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沖喜

十八

成親講究三媒六聘,便是沒有,也合該操辦一番,但對于張家以及蘇見深而言,這份繁瑣的禮節簡直是耽誤事。

蘇見深滿腦子想着長生不滅象的事,對于成親的事,他不過打算敷衍敷衍,走個過場。

而張家也不過是空有其表,壓根掏不出值錢體面的嫁妝來,加之不過是為了沖喜,便也是将就着,在這人跡罕至的名兆古墓後,辦了一場不為人知的親事。

這罕見人跡的地界裏,攏共就五個人,蘇見深覺得這張老爺十分冠冕堂皇,說什麽,親事将就個天時良緣,要在瞑昏的時候辦。

所以臨到了掌燈時分,蘇見深這才馬馬虎虎的套上了新郎官的喜服。

好在張家還沒寒酸到,連辦親事的喜慶味都懶得張羅,張家的正堂裏外貼着零星幾個喜字,門匾上挂着條紅綢,如此寒酸落魄的一番張羅之後,便是要迎親了。

今夜的月格外的圓,院前院後亮如白晝,紅燈籠下的張老爺穿着大紅衫,連倚在門邊的張安也是一身紅,很是喜慶。

這張家無仆,張安又腿腳不便,于是這放炮迎慶的活,就落在了張老爺身上。

他滿面喜色,真似嫁女兒似的,在正堂外,等着蘇見深出現,眼看着要到吉時,蘇見深也沒出現,張安低聲道,“他,不會不來了吧?”

張老爺低聲斥道,“可別胡說。”

“我來遲了,沒錯過吉時吧?”

只見赫然出現在正堂外,一身喜服的男人,并非蘇見深,而是,公子懷。

他一身紅衣,盛紅的衣裳映襯着他白皙冷俊的一張臉,他笑了笑,提步走來,“沒錯過吉時吧?”

張老爺看了看他的衣裳,愣道,“你這是?”

公子懷面不改色道,“家弟尚且年幼,這沖喜之事還是叫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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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爺遲疑道,“那蘇公子他?”

公子懷微微一笑,“家弟他身子不适,今日恐怕是無法喝上喜酒了。”

沖喜之事只講究一個“喜”字,而這沖的人是誰,張老爺并不在意,至于公子懷那一番鬼話,他到底信沒信,誰也不知道。

只是聽公子懷說罷,他略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便進來拜堂吧,莫要耽擱吉時才好。”

他看向張安道,“快去把你妹妹帶來。”

很快,張安便扶着偏房內的張黛來了,她頂着紅蓋頭,一身喜服,一步一步的跟着張安的腳步進了正堂。

已近戌時,正堂內燈火通明,張老爺将張黛手中的喜帶遞給公子懷道,“我就這一個女兒,你可好生待她才是。”

公子懷牽過,微微一笑道,“自然。”

蘇見深悄然爬上了屋脊,小心翼翼的揭開屋檐上的青瓦,正巧看見這一幕。

他半蹲着身子,又傾身湊近了看,正聽見張安大喊,“一拜天地!”

緊接着,便看見公子懷就這麽彎下了腰。

按照他和公子懷的計劃,此時他本該行動了,卻不知怎麽的,看着公子懷一身紅衣,便漸漸有些出了神。

他就這麽去做了新郎官,平生的第一回 成親禮,就這麽糟蹋了。

那天,他真該多問他幾句,仔細問個清楚,為什麽要替他去成親,是因為什麽呢?他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到,而公子懷卻并沒回答他。

腳下青瓦上的苔藓,在月色的映照下,透着淡綠色的光,像塊翡翠石似的,他擡頭這麽一瞧,今晚的月亮可真圓啊。

然後猛的回了神,趕緊低頭接着聽裏頭的動靜,正巧聽見張安喊道,“送入洞房!”

他松了口氣,還好,沒耽誤事。

他輕輕蓋好青瓦,然後幾步跳了下來。

按照規矩,得是新娘子先進喜房,而新郎官自然是要留下來陪酒。

張家無人,便只有張安送張黛回房,雖不合規矩,但也沒旁的法子了。

蘇見深悄然的緊随着張安身後,本以為多少該費些周折,或許張安得了他爹的暗示,要守着房門,仰或是別的,但沒想到卻是意外的順利。

這張安将張黛送至喜房後,人竟然就這麽走了。

事情有些過于順利,倒讓他不得不防備起來,趁着他剛走,蘇見深悄然推開了房門。

房內的喜燭刺眼,坐在紅床上的人,正是張黛。

屋內十分安靜,似乎并無不妥,蘇見深小心的關好了房門。

他看了眼周遭,這才開始行動。

公子懷先前教他的那解蠱的法子,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蘇見深來不及多想,便握住張黛的手,正要用腕上的細針刺下去時,卻發現她的胳膊上,有塊紅印。

也不知是怎麽弄的,他越看越覺得熟悉,這才恍惚想起,他的後背也有塊紅印,是那天落水時弄的。

等等,不對!

