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廣廈三千,夜眠八尺
梁五爺最近很不爽,超級的。
先是為博得顧博好感,幫他教訓了情敵,結果呢?別說沾點便宜給個吻說個謝啥的,媽的,就連一個屁都沒放過。本來就一肚子氣,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個傻子,敢在他的頭上撒野,雖然最後的處理還是很滿意,卻難消他心頭惡氣。在那麽多人面前被打輸了,還不知道多少人背後笑他呢。
越想越氣,最後決定去一趟顧博那裏尋求安慰,大搖大擺的走進顧博的辦公室,撲了一個空,漂亮秘書說:“五爺,都在許總那裏呢。”梁五爺在她的翹臀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走了。到了許諾那裏,才發現裏面還不是一般的熱鬧。顧博在,許諾在,還有那個夏鳴也在。
他一直納悶,心高氣傲的顧博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含着金湯勺出身,怎麽就把這個又瞎又跛的當做了對手呢?那天只覺得夏鳴挺高,模樣不錯,別的也沒仔細瞧。畢竟他見過的美人多了去了,同性裏,他更喜歡顧博這種個頭嬌小,相貌陰柔的。後來交了手,覺得這瞎子挺有脾氣,別的就沒啥感覺了。
今個兒再見,不免靜下心來好生看了兩眼。夏鳴杵着拐杖站在許諾的對面,不卑不亢的,眉眼細致又不帶女氣,清清爽爽的看着很舒服。是個俊俏的男人,梁五爺給出中肯的評價。瞟了一眼坐在一旁沙發上,臉色煞白,一臉煞氣,氣的咬緊牙關的顧博。他笑了笑,他本就是個天生邪氣頗重的人,自然不喜歡清新的野花野草,倒是這溫室的帶毒的盆栽合他胃口。他走過去,坐在顧博身旁,準備一起看看,這上演的什麽戲碼。邊看邊伸手往顧博腿上摸了一把,顧博回頭看他,兩眼就像能噴毒,下一秒就能毒死人一般。梁五爺也不介意,收回手笑笑:“那麽漂亮的眼睛,幹嘛老是兇巴巴的,冤有頭債有主,誰惹咋們顧三少上火了,找誰去呀,別城門失火殃及了我這池魚了。”顧博板着一張臉,不再看這個讨厭的毛手毛腳的人,直直的看向對立着的兩個男人。
許諾嘆了一口氣,上前準備扶一把夏鳴,看他站着吃力,總覺得心裏怪怪的。他說:“你說的我聽明白了,你想退出是吧。這事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着算了的,現在大賽将至,退出總有個理由吧。”
夏鳴垂下眼,抿着嘴不說話。許諾的手剛剛碰到他的手肘,便往後退了一步。這一舉動紮的顧博一顫,皺着眉道:“你以為你誰呀,大牌不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切,現在的人怎麽都這麽搞笑,撒泡尿照照自己,在這擺臉子給誰看呀。”
夏鳴依舊垂着眼,頭偏了偏,耳朵對着沙發上的兩人,許久才說:“梁五爺也在吧。”
梁五爺‘呵呵’笑道:“你怎麽知道的?”
夏鳴淺淺的一笑,道:“我的耳力,那天你就應該很清楚,你一進來我就聽出來了。”
梁五爺‘哈哈’笑了起來,道:“有意思,真有意思。”顧博皺着眉啐了一口:“簡直就是狗。”
夏鳴自動屏蔽了顧博的話,臉朝許諾偏了偏,眼睛‘看’向許諾,打算不再理會這條瘋狗。“許諾,咱們不能算有很好的交情,但是也算有緣。就算求你幫個忙,這事就這麽算了吧,我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角色,有沒有我,觀衆不會在乎的。”
這句話深得顧博的心,嘲笑着嘀咕道:“還算有自知之明。”
梁五爺翹着二郎腿,不知何時摸出來一把精巧的短小的匕首,一開一合的玩着。聽見夏鳴的話,接口道:“算了?呵呵,你……叫夏鳴是吧,我說夏鳴,你也不打聽一下,這世上敢打我梁五爺的除了我老子,剩下的不是身敗名裂,就是見閻王去了。曲非凡什麽東西,他敢出手,就不怕我報複。”
夏鳴皺眉不語,等梁五爺說完了,他才開口道:“梁五爺,這事別人不知,咋們可是心知肚明的。”
