫嫣紅的後院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對皇上不太厚道的事,便時不時就來信警告:阿苧,美人雖好,但都是皇上的,你一飽眼福便可,萬不可心饞,做出出格之事!

今日的書信也不外乎這些,不過在信的末尾他倒提了件事:傅家小子回來了,得知你進宮為後模樣十分凄然,哎,他若早回來,你也許就不用進宮了。

我進宮與否可與他無關,姜苧心道,将信收起來時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轉頭就問粟兒:“宮中可有人給陛下送過信?”

粟兒:“約莫沒有,娘娘要送信?”

姜苧翻身下床,興奮地來回踱步,時而搖頭,時而點頭,口中似是喃喃自語。

粟兒恐她癡了,忙拔高聲音,“娘娘可是要送信?”

姜苧倏地一下跳過來,一拍她的腦瓜,暢快一笑,“是也不是!”

粟兒聽得迷糊:“娘娘是何意思?”

姜苧:“本宮要送陛下情書!”

粟兒驚呆了,“娘娘,這、這不太矜持吧?”

矜持?

姜苧都想去太和宮痛哭裝慘了,你現在跟她談矜持?

姜苧表示,那是什麽東西?沒見過!

“若被他人曉得……”

“那又如何?”姜苧灑然,出聲催促,“你快去準備筆墨紙硯。”

粟兒只得去了。

半個時辰過後。

姜苧懸腕垂筆的動作已然僵硬,不由咬唇問道:“粟兒,你可會寫情書?”

粟兒粉頰含羞地搖頭。

哦。姜苧放下筆,心道此事急不得,先學習學習他人的經驗。她伸手捉了杯茶,抿了半口,吩咐,“去給本宮搜羅一些情愛小說來。”

粟兒紅着臉去了。

當日晚間,她就命兩個侍衛擡進來一個箱子,裏面都是小說話本。

姜苧打開,随手翻翻,什麽《姻緣橋落難逢夫》《窮書生情傾傲花魁》《小小傳》《風流狀師戲俏女》《純情侍郎糊塗妻》應有盡有。

姜苧滿意,“很好。傳本宮懿旨,就說本宮近日要學習,誰也不見。”随後,姜苧便将自己關在寝殿裏,抱着一箱子小說廢寝忘食日夜苦讀。

各宮妃子都很聽話,她們雖不知姜苧在做何打算,但仍期待着她學有所成的那一天。

半個月後,姜苧滿腦子柔情愛語,一肚子甜蜜橋段,她躊躇滿志地推開殿門走了出來。

暮春的日光照過來,有股松軟的香氣,姜苧微微一笑,清風翻起她寬松的衣袖,“給本宮拿紙筆來!”随後,一封情書一氣呵成。

恰好雲萱趕來昭仁宮,得知姜苧寫好了情書要送給宋瑾,眨巴着眼請求,“皇後姐姐,我就看一眼!一眼!”

姜苧遞給她,“那你就看看這寫得可還行。”

雲萱笑着接過,攤開一看,有百餘字,“是否太短?”

姜苧搖頭:“不短不短,一日一封,來日方長,細水長流。”

看來她是做好了打長久戰的準備。

雲萱逐字讀完,匆忙垂下了腦袋,并未言語。

姜苧見狀蹙眉,“可是寫得不好?”

雲萱扭捏了一下,才小聲回:“不,甚是情深。”臉頰紅似晚霞。

姜苧一愣,拍手大笑,“甚好!你這反應甚好!本宮這就跟陛下送去。”

粟兒尋來一個精致的盒子。

雲萱将情書疊成心的形狀,鄭重地放進盒子裏。

姜苧抱着木盒去了太和宮,面對常樂疑惑的眼神,她正色解釋道:“此乃很重要的東西,請常公公務必交給陛下。”常樂如臨大敵地捧着盒子就進去了。

姜苧等了一整天,沒得到宋瑾的半點反應,不禁在心裏将他罵得狗血淋頭,但一想起他那聲音,不免又微笑起來。

沒反應不要緊,小說裏寫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情人,只要她堅持,宋瑾定會被她打動,召見她的。

第二日,姜苧正在琢磨今日的情書如何能勝過昨日,雲萱來了,她求姜苧讓自己在情書裏客串一回。

姜苧笑問:“為何?”

雲萱坦言:“我想在陛下面前露露臉。”

姜苧:“……那好吧。”

于是,第二封情書的內容就比昨日的清新含蓄多了:昨日,萱兒問本宮,“西北可好?”西北乃臣妾故鄉,如何不好?臣妾便答:“西北甚好,本宮甚愛。”萱兒又問:“那比之京城呢?”臣妾笑了:“若有京城,西北退居第二。”萱兒撇嘴,“皇後姐姐負心!”臣妾但笑不語,她便不知,臣妾放棄西北奔來京城,只因京城有皇宮,皇宮裏有你。

落款:愛你的皇後阿苧。

姜苧再次抱着木盒去了太和宮。

常樂出來迎接,憶起昨日殿裏陛下那恨不得沖出太和殿的反應,竟不知作何表情,只好面無表情。

姜苧遞過去,依舊是昨日的說辭。

她這次走得利落,等常樂低頭琢磨好了言語,正想告知她宋瑾昨日的反應,一擡頭,沒了姜苧的影兒。

常樂捧着盒子:“……”

姜苧渾然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待第二封依舊沒反應,她依舊鬥志昂揚,然一連十封都送過去也未得宋瑾只言片語。

姜苧勉強牽唇一笑,生出了放棄的心思。不料當夜夢魇,她滿頭大汗地醒來,一手抹掉眼角不知是淚還是汗的水漬,,赤足下了床在寝殿裏來回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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