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報複
那天晚上回到家,已經一點多了。
陸海原洗完澡躺進被窩,睜眼望着天花板,有點睡不着。
其實事後他也冷靜地想了想,自己為什麽終于正視了他對徐來的感情,或許是因為他單純地不想看見徐來那張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又或許是因為他真的再也無法和自己的心意抗衡,總之歸根結底,是他覺出心疼了。
因為直到今天他松開徐來的手,看到徐來在人流熙攘的街頭無助又難過的樣子,陸海原才終于意識到,徐來真的不傻,正常人該有的心理感受他都會有,甚至他比一般人還要更加敏感,所以之前對于自己的逃避、顧慮、否定……徐來其實都能第一時間就感覺出來,他只是不說罷了。
這麽一想,陸海原便真正覺出心疼了。
所以他不再顧及周圍,在人群中去牽徐來的手,把他攬進懷裏,而這一次,陸海原也徹底想通:徐來比他的面子更重要,他早就該放棄那些無聊的自尊和身份差距了,畢竟這是他平生以來頭一回,想要把一個人捧在掌心裏,保護他,照顧他,一直對他好。
至于旁人的非議和朋友們異樣的眼光,陸海原想明白之後便統統不在乎了,他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枕着胳膊拽拽地想:
徐來的好他們誰都不用懂,我自己知道就足夠。
這樣前前尾尾想了一通,陸海原只覺得裏外身心都舒暢了,他閉上眼,心滿意足地準備睡覺時,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卻突然亮了。
這麽晚了誰還找他?
陸海原納悶地拿起手機,點亮屏幕,看到上面顯示他收到一條短信,來信人是楊卓銘。
按下讀取信息鍵,屏幕一閃,一行字便展現在陸海原眼前。
黑暗裏,手機屏幕發出刺眼的白光,但那上面一個個黑色方塊字卻更加尖利。
楊卓銘深夜發來的是一條彩信,文字內容是——
“陸海原,你和徐來好上了?”
底下附着一張圖片,盡管像素不高,但還是能讓人足夠看清楚,屏幕中央相擁而立的兩個男生,正是他和徐來。
……
這次陸海原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的。卩火示╳
他前一晚失眠,上午剛從舞蹈教室練完站姿出來,渾身酸疼,中午吃完飯準備在家躺一會兒,養養精神,結果還沒睡有三十分鐘,就被一通電話震醒了。
拿起手機,看到屏顯是楊卓銘的來電,陸海原強撐着精神接通:“喂?有屁快放……老子要困死了。”
“大白天的就這麽困,昨兒晚上你幹嘛去了?”楊卓銘調侃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
陸海原皺着眉頭不耐煩道:“你管我幹嘛去了,有什麽事兒,快說。”
楊卓銘知道陸海原有起床氣,便沒再跟他磨叽,“也沒什麽事兒,就是問問你晚上有空沒,達子說要找你聚聚。”
陸海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自己的時間表,發現明天早晨不用訓練,而且他最近因為對徐來的心思太搖擺不定,或許也正需要這兩個發小給他支支招,于是陸海原應道:“行,有空,晚上幾點,在哪兒。”
楊卓銘道:“晚八點,老地方沸點。”
“嗯,成。”陸海原說完便挂上電話,翻個身繼續睡,而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五點。
醒後睜開眼,陸海原仰臉躺在床上,從他那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西落的陽光穿過窗簾縫隙,斜斜地射到對面牆上,在上面畫下一豎道橙色的光芒。
房間內一片昏暗,陸海原睡得太久,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透着一股子懶勁兒,他動作緩慢地摸索着下床穿鞋,起身準備朝房門口走去時,腳下卻突然被什麽東西給絆了一下。
“……卧/槽?”陸海原回頭伸長胳膊,一把拉開窗簾,頃刻間,橘黃色溫暖的陽光灑落滿室,與此同時,陸海原也看清了剛才絆到他的物件——
是徐來……
只見徐來穿着睡衣躺在他床邊的地毯上,蜷縮着兩條腿,幾乎快要團成一個團,正閉着眼睡得一派安寧,即便是剛才陸海原不小心踢了他一下都沒能吵醒他。
陸海原心裏納悶的同時也覺得稀奇,放在平時,徐來連話都不跟他說,而今天徐來不僅自己走進他房間,而且還躺在地上睡着了……
這四舍五入可以算是徐來自願跟他在一個屋子裏面睡覺了啊!