梁五爺特喜歡硬脾氣的人,特別是美人,喜歡熱臉貼顧博冷屁股就能說明這一點。他明顯來了興致,坐直了身子,眼放光芒看向夏鳴,精神抖擻道:“啥事,我怎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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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的無賴,夏鳴眉頭緊了緊,只聽許諾壓低了聲音說了聲:“別招惹他。”等他出了聲,夏鳴才警覺許諾與自己已經是近在咫尺,吐出的熱氣噴在自己臉上,他抓緊拐杖,往後又挪了一小步。
顧博擡眼,喊道:“許諾,過來坐會。”許諾沒有理他,繼續和夏鳴對立而站,顧博的臉又白了幾分。梁五爺眼尾掃了他一眼,又看向夏鳴,饒有興趣道:“你說來聽聽,或許我會想起來。”
夏鳴捏着拐杖,手上青筋都要出來了,心裏罵道,還真是一個欠揍的家夥,曲非凡打得好,就是打一次太貴了,不然給你一拐杖吃吃。
稍稍調整一下呼吸,夏鳴才緩緩說道:“梁五爺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小市民,還真不知道你的權利有多大,看扁了你實在是對不起了。可我認為,這裏好歹還是法治國家,你可以嚣張跋扈,卻不能無法無天。記者招待會那晚,你将我帶入山中,導致曲非凡缺席,有監控,有人證,會有媒體喜歡這些的。我和梁五爺毫無結識,無怨無仇,實在不明白高高在上的五爺也麽會和我這般的小市民計較。但是,我是個大度的人,我相信梁五爺也是有氣度的。這事我不再追究,曲非凡的事情,還請五爺高擡貴手。”
梁五爺聽得滿臉燦爛,哈哈大笑:“瞎子,你真是讓人意外呢,這小嘴說的五爺開心。”夏鳴聽着,心裏罵道:那說明你是個賤皮子,沒事喜歡找罵。梁五爺又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你說的什麽呢?什麽後山?什麽監控?”梁五爺繼續裝傻,日子太枯燥了,這個夏鳴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排遣他枯燥寂寞日子的興奮點。
許諾出來打圓場,道:“梁五爺累了嗎,要不去貴賓廳喝杯咖啡,這些小事我來處理吧。”說着拉着夏鳴往外走,事發突然,夏鳴腳下踉跄,差點摔下去。
穩住身子,夏鳴扒開許諾的手,低聲道:“我的事我自己處理。”許諾一肚子氣,暗罵夏鳴不自量力,低沉道:“你,你以為你是誰?”夏鳴笑了笑:“是呀,在你們眼中我的确啥也不是,可是,告訴你們,我是個一無所有的無業游民,沒家庭沒事業要啥沒啥,就剩一口硬氣了,留着這口氣不是受窩囊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否則,拼上老命在所不惜。”他尋找到許諾的方向,接着道:“別告訴我,這事情你一點也不知情,虧我還把你當做朋友,我果然瞎了眼,哼,我本來就是瞎眼。”
許諾沒有辯解,這件事有他理虧的地方,他不願去解釋。他看着夏鳴,第一次覺得,這張看似瘦弱和善的表皮下有着強烈的骨子裏散發的傲氣。他承認,他開始只是看上了夏鳴的臉皮,覺得賞心悅目,他也知道夏鳴當年是喜歡着他的,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出手了,信心滿滿的認為手到擒來。可是,事實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意外,夏鳴拒絕了他,他竟然拒絕了他。他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有人拒絕他,還是一個他本不太在意的,認為是信手拈來的人物。也是這個時候,許諾才真真正正仔細打量起夏鳴,從他的外表去了解那顆堅強的內心。
梁五爺笑着對夏鳴說:“嗯,你說的挺對,這是一個法治國家。只是不好意思的告訴你,在C市我還真可以無法無天,任何一個警局都不敢拿我怎樣。你要告我就去告呀,你要揭發也可以呀,我倒是真想看看哪個不怕死的敢報道。”他說着大笑起來,聽在夏鳴耳中極其猖狂。
