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好久不見
約好的咖啡廳有點遠,單車騎過去怕是都要晌午了。曲非凡叫來了王浩,開車将他們送了過去。
路上,夏鳴問:“我穿的随便不,是不是應該換一套西裝的。”夏鳴上身一件灰色印花羊絨衫,外面套了件白色的薄型羽絨服,一條泛白的牛仔褲,讓他看起來像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時節剛過深秋,街道上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比比皆是,奈何他身子虛,想要臭美也沒有那個資本。
相比較,一旁的曲非凡也不示弱,舉手投足間也是吸引眼球。一件紫色襯衣,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敞口毛衣,軍綠色燈草絨褲子,左看右看都是一個美男子,簡直就是電視劇裏面走出來的韓星。
只可惜,夏鳴看不見,此時在他的腦子裏,曲非凡還是一個輪廓模糊的樁子,他能觸摸的就是這人高了自己半頭,肩膀寬了自己三寸有餘,隔着衣服那清晰的腹肌觸手可知,再摸摸自己平坦身子微微凹陷的胸腹,簡直就是慘不忍睹。身材身高都是可以和模特媲美的,只可惜,那張臉,還是無法改變初時想的滿臉橫肉,一臉惡相的模樣。第一印象太重要了,誰讓曲非凡給他的第一次第二次印象都不怎麽好呢。
到了目的地,曲非凡扶着夏鳴下了車,王浩坐在車裏道:“我先回公司去了,你最近大忙人,公司一攤子破事都丢給我了,要給我加薪呀。”
曲非凡擺擺手,讓他快走,道:“該幹啥-幹啥,廢話-多。”
王浩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夏鳴,笑道:“小鳴,你快些答應他吧,讓他好回公司幹活,不然我會短命的。”
說的夏鳴窘了臉,不知該如何回答。曲非凡瞪了眼睛,咬牙比了一個揍人的動作,王浩趕忙啓動車子,問了一句:“等會接你們不。”見曲非凡擺擺手,道:“那你們回去小心點,有事電話。”說完一腳油門駛離出去。
曲非凡站在夏鳴右側,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胳膊上,兩個人相隔不到兩指寬,并排着走了進去。兩人皆是高個,摸樣又是出衆,一個魁梧帥氣頗有男人風采,一個高瘦英俊眉眼精致漂亮,本來就很引人側目,加上一雙金屬肘拐,‘篤篤’點着地面發出的響聲,店內十之八九都看了過來。
曲非凡有些反感這投來的一道道意味深長的目光,皺了皺眉頭,若是可以,真希望能将夏鳴護在身後,不讓這些目光/猥/亵了他。
選了角落的沙發,座位旁有一株滴水觀音,長得又高又茂盛,剛好可以遮住那些讨厭的嘴臉。曲非凡滿意的點點頭,扶着夏鳴走進去,接過夏鳴取下來的肘拐,靠在窗旁的牆上。夏鳴撐着桌子,先彎腰,再緩緩屈腿,一只手往後探到座位,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一旁的服務生見他坐下去都那麽困難,一臉的惋惜,還情不自禁搖了搖頭,待感到一雙火辣辣目光射向自己,趕忙收回打量的目光,問道:“先生喝點什麽?”
曲非凡坐在夏鳴身旁,胳膊挨了他一下,道:“喝-什麽?”夏鳴雙手扶在膝蓋上,輕微的動着手指,随口道:“随便。”曲非凡點了兩杯摩卡,将點單丢給服務員,微微不悅的神情吓得對方轉身就逃。
“腿-疼?”若非在公共場合,他真想靠過去幫着夏鳴揉膝蓋。
夏鳴‘哦’了一聲,道:“今天膝蓋疼的不行,沒事的,到了秋冬就這樣,冬天更嚴重呢,開了春我就複蘇了。”說着微微笑了一笑,又道:“我看起來還好吧……我是說……我的眼睛……不吓人吧……”他有些忐忑,他不喜歡戴鏡子,那玩意一佩戴,就像貼着标簽一樣引人注目。于是,通常情況他都會垂着眼眉,不讓遲緩呆滞的雙眼對着陌生人。他轉頭,黑眼珠子也緩緩的轉了過來,細長的眼睛,雙眼皮兒,只是少了靈魂,沒了生氣,看着就讓人憐惜。