陸海原心裏猛地突突兩下,然後他又懊惱地變臉,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麽一天天的比超市裏那種買一贈三的芒果味牙膏還賤。
或許是被自己不正常的狀态提醒到了,陸海原急匆匆地走出房間,洗漱換衣服,沒一會兒就拿上車鑰匙,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半路上,陸海原心情煩躁地看了看手表,發現還不到六點,距離和楊卓銘、江達他們約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在一條美食街漫無目的地開車兜了兩圈,陸海原最終還是調轉方向盤,重新往回開,因為他怎麽都忽視不了,徐來還躺在地上,連個小被單都沒蓋,萬一再感冒了怎麽辦。
開出美食街前,陸海原特意下車去打包了一份炒面,站在小吃店櫃臺前等面時,他低着頭一邊滑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朝服務員說:“對了,面裏邊別放辣別放香菜,剛才忘了說。”
拎着打包袋回到車上,陸海原握着方向盤,看向擋風玻璃的同時在心裏唾棄自己:一碰上徐來,你他媽就成了個全方位無死角操心的老媽子,也活該你放不下他。
用力踩腳油門,拐上高架之後,紅色汽車尾燈一溜煙地彙入車海,晚高峰時段,街頭華燈初上,陸海原一路蹭着趕回公寓,進門前他摸了摸外包餐盒,心想:還好,沒涼。
用鑰匙開了門,陸海原直接走進自己卧室,借着窗外的光亮他看到徐來還躺在地上,陸海原着急又煩躁地大步走過去,一手抄過徐來腋窩,另一手兜着他屁股,兩只胳膊一用勁兒,就把徐來輕輕松松地抱了起來。
徐來估計也是已經睡飽,這次很快就被弄醒了,他窩在陸海原懷裏緩慢地眨眨眼,像是沒弄清楚自己在什麽地方一樣,緊接着他感覺到放在自己身上的兩只手,然後猛地掙紮起來。
“诶诶诶,再亂動把你自己摔到地上去,我可不管啊。”陸海原手裏還提着外賣袋子,此刻正吃力地抱着徐來保持平衡。
徐來聽到是陸海原的聲音,腦袋漸漸清醒,他停下掙紮的動作,乖乖被陸海原抱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你下午去我那屋幹嘛,有事兒找我?”陸海原在徐來面前蹲下來,盯着他雙眼問道。
徐來垂下目光,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搖了搖頭,依舊不肯開口說話。
陸海原看表已經七點十分,再不走就該遲到了,于是也沒再和徐來糾纏這事兒,他把外賣袋子放到徐來面前的茶幾上,站起身朝大門走去。玄關處開了盞冷色的燈,他頂着落滿肩頭的藍白光一邊換鞋一邊叮囑說:“從外面給你帶了份炒面,要是涼了你就再去廚房熱熱,我有事兒出去一趟。”
說完,陸海原頭也沒回地開門走了,關門的那一刻,他沒注意到徐來猶豫的目光從一寸寸縮小的門縫裏殷殷切切地遞過來,裏面盛着小心翼翼的企望和隐隐約約的失落。
晚上八點十分,陸海原停好車踏進沸點。
江達和楊卓銘已經坐在他們的老位置上,朝他遞來暧昧不明的眼神。
“幹嘛,都這麽看着我。”陸海原一臉莫名其妙地落了座,随手給自己倒上杯啤酒。
玻璃杯裏金黃色的液體不停流轉着酒吧中五彩斑斓的燈光,江達往前湊了湊,意味深長地問道:“老大,你怎麽這麽晚才來,是被誰絆住腳了啊?”
陸海原沒理會江達的調侃,反問他道:“你前幾天大早上給我發的那條信息什麽意思,問我現在還用不用QQ幹嘛?”
“呃……”江達被問得明顯一愣,他下意識看了眼楊卓銘,然後開口道:“就是在你空間留言板上發現挺多黑歷史,想問你看過沒有。”
陸海原嗤道:“閑得蛋疼吧你是,閑着沒事還懷舊上了?”
楊卓銘被陸海原的提醒,開口道:“他那天早上抽風,群發短信,說是以後qq聯系,因為想重拾一下青蔥歲月的記憶。”
陸海原和楊卓銘把江達取笑一通,然後楊卓銘轉頭問陸海原道,“對了,你跟徐來怎麽樣了,讓他當你生活助理,這麽馊的主意也虧你能想出來。”
陸海原被楊卓銘一張毒嘴給說慣了,也沒火,只是表情明顯變冷道:“還能怎麽樣,他不跟我說話,我看他那樣也覺得煩。”
“呦,老大,”江達一臉八卦地來了精神,“我以為憑你那暴脾氣,沒準會動手呢。”
“動個屁手,”陸海原煩躁道,“用拳頭砸棉花,你真覺得過瘾?”
楊卓銘聽了笑一聲,毫不掩飾地嫌棄道:“光憑嘴上撒撒氣,你這算什麽報複?”
陸海原低頭摩挲着酒杯,猶豫說道:“主要是……我現在弄不明白自己還恨不恨他了……”
江達瞠目結舌:“啥?老大,你之前受過那麽多罪你全忘啦?你回頭找過他可不止一次啊,但是哪次你不是被人家狠狠扇了巴掌?”
“行了,”楊卓銘突然打斷江達的話,他看着掙紮煩悶的陸海原慢悠悠道:“我替你分析分析吧,你現在是狠不下心報複徐來,但對于跟他和好又因為當年的事兒心存芥蒂,我這麽說沒錯吧?”