梁五爺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肩膀,搖搖晃晃邁着步子走近夏鳴。夏鳴聽着聲音,偏了偏頭,那聲音緩緩靠近,一股子戾氣撲面而來,他下意識的腿軟了一下,用力撐住拐杖,不讓內心的那份害怕暴露出來。他意識到危險,杵着拐杖往後退着,很快就後背貼住了牆壁,冰冷。
梁五爺走近,伸手捏住了夏鳴的下巴,将他的臉仰起來。夏鳴搖晃着頭,卻擺脫不了這份鉗制,幹脆看向前方,動也不動了。
梁五爺看了許久,揚起嘴角笑了下,放開他,看着他惡狠狠的‘看’向自己,說道:“夏鳴,我這人是個硬脾氣,吃軟不吃硬。換了別人,敢這麽和我說話的,我保證他出不了這個門。但是,今天我不和你計較,你知道為什麽嗎?”他笑,不削的笑:“因為你太弱了,又瞎又瘸,就像你說的,你啥也沒有,還敢來和我叫板,我覺得太好笑了。我真想看看,你怎麽和我拼,拿什麽和我拼,可是答案太明顯了,除了嘴巴厲害,你啥也做不了。我只需要……這樣……”他說着,一把奪走了夏鳴左手的拐杖,夏鳴身子猛地晃動,趕忙用左手扶住牆。還未站穩,只覺得一股力量踢過來,右手的拐杖被踢了出去。他只好用雙手扶牆,可是他的腿撐不住他的身子,只站了幾秒鐘,身子便沿着牆跌坐在地上,引來梁五爺的嘲笑聲。
“看吧,你簡直就是自取其辱。”梁五爺玩着手中的拐杖,随手扔了出去。
顧博坐在沙發裏,直到現在,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心裏才好受些,臉上也有了血色和微笑。許諾卻黑了臉,呼吸也有些重了,還是強忍着,站在原地,沒有出手幫忙。他不想為了這事,得罪梁五爺。
夏鳴坐在地上,垂着頭,許諾以為他哭了,心口不免揪了一下。過會兒,看見夏鳴擡起頭,還好,雖然臉色有些白,但是狀态尚可。夏鳴呼出一口氣:“好吧,五爺,就算我自取其辱,要怎樣,你才能放過曲非凡?”
梁五爺饒有興致的問:“你這拼了老命為曲非凡,他是你什麽人呀?”
夏鳴铿锵有力的說:“他是我男人。”
“噗……哈哈哈……”梁五爺愣了一下,瞬時間爆笑出來,眼淚差點笑出來,大笑道:“他是你男人,哈哈哈,這回答太有意思了,那你是他女人咯。”
夏鳴表情未改,直視着聲音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不,我也是他男人,所以,為了他,我願意自取其辱。”
他是我的男人!我也是他的男人!所以,我們互相扶持,去保護對方。
梁五爺收起了笑容,這種答案他第一次聽見,難得的聽進了心裏。他将夏鳴的拐杖拾了起來丢給他,看着夏鳴扶着拐杖,艱難的站起來。他看着這個年輕人,個子很高,卻因為杵拐而有些微微勾背,卻不影響他的氣場。是的,他從這個殘疾的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力量,讓他不由得肅然起敬。道上混了這麽多年,他佩服這樣的硬漢。
梁五爺收起笑,說道:“可是他一無所有了,你可以考慮放棄他,選擇別人,比如我,這樣你會過得更好。”
夏鳴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剛才摔倒好像蹩着了膝蓋,現在兩條腿虛軟疼痛,只能靠憋着一口氣才能站着。他喘着氣,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只是他不想在這個人渣面前狼狽的再摔一跤。他說:“謝謝五爺,我是一條賤命,清苦慣了。有錢的有有錢的活法,沒錢的有沒錢的活法,你們吃山珍海味鮑參翅肚,我們可以吃粗茶淡飯清粥醬菜。人呀都是一樣,只需要微薄的能量就能活下去,吃得多了也是浪費,吃的不同,拉出來的都是一樣。”
顧博不削道:“別在那裝清高了,聽着惡心。”許諾不說話,只是看着夏鳴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梁五爺被這話又是逗得哈哈大笑:“拉出來的都一樣,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今天你讓我這麽開心,那我就給你機會吧,夏鳴,這次比賽你若是靠自己能進前十,讓我認可了你的實力,我願意不計較這件事了。”他轉身準備離開,臨走時說道:“有信心的小夥子,你辦得到嗎?”