剛才有一個念頭,忽然在他的腦海中閃過,是什麽來着,是什麽……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到了。

那天壓根不是個人在推他,他去追了張老爺,所以先入為主的認為,那天或許是他被發現了,所以張老爺便順勢将他推了下去。

但現在仔細一想,根本不對,張老爺不過是個尋常人,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自己再怎麽樣也是個修煉之人,那日倘若是張老爺推他,為何他過來時,蘇見深會一點動靜沒有聽到?其二,那麽大的力氣,蘇見深連反抗都來不及,便落水了。

所以,那天推他的根本就不是個人。

從他背後滑過的濕滑冰冷感,是什麽呢?

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公子懷看見的,那塊脫掉的蛇皮,是了,蛇!

對,就是蛇!

但很快,他又想通了另一件事,就是公子懷為什麽會在那天之後,忽然要和他換親,公子懷那麽聰明,一定也早已猜到了,張老爺就是那蛇妖的緣故,所以今天……

他還沒來得及再接着想下去,便聽見身後有人道,“蘇公子。”

蘇見深轉臉一看,正是張少爺。

他站在門外,沖着他笑,笑容意味深長,與平日所見卑諾老實的那個張少爺,大不一樣,他手上并未杵着拐棍,就這麽安安穩穩的站在門下。

蘇見深看了他一眼,幾乎明白他來見自己的目的,索性開門見山道,“那天來送信的人是你吧。”

“蘇公子果然聰明。”張安笑道:“那日送信的人的确是我,也是我引你二人窺見張吉的意圖。”

“為什麽?”蘇見深雖然已猜到背後之人是他,卻想不明白張安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離開這。”張安看向蘇見深:“你和我不過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幫你便等于幫我自己。”

“何意?”蘇見深道:“你可是受張老爺所迫?”

張安聞言剛想開口,卻忽然神色一頓,望向前廳道:“你莫要和我在此耽擱時間,快去前院,再晚上一步,你那哥哥怕是人也沒了。”

此話已經是和蘇見深明說,張老爺已經對公子懷出了手。

蘇見深雖對他有幾分顧忌,可趕不上對公子懷的牽挂,趕忙去了正堂,可等到了正堂,除了一番打鬥痕跡之外,卻并無公子懷以及蛇妖張老爺的影子了。

這個人到底去了哪?總不至于弱到被蛇妖吃了或是帶走了吧?

如今是撕破了窗戶紙,蘇見深索性一面跑,一面大喊起來,“二公子你在哪?二公子……”

張家靜若無人,偌大的宅院要找一個人着實麻煩,蘇見深心急如焚,已是汗流浃背,他想起張安說的那些話,這個張老爺定然是有本事的,不知道公子懷現在怎麽樣,是不是已受制于他?

“別叫了……”

蘇見深剛喊完,便聽見公子懷的聲音,他大喜,往屋裏頭一瞧,正巧見到一身紅衣的公子懷,他背對着蘇見深,坐在案邊,那書案靠着雕窗,他就這麽坐在了角落裏。

月華如練,疏星明亮,案邊瓷瓶裏的一枝枯梅的殘影,枝桠細長,倒映在他的衣袖邊,如晝般的月光傾灑在他素青的衣袂上,可卻怎麽也照不清他的臉。

他的臉沉在昏暗的夜影裏,只看得見一個略顯清瘦的輪廓。

蘇見深松了口氣,慌亂的心終是靜了下來,他站在門口道,“二公子,你怎麽跑這來了?我找了你半天,你是不是早知道,那張老爺就是蛇妖?你為何要瞞着我?”

公子懷還是以那麽個姿勢坐着,也不回頭看他,只背對着他說,“那妖受了傷,恐怕會回到河邊,你快去追。”

“好!我這就去!”

蘇見深下意識要跑出去追,可是腳才動,忽然發現了不對勁。

他往公子懷那看了看,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他卻覺得公子懷有些奇怪,他遲疑道,“你怎麽了,我怎麽覺得你怪怪的。”

公子懷回道,“我沒有,還不快走,再慢那妖便要跑了。”

他越是這樣,蘇見深便越覺得奇怪,公子懷是什麽人,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又怎麽會不清楚呢。

若真是如此,他又怎會放他一個人去追那妖,他事事都是要擋在他前頭的。

他提步,一面走,一面道,“你到底怎麽了?”

只是他這腳才剛踏出去,便聽見公子懷一聲大斥,“別過來!”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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