陸海原贊同到不能再贊同地點了點頭。
楊卓銘見狀向後一靠,攤着兩手說道:“那我和江達就真沒辦法幫你了。”
“?”陸海原投去不解的目光。
楊卓銘繼續道:“這是你自己心裏的一個結,我們倆旁觀者頂多做到聽你吐吐槽罵罵街,至于真正做決定,還是靠你自己。”
江達這時說道:“老大,在國外那幾年,我在你旁邊跟着,見過你有多絕望多難受的日子,可是後來你又恢複原樣,我就以為你已經把徐來漸漸忘了……”
陸海原喝了口酒,眼神發冷道:“我的确是快忘了,畢竟快樂的事有那麽多,我怎麽可能一直跨不過他那道坎。”
江達道:“那老大你現在對徐來這麽緊抓不放,到底是真的想報複,還是只是借着幌子把他重新追回來。”
“而且,”楊卓銘冷不丁地開口道,“你是因為真的放不下才想追回他,還是因為當初被他甩了,你覺得不甘心才這樣。”
聞言,陸海原心裏猛地顫了一下。
不得不承認,楊卓銘的話有一針見血的效果。
陸海閉了閉眼,仰頭疲憊地靠在沙發上,他感覺自己正身處一個巨大漩渦中,擡頭是無法自抑的感情如極光般在頭頂暗自流動,美好,卻缥缈。
而腳下是洶湧黑暗的過往記憶,其中夾雜着看不見的鋒利刀片,把他兩腳割得鮮血淋漓。
他對面站着一個漆黑模糊的人影,那人怒其不争地看着自己,說:“陸海原,你可真是個傻/逼。”
他的聲音仿佛化作尖細的鐵絲往自己腦袋裏鑽,“我說的不對嗎?你自己想想,當年為了讓你們家認同你和徐來的事,跟着游泳隊訓練到脫水,只為拿個高考體育加分的傻逼是誰?”
“被人家甩了,被指着鼻子說看中的是你的錢才利用你,結果又巴巴地跑到人家樓底下求複合的傻逼是誰?”
“出了國,前兩年還念念不忘地托江達打聽人家消息,結果被他和新歡一起搬家的照片打擊到爛醉如泥的傻逼又是誰?”
“陸海原,如果這些你都可以不在乎,那你也就不會叽叽歪歪地猶豫要不要和他複合了。”
陸海原臉色發白地問那人:“你是誰?你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
一瞬間,漩渦停止了,極光消散了,對面漆黑的人影慢慢清晰起來。
陸海原看着他,也是在看着自己。
……
“好,我決定了。”陸海原突然從長時間的沉默中擡起頭。
江達和楊卓銘一同看向他。
陸海原兩眼定定地盯着前面,“我不該浪費那麽多時間優柔寡斷猶猶豫豫,因為當初那麽慘烈的分手,就注定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說完,陸海原扯起嘴角惡劣一笑,“畢竟你們都清楚,我對誰都會記仇記上一輩子,不報不算完。”
見陸海原打定主意,楊卓銘推了下眼鏡,問道:“那你想怎麽報?”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陸海原摸摸下巴,“哦對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江達和楊卓銘對視一眼,等陸海原解釋。
陸海原拿着酒杯慢條斯理道:“我朝那個姓常的要了徐來兩個月做私人助理,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那我就在剩下這一個半月裏,千方百計地對徐來好,讓他迷惑,讓他沉陷,讓他以為我想複合,讓他重新依賴上我,然後等時間一到,我再狠狠甩了他,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耍他玩兒的,都是演出來的……
“就像當年他對我做的一樣。”
說完,陸海原擡起薄薄的眼皮,嘴角笑容鋒利道,“這才叫報複,是吧?”
陸海原一番話說完,酒吧裏的音樂聲像是被誰按了靜音鍵。對面兩人沉默半晌,楊卓銘率先舉杯道:“以後‘蠍子’這頭銜給你吧,你比我更适合。“
江達也慢半拍地舉起杯,“總之,老大你能想清楚就好。”
在迷亂的燈影裏,陸海原和他們碰杯,酒液變成刀子割進喉嚨,陸海原滿腦子都是那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和徐來分手後所經歷的種種痛苦像幻燈片一樣在他腦海裏飛速閃過,陸海原想,他那麽意氣風發嚣張跋扈的一個人,把整顆心都曾毫無顧忌地捧出去過,但是徐來呢,他視真心如垃圾,和他媽一塊狠狠踐踏自己,把他從雲端一瞬間打進地獄,最後還拉着別人再戳自己一刀……
所以這口氣,怎麽出應該都不過分吧。
陸海原覺得自己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頭腦清明過了。
酒吧裏的背景音樂聲繼續響亮起來,做出決定後的陸海原顯出一種失控的暢快來,他卸掉心頭全部猶疑,和兩個發小酣暢淋漓地喝酒開玩笑,一直鬧到後半夜才散場。
等陸海原風風火火地消失在沸點大門口以後,江達扭頭看向楊卓銘,表情有些別扭和不安地問道:“這樣真的好嗎,我看老大他其實根本沒把徐來放下。”
楊卓銘垂着眼睛抿了口高度酒,嗤道:“他能放下才有鬼了。”
江達急道:“那現在怎麽辦……”
楊卓銘搖搖頭,“沒轍,光我們這些旁觀者清,到頭來也不過是看戲的人而已,不過你就等着吧,到最後心疼的是他,後悔的也肯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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