夏鳴抿着嘴沒說話,只是朝聲音的方向點了點頭。
顧博也懶得看下去,起身去拉許諾離開,許諾不動,氣得他轉身摔門離去。
聽見關門的聲音,夏鳴再也撐不住,後背重重的靠在牆上,身子不停往下滑。許諾連忙上前架住他的身子,将他提了起來。
“謝謝”,夏鳴覺得有些虛脫,剛才不是不怕。怕的,但是卻想保護那人,心中憋着一口氣,不吐不快。
許諾扶着他,讓他坐在了椅子上。
“等會我送你回去吧。”許諾說。
“不了,有人來接我的。”夏鳴垂着眼睛,疲倦地回答。不用說,也知道那個人是誰。
休息了一會,夏鳴‘哦’了一聲,從口袋摸出來一個東西,遞給許諾,說道:“這個……我想,還是還給你吧。”
許諾接了過去,一根紅色繩子,中間系着一個脫了色的金屬扣子,他覺得眼熟,仔細一看,扣子上的圖案不正是高中校服上面的嗎。他捏着手鏈,一把扣住了夏鳴的手腕,才驚覺夏鳴的手腕很細,也不知道剛才的力量是打哪兒來的。
“你不是喜歡着我嗎?”許諾忍不住問出口,他覺得自己輸得太慘,甚至是莫名其妙。“這扣子留了這麽多年,說明我在你心中是有分量的,現在我也喜歡你了,為什麽要拒絕?”我都喜歡你了,你難道不高興嗎?許諾想不通,想不明白。
夏鳴抽出手腕,嘆了口氣,道:“許諾,我是喜歡你,失明之前,我最喜歡的就是你,所以,你的樣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是,愛情不是施舍。你是不是感覺自己一直高高在上,你能喜歡一個人對那人就是莫大的恩賜?可以,我不想要。我需要的是一個能結伴一身的人,人的一生起起伏伏,不光要面對好的,也要面對糟糕的處境。要面對生活的壓力,社會的輿論,還要面對生老病死。你現在之所以瞧得上我,也許是因為這幅皮囊。可是,我已經忘了自己的模樣,也看不見別人的模樣,所以,我已經過了單純看外表去愛上一個人的年紀。人都會老的,這張臉能堅持多久?十年,二十年,再好看的人,老了也都是不堪入目的。所以,我需要一個不在乎我的身體長相,一個真心誠意對我好的人,攜手一生。那個人,絕對不是你,你做不到的。”
許諾沒有說話,甚至在那一瞬間他在心裏喊:誰說我做不到!可是,他最終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太了解他自己,他的确做不到。
他雖不像顧博那樣流連女色,縱欲過多,但是,也并非清清白白。他曾經看上的俊男美女不在少數,當然,那些人都是投懷送抱,激/情過去,各自轉身,誰也不曾糾纏過誰。因為他們都是同類人,感情對他們不過是枯燥乏味的調劑品,而不是主食,所以,那是可有可無的。
他們相視而坐,當然,他無論如何再也落不進夏鳴的眼中了,不論這個人是不是一個瞎子。
電話響起,夏鳴接聽起來,笑着說:“到了嗎,門口等我。”說着站起來,對許諾鞠了個躬,笑道:“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你幫助我很多,你其實挺好,祝你也找到屬于你的幸福。”
他轉身準備離去,許諾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垂死掙紮,看着他轉身的背影說道:“如果我是認真的,你會考慮嗎?”
夏鳴背對他,沒說話。許諾又說:“我可以幫你進入前十,冠軍也不是不可能,你會走得更遠,會更有地位,那時候沒人敢小瞧你,等你成了大腕,梁五爺對你也會忍讓三分……”他說不下去了,他第一次将被抛棄、很可憐這些字眼聯系上自己,人生太順了,總能得到想要的,卻忘記了,這世上有一種緣分叫做可遇不可求。
夏鳴只是背對他,說了聲:“我要求不高的,廣廈三千夜眠八尺,我挺知足……許諾……再見……”
許諾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不知不覺間,他真的失去了一個對他很寶貴的人。
夏鳴慢慢的用拐杖一點點的探路,走了出去。門口的公關領着他進了電梯,下了樓。許諾不甘心,追了過去。在大廳,遠遠的看見曲非凡走了進來。曲非凡看了他一眼,對他點了點頭,他也點頭表示回禮。他就遠遠的看着那人靠着曲非凡走了出去,門外沒有豪車,只有一輛自行車。曲非凡扶着他坐上去,他乖乖的坐着,一手拿着拐杖,一手緊緊摟着曲非凡的腰。
自行車漸遠,消失在視野中。許諾走出去,風吹起他的發,他看着兩人模糊的背影,心裏又酸又羨慕。
許諾腦海中不停回響着夏鳴最後一句話,他靠在大理石柱上,豪華精湛的雕刻,靠在上面卻是冰涼涼的。他覺得心裏疼的厲害,若非公共場合,說不定他會掉下淚來。他仰起臉,看着高高的天空,其實很多都是他遙不可及的。他笑起來,苦澀的笑,自嘲的笑,喃喃自語:
“廣廈三千,夜眠八尺……廣廈三千……夜眠八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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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