曲非凡忍不住擡起手指,輕輕刮了一下他的睫毛,那人頓時驚厥着往後讓了一下,眼睛也條件反射的眨了兩下,多少彌補了無神的不足,顯得雙眼靈動了起來。“挺-漂亮-的。”他癡癡的看着,發自肺腑的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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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鳴卻很緊張,懷疑道:“真的?可是莫小白說千萬別讓我盯着陌生人,說我會翻白眼。”
曲非凡表示贊同,就你這雙又大又黑迷茫無辜的眼神,十條魂也能被你勾去七八,于是忍不住壞心眼道:“對,不過-我不-介意。”
夏鳴‘去’了一聲,不再搭理他。摩卡端了上來,兩個人捧着咖啡邊喝邊閑聊,曲非凡聽着,時不時附和兩句。他知道夏鳴這是緊張了,所以才用話唠來緩解壓力。他笑了笑,伸手捏住夏鳴的手,低聲道:“別怕,不行-也-沒事,大-不了-我-養你。”
夏鳴将他手扒拉開,笑道:“別有事沒事就拉拉扯扯,曲非凡,我警告你,再動手動腳我可不客氣了,拐杖伺候。”雖然嘴上不饒人,曲非凡的話聽在心裏,還是頗為受聽。
坐了一會,曲非凡一擡頭,看見了熟悉的輝騰。許諾自己開過來的,依舊是制作精良的西裝,板板正正的,讓他看起來非常有氣質。
服務員今天算是開了眼,一會兒工夫進來了來了三個帥哥,各有特色,絕對養眼。
“來了。”曲非凡看着許諾走了進來,摘下墨鏡正在張望,趕忙起身舉起手揮了揮,見對方走過來,低頭對夏鳴小聲提醒。
夏鳴趕忙撐着桌子想站起來,曲非凡一把按住他,道:“你-情況-他-知道。”與其勾腰駝背的站着,還不如老實坐着,夏鳴挺直了背脊,理了理外套。
許諾笑着走了過去,伸出手與曲非凡禮貌的握了一下,道:“對不起,來晚了。”曲非凡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兩個人坐了下來,點了一杯普洱,服務生走後,直入正題。
談事情自然少不得語言上的交流,只是王浩有事,只能苦了曲非凡。好在昨晚曲非凡短消息大致說了夏鳴的身體情況,試探一下對方态度,不然還不知今天要費多少口舌解釋呢。
許諾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香濃的普洱,打量着坐在對面的青年。青年微微低着頭,眉眼也是低垂着,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模樣是沒的說,只是顯得瘦削了一些,不過服裝修飾一下,上鏡應該沒有影響。要不是之前就知道這個青年雙目失明,雙腿落有殘疾,就單單看他這麽坐着,是一點破綻也看不出來的。這模樣包裝一下,也是一個宣傳的噱頭,現在人們都是愛心泛濫,有這樣一個參賽者,多了話題,再加入一些慈善的內容,倒也是這次選秀一個新的亮點。
昨晚收到曲非凡的短信,說是有個朋友很有天賦,只是因為殘疾,沒有自信,希望能幫個忙走個後門。早上的時候為了這事他去找了顧博,顧博昨夜又是夜店泡了一晚上,上班的時候萎靡不正的,聽他說了只是點頭說‘你看着辦吧’,許諾暗暗搖頭道:“你是這是策劃的主管,你不點頭能行嗎?”顧博靠在沙發上,擡了擡眼皮,丹鳳眼上揚,一副勾人的姿态道:“你點頭就當我點頭,我那點心思,你還不知道?”許諾冷哼一聲,轉身走人。那點心思,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道,這人美女不斷,男女通吃,性//生活糜/爛,和這種人談感情,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不好意思,你能把頭擡起來嗎?”他要确認一下這個青年的整體樣貌,有沒有必要去花時間精力為他造勢。
夏鳴好像沒有聽見,‘盯’着桌面發呆,細碎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眉毛,嘴巴抿着,好似想着什麽,微微的蠕動兩下。曲非凡早就發現了夏鳴的失常,從許諾開口說話的時候,夏鳴的身子明顯的抖了一下,手肘碰到了自己。他以為夏鳴緊張,沒見過世面,吓傻了。趕忙把手伸到桌下,推了推他,見他沒反應,一咬牙朝着大腿就是一百八十度擰了起來。
此舉果然奏效,夏鳴‘嘶’了一聲,趕忙伸手扒開桌下那只爪子,回神道:“不好意思,你們說什麽?”
