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家訪

初三快結束時，因為買手機和升學的事，徐來媽媽徐麗芳請陸海原到家裏吃飯。

那時徐麗芳已經換了個正經工作，但因為她之前名聲不好，所以附近的工作都應聘不上，最後只能跑到靠近鄰市的一個百貨商場上班。

徐麗芳雖然對兒子的關心分毫不減，但她平時實在騰不出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照顧徐來，于是也就遲遲沒有發現徐來在學校裏交到了一個家世那麽顯赫的朋友。

徐來之所以能去八中上學，和一樓老太太嘴裏說的原因差不多，的确是徐麗芳用一種成人男女間心照不宣的交易争取到的。

但自從她辭了那份工作之後，就再沒聯系那位八中的主任。

直到徐麗芳發現徐來在房間裏偷着給朋友打電話，這件事給了她當頭一棒，讓她在過于忙碌的生活中意識到自己平時對徐來放松了看管。

這樣可不行。

徐麗芳失眠整整一晚，第二天早上剛起，她就主動給八中主任打去了電話。

兩個成年人約在一家偏僻的小旅館見面，做完之後徐麗芳擦着頭發在床邊坐下，眼珠盯着站在茶幾旁邊系領帶的男人，開口向他打聽道：“劉哥，我聽說……我兒子他們班上有個叫陸海原的學生？”

“嗯……”劉主任低頭整整領子，不甚在意地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嘛，你兒子待的那個班有點特殊，裏面有幾個惹不起的刺兒頭，連管理班級的老師都被安排成是高學歷、脾氣好的，不然別的正常班級也不會收像你兒子那樣的弱智啊。”

“……”徐麗芳忍了忍，沒把“我們家來來不是弱智”這句反駁的話說出去。畢竟還有求于人，她盡量裝着明麗的笑臉繼續問道：“那叫陸海原的這個學生……他平時表現怎麽樣啊？”

像是聽到了什麽害蟲一樣，劉主任腆着啤酒肚轉回身，表情明顯嫌惡道：“你閑着沒事兒打聽他幹嘛？”

徐麗芳撩起耳邊頭發笑了一下，“我就是有點好奇嘛……”

“哼，”劉主任不屑嗤道，“那學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是個仗着家裏有錢有勢不好好學習的主兒，成天在學校裏拉幫結夥的，我這頭上長得白頭發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勞！”

“啊？”徐麗芳聽完立馬緊張起來，“聽這意思……陸海原還是個問題學生？”

“何止啊，”劉主任瞪着眼睛道，“他就是八中那幫壞小子裏面的頭頭，出門恨不得都能橫着走。”

徐麗芳心裏咯噔一下，眼前隐隐發黑，她突然又注意到剛才劉主任對那男生的形容是“有權有勢”，于是徐麗芳語氣頗為小心地問道：“可他這樣學校都不管嗎？”

劉主任翻了個白眼，“我們哪敢正兒八經地治他啊，人家家裏是幹大買賣的，爸媽面兒都不露，成天就拿錢砸學校，替他收拾爛攤子……我們校長多少萬都收進兜了，甭提開除，就連處分單都不敢給他下。”

徐麗芳越聽越絕望，她想起徐來剛轉到八中的時候，有一天回到家，衣服後面被畫了一整背的塗鴉，後來胳膊也曾受過傷。徐麗芳有過想去學校找人理論的念頭，但奈何徐來自身條件特殊，又是她用見不得人的勾當換來的入學機會，她想說理也沒有底氣，所以只好默默忍下，同時也反複叮囑徐來小心再小心，別靠近那些橫行霸道的壞學生。

可沒想到，最後徐來還是被這個叫“陸海原”的小霸王給抓在手裏了。

在自己忙着找工作和上班的日子裏，徐來在學校不知受過多少欺負，一想到這些，徐麗芳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她滿面愁容地回到家，耳朵裏還回蕩着劉主任拒絕她的話：“高中的事兒就別指望我了吧，說句難聽點的，他那個智商擺在那兒，你還非要把他往高中裏面送又是何必呢……”

傍晚，徐來回家剛打開門，就看到徐麗芳愣愣地坐在客廳沙發上，面容難掩憔悴。

“媽媽……”徐來放下書包走過去，乖且溫馴地抱住徐母脖子，“你怎麽啦？”