許諾細細觀察,細致的五官,男人的俊美柔和了女性的精致,正是當下流行的花樣美男,只可惜身有殘疾,再大的能耐也注定只能當做別人的墊腳石,做做噱頭還可以,想要出名被公司簽約幾乎是不可能的。K集團旗下也有入股的娛樂公司,公司高層的酒會時常有俊男美女的身影,他見得多,自然也是見怪不怪。而且這人殘疾的厲害,眼睛不好,腿腳也不好,他沒有興趣伺候人的。瞥了眼靠在牆上的拐杖,再看看青年漂亮的眉眼,連平日冷漠的他,都覺得有些可惜,不免又多看了兩眼。
此刻的夏鳴,心跳如鼓,強壓着渾身的顫栗,只覺得呼吸都急促起來。打這個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夏鳴就認了出來。少年時候變聲低啞的聲音,即便多年後變得渾厚沉穩,他還是一下子就聽了出來。多少年了呀,十六歲到現在,接近八年了,許諾那張年輕陽光的臉‘騰’地一下就躍入了自己黑暗的世界,眼前頓時亮了起來,腦海裏全部是當年陽光下少年奔跑大笑的畫面。
這些年都不曾想起,不是因為遺忘,而是害怕去想,偷偷藏在了心底。失明之前,最讓他心動的便是許諾的那張臉,失明後,便再也沒人能超越許諾 ,但凡聽見別人描述帥哥,他的腦海勾勒出來的都是許諾。
金色的陽光,勾勒出少年矯健的身姿,俊朗的五官,修長的四肢,整個畫面完美的就像一副加工過的畫卷。這就是夏鳴腦海中的圖像,失明了這些年,形狀顏色都漸漸模糊起來,可是關于許諾的畫面卻是越發清晰,甚至還有腦海加工的痕跡。許諾在他的心中,早就完美的不像人了,完美的像神。有什麽關系呢,他只是偶爾回憶一下,沒有想過今生今世還有機會再次相遇,相遇在這個陌生的城市。
可是許諾淡淡的語氣,将他狂亂的心狠狠抽打了幾下,疼是很疼,人卻冷靜了下來。他沒有認出來,他竟然沒有認出來,自己卻差點窒息昏掉,真是可笑。
曲非凡在桌子底下又擰了他一把,他才發現自己又失神了,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個什麽傻樣,趕忙正色,咳嗽一聲,小聲道:“不好意思,走神了。”
曲非凡皺眉,這人平時做事小心謹慎的,這關鍵時候該表現一下,怎麽掉鏈子了。
迷茫的眼,微笑的嘴角透着苦澀,許諾只覺得這樣的笑容有些熟悉,連帶着這人的模樣也熟悉起來,好在這人目盲,便多看了兩眼。
電話響起,許諾起身離開講了一會電話,回來時抱歉道:“公司有事,我得離開一下。”
曲非凡道:“這事……”
許諾擡眼又仔細打量盯着桌面的青年,公式化的笑笑,道:“這事我記住了,有什麽是我能做的,我定當盡力。只是,這事畢竟不是我能說着算數,今天也不敢給你們承諾。回去做個簡歷,錄首歌附上,我先聽聽。有機會我牽線,要是三少開口了,這事就好辦了。”說着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曲非凡站起身,伸出手與他握了握,微笑道:“謝了。”
許諾又朝坐着的夏鳴伸出手,手伸到對方面前才反應過來,沒接觸過盲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手伸着,向曲非凡投去求救的眼光。
曲非凡會意,拉起夏鳴的手,哪知剛剛拉觸碰到對方的手指,夏鳴渾身抖了一下,縮回手,緊張的摸索着桌上水。
許諾收回手,倒不介意,說了聲:“我先走了。”走了幾步,轉身又看了看,只覺得這個青年确實有些眼熟,肯定在哪見過,腦海裏不停的搜索,一時也沒能想起來。
目送許諾離開,曲非凡坐下,看着捧着杯子的夏鳴,指尖都是抖的,問道:“怎麽了?”
夏鳴‘哦’了一聲,擡起頭笑道:“那個人是不是很帥。”曲非凡‘嗯’了一聲,夏鳴一笑:“觸電了。”曲非凡心裏“切”一聲,掐他的心都有了。
夏鳴‘望’向前方,若有所思,愣了半天。曲非凡酸酸地說:“人-早就-沒影-了。”夏鳴聽了,擡起頭朝他的方向看去,笑容中帶着些許的苦澀,輕輕嘆道:“有什麽區別呢?反正我也看不見……看不見了……”
八年了,他變成什麽樣了?真想看看,那陽光的少年,如今成了什麽模樣。夏鳴眯起眼睛,努力回想,只能記得金色陽光下過分俊朗的男孩,臉上五官就像畫上去的,皮膚光亮的發着柔和的光。夏鳴沉思,這是記憶中的許諾嗎,他記得許諾皮膚被太陽曬成小麥,哪有這麽白皙,他記得許諾額角有個傷疤,怎麽都消失了呢?畫面就像被處理過一般,一點也不真實,美好的反而有些假了。夏鳴心寒,連他我都要忘記了嗎?