徐麗芳被徐來不安的聲音喚回心神，她拉下徐來兩只胳膊，盯着他雙眼問道：“來來，你跟媽媽說實話，那個叫陸海原的男生，是不是一直在欺負你？”

徐來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下意識不想讓媽媽誤會陸海原，便心直口快道：“沒有啊，他對我很好的，他……他……”徐來突然想到陸海原最開始“大哥和小弟”的那一套說辭，于是避重就輕道：“他是我大哥，在學校裏會罩我。別人也沒再欺負過我了。”

“真的？”徐麗芳還是有些不相信。

徐來用力點點頭，耳朵都熱了，“他特別特別好……真的。”

徐麗芳暫且按住心頭疑惑，又把話題轉到手機上，她微微用力地捏着徐來雙手，表情嚴肅道：“那你除了收他一部手機，還收過其他別的什麽東西嗎？”

徐來緩慢眨着眼睛想了想：那些吃的應該不算吧……還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兒，可是也都記不清了……

徐來搖搖頭，确定說道：“沒有了……但他讓我和你說，高中的事他會想辦法。”

“他想辦法？”徐麗芳一下子記起陸海原家裏優越的條件，她箍住徐來兩條胳膊，仰頭緊緊盯着他問道：“他怎麽想辦法？去哪個高中？他是怎麽和你說的？”

徐來難受地掙了一下，如實答道：“這些他沒說……”

徐麗芳思索片刻，突然對徐來說道：“要不這樣吧，這周五晚上放學以後，你把那位陸同學邀請到咱們家裏來，就說媽媽想請他吃頓飯。”

“嗯……”徐來乖乖地點下頭，“好，那我明天告訴他。”

聞言，徐麗芳滿意地笑了笑，她扭過徐來身子，拍拍他的屁股道：“那行，你先去洗澡吧，待會需要搓背的時候就叫媽媽。”

聞言，徐來拎起書包走回自己房間，嘴角不知不覺翹起來。

他想：媽媽好像沒有再生氣了，而且……陸海原要來我家一起吃晚飯。

好像……有點開心，嘿嘿。

周五很快就到了，當天晚上，陸海原跟着徐來去到他們家。

這是他第二次來，和印象中相比，徐來家裏變化不大，只是那個讓他有些在意的豔俗窗簾被換成了白色紗質的。

徐麗芳還在廚房裏忙活，聽到響動後連忙跑出來，她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熱情接過徐來和陸海原的書包放在一邊，笑容滿面地招呼道：“回來啦，趕緊坐下歇會兒，餓不餓啊？等我炒完剩下那兩個菜咱們就開飯。”

這還是陸海原第一次正式見到徐麗芳，之前他躲在樓下偷偷找徐來的時候，也曾偶然看到過徐麗芳幾次，但像這樣面對面地和徐母說話，今天還是頭一遭。

站在眼前的這個女人光看外貌，沒有人會想到她有一個十多歲的兒子。

徐麗芳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長相在普通人當中也算得上是比較出挑的類型，而且今天她還化了個妝，兩瓣紅豔豔的嘴唇在光線并不充足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惹眼。

陸海原站直欠了欠身，“阿姨好，我是陸海原。”

徐麗芳笑着瞥他一眼，“喲，小夥子個頭真高……我知道你，來來已經跟我說過好幾次了，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陸海原聞言回頭看向徐來，結果正好看見他湊在電風扇前吹涼風，于是陸海原下意識走過去把他揪到沙發旁坐下，嘴裏還數落道：“貪什麽涼，就你這小豆芽身板，又想感冒是不是？”

徐來拿手給自己扇風，紅着臉蛋說：“可是好熱呀……”

把剛才一切都收進眼底的徐麗芳沒說什麽，轉身回廚房端出一盤冰鎮西瓜擺在茶幾上，“來，你們先吃點西瓜解解渴，我回廚房繼續弄菜去，馬上就好。”

陸海原禮貌道：“阿姨辛苦你了。”

徐來也學着陸海原的樣子擡起頭，脆生生地說：“媽媽辛苦你啦。”

“沒事兒沒事兒。”徐麗芳被逗得笑着走回廚房，轉身前一刻，她用餘光瞥到陸海原沒吃西瓜，而是正拿一把蒲扇給徐來扇風，一點兒也不像是劉主任口中的那個惡霸學生。

回到煤氣竈前，徐麗芳舉着鍋鏟搖搖頭，告訴自己還是再觀察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