“怎麽就忘記了呢。”夏鳴自嘲的笑了笑,說的是許諾。真是諷刺,分隔八年,自己一個瞎子都能立馬認出對方,他一個明眼人怎麽就沒能認出來呢?伸手摸了拐杖,套在肘部,撐着站了起來。身子還沒站直,人晃了晃又坐了回去。
曲非凡看着他,眉峰微微聳了一下,道:“怎-麽-了?”
“腿麻了,沒事。”夏鳴深呼吸,緩了緩狂跳的心,笑了笑站起來,道:“走吧。”
驚慌失措都顯得可笑,他都沒有認出自己,不是嗎?這樣也好,本來就打算忘記過去,重新開始。許諾也是過去的一部分,手腕上的扣子手鏈已經躺在櫃子裏很多年,那些觸景傷情的物事全部被他收拾妥當,原本打算丢的,卻終是舍不得。沒丢也好,就當青春歲月的紀念吧,不認得也罷,自己記得就好了。
本來就是沒有交集的人生,他們在一起,除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吻,還有什麽呢?
夏鳴吐了一口氣,笑着擡了擡胳膊,道:“帶路。”曲非凡皺眉,道:“你-當我-導-盲犬?”夏鳴微笑:“你不願意呀,那算了吧。”曲非凡湊上去,扶着他的胳膊道:“當,一輩-子,成-不?”這時換做夏鳴不說話了,這個承諾,他可不敢給。
兩個人在路口站了一會,路過好些個的士都是滿員。曲非凡見夏鳴的重心不時地移動,知道天冷膝蓋疼的毛病加重,就舔着臉靠了過去,把自己的身子當成一堵牆給夏鳴靠着。
難得夏鳴溫順的沒有一爪子抓過來,安靜的靠着,将自己一些重量交給了他。
曲非凡偏頭,看着他一臉的疲憊,也不好明說,逗他玩玩調整心情,于是道:“這-麽-乖,感動-了?”夏鳴笑了笑沒回答,很久,才緩緩道:“曲非凡,你到底看上我了啥?”曲非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聽夏鳴接着問道:“我這樣還有吸引力嗎?能看嗎?”問的沒有底氣,明顯缺乏自信。曲非凡摸着他的頭頂,扒拉着他的頭發,夏鳴偏頭喊道‘沒鬧了,成雞窩了’,他才收了手笑道:“雞窩,也有-吸引-力-的。”許久才聽夏鳴輕聲道:“謝謝你,曲非凡。”
直覺這人今天反常,原因想不明白,還在思索着,卻見遠處那熟悉的輝騰風風火火的開了回來,他只來得及‘咦’了一聲,就看見一個急剎,許諾開門跳了下來。
好一頓疾跑,許諾覺得後背有些出汗,也不知是不是還有心跳加快的原因。“夏鳴!”他之前覺得這青年眼熟,一直在腦海中思索,開車行了一小段,突然瞥見路上兩個勾肩搭背的高中生,穿着校服,笑笑鬧鬧的。腦海中突然就躍出來那一年的事情,那時的情景,于是,一個盤子掉了頭,飛奔回來,幸好他還沒走。“夏鳴,”知道那人看不見,他又喊了一聲,許是覺得兩人離別了這些許年,怕是已經記不得自己,于是補充道:“是我,七中的許諾……足球隊的,你常來看……”他覺得自己可笑,怎麽解釋着就結巴起來,生怕那人會偏頭問道‘哪個許諾’,于是,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嗯”,夏鳴撐着拐杖站直了一些,身子離開了曲非凡的胸膛,因為緊張舔了舔嘴唇,無神的眼睛朝向許諾的方向,彎起了兩枚彎月亮。涼風吹在臉上,碎發在耳際晃着,他微笑,露出白牙,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盡量穩住有些發抖的雙腿,說:“許諾,好久不見。”他松開了右手,手心都是濕潤的,遲疑了片刻,伸了出去。
當許諾握住他的手時,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關,才讓自己沒激動地掉下淚來。他覺得自己真是好了傷疤忘記痛,那會兒許諾的嘲諷他一股腦兒全忘了,原本就不是什麽朋友吧,可是這會兒怎麽有種親人相見,相見恨晚的感覺,兩個人握着的手,誰也沒想着先分開。
曲非凡看着兩人,再看看兩手緊緊地握着,模樣都是古怪。一陣冷風灌入脖子,他忍不住縮了縮,這鬼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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