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怎麽又是你呀

小狐貍這次帶路特別快。

它蹿出窗,一下子跑得沒影了。

這會兒還是白日,不方便翻窗戶,得走正門。

楚瑩瑩鬼鬼祟祟踱到院子,對着正在葡萄架下納鞋底的田娘道:“娘,我出去一會。”

少女挺直了背,盡量讓自己很正經的走出去。

然而田娘不愧是娘,一下子看穿了女兒的心虛:“又是哪個狐朋狗友來找你了,沒走的正門,翻的窗?”

楚瑩瑩睜大眼,一下子洩了氣:“阿娘~”

田娘咬斷一截線,熟練的把剩下的線打了個結:“最近別出去。村裏來人了。”

楚瑩瑩半信半疑:“來人?來什麽人啊?”

田娘擡起臉,日頭照着,她微微眯着眼,一雙杏眼傳給了楚瑩瑩,如出一轍的清亮。只是已為人母,田娘身上更有一股說不清的韻味。

她看着自家閨女清秀白淨的樣子,起身拉着她坐過來:“還能是什麽人。據說是在找一個朝廷要犯,正四處打聽村裏最近有沒有外人來呢。诶,娘問你,前些日子你說要找個上門夫婿的事,當真?”

楚瑩瑩側眸看了看娘:“有點真?”

不知道娘忽然提這個做什麽呀。

田娘替楚瑩瑩挽了挽耳邊碎發,心平氣和道:“娘和爹往後也不能陪你過一輩子,待你到了年紀,找一個好親事,有個可靠的夫家才是正事。娘打聽過了,你爹教的學生裏,有幾個出身貧寒的學子,品行也好……”

聽到這裏,楚瑩瑩弄明白娘想幹什麽了。她像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腰,沮喪的嘆氣。

“阿娘,我那是說着玩呢。我還小,我不找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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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爹教的那些學子,過去楚瑩瑩給爹送飯的時候,也看過幾眼。

學堂裏要麽是一些半大的調皮小子,身上弄得髒兮兮的,要麽就是一些滿口“之乎者也”,成日掉書袋的家夥。

楚瑩瑩不喜歡那些人做自己的未來夫婿。

田娘只以為女兒是還沒長大,孩子心性,便輕斥道:“你不早點挑,等你想嫁人的時候,那些品性容貌好的少年郎,早就成別人家夫婿了。”

楚瑩瑩抿着唇,就用個腦頂對阿娘:“哼,那就讓他們當去。我不稀罕。”

幾句話好好說,女兒就是軟硬不吃,田娘有些惱了。

“你這孩子…既不想關心這些,明日開始你也別出門了,就在屋裏待着。你瞧別人家的閨女,成日裏在做什麽,你又在做什麽。”

楚瑩瑩天天滿後山的跑着,和山林裏的兔子豹子狐貍和蛇打交道,簡直不像個姑娘。

田娘覺得自己是把女兒寵壞了,可這樣子日後是要吃虧的。

她們既然是那等小門小戶,也不是什麽高門望族,瑩瑩若嫁出去了,哪戶人家能容許媳婦什麽都不做,只滿山的跑研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田娘很糾結,但這是自己的孩子,再怎麽樣也只能養着好好教,還要處處替對方考慮好後路。

那邊楚瑩瑩悶悶不樂回到廂房。

紅狐貍許是等不到她跟來,去而複返,蹲在窗口吱吱看她。

楚瑩瑩手指點着桌面,沒好氣道:“我阿娘不許我出去,看不了那家夥了。喏,你把這些炒豆子送過去。”

想到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楚瑩瑩猶豫片刻,又從點心盒子裏找出自己愛吃的酥糖。

“還有這個…哎拿去拿去。”

紅狐貍伸過爪子,要去夠那些酥糖。楚瑩瑩卻猛地往前一撲,把一片點心牢牢護着。

“你說他醒着的時候特別俊,真沒诓我?”

少女明黃的嫩衫下擺輕盈,護着吃食的樣子,像極了某種狡黠的小獸,比狐貍還像狐貍,古靈精怪。

紅狐貍用力點頭。

楚瑩瑩被這幾個大幅度的點頭取悅到:“那行吧,都拿走。這些都可以。”

說句實話,昨日雖然只是匆匆瞟了幾眼,可那少年的确是比私塾裏爹教的那些學子要好看。至少那人的臉部輪廓和身形氣質,看着是有一點出色的。

紅狐貍忙不疊用爪子去夠。

楚瑩瑩嘟嘴,到底還是不情願的幫着對方把吃的零嘴都裝在了一個布袋子裏,然後綁在紅狐貍身上。

“還沒好好看他長什麽樣,就先搭進去這麽多了。”

楚瑩瑩倒頭往床上一睡,又摸出了自己的話本子。

百無聊賴,就随便看看吧。

紅狐貍果真忠心耿耿,帶着一包裹的吃食去找顧荊了。

少年正是饑腸辘辘的時候,那枚狐貍給的紅果子他吃得很慢。但那點果實肉,甚至不夠塞牙縫,反而因為味道清香,勾動了味蕾,讓人變得更餓。

他的腿似乎是斷了,摸着疼,一動疼,下床這個動作便疼出一頭冷汗。

紅狐貍來時,顧荊剛撐着床要站起來,卻因為力氣不支,腿傷又嚴重,直接摔到了地上。

紅狐貍朝他吱哇亂叫,然後一屁股對着他,讓少年把脖子上挂着的包裹解開。

這狐貍被教得實在是好,一舉一動都很靈,每個情緒都傳達到位。

顧荊遲疑了一瞬,在狐貍的催促裏,緩緩解開包裹。

然後零嘴掉了一地。

炒豆子的香氣隔着布料,都藏不住。而裏面還有十來塊酥糖和幾片肉幹。

顧荊看着這些吃食,愣了愣。

紅狐貍快準狠的叼起幾顆糖和肉幹,扭頭就跑,尾巴搖得像只狗。

辛苦那麽久!就是為了騙小主人的肉吃!

它好快活!

剩下顧荊還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狼狽姿勢,看着散落一地的零嘴,眼神複雜。

少年額前的黑發被冷汗打濕,一張臉蒼白,沒有血色。

他過去在最尊貴的宮中錦衣玉食,什麽都沒缺過,只有挑剔的份。

而今到了今日的境地,所謂太子頭銜,成了催命符。

他一無所有,只能狼狽茍活。卻有人不求回報,把能給出的全部,悄悄送到他面前。

少年透過那紅狐貍,忍不住勾勒昨夜洞穴裏,曾經被他吓哭的小姑娘。

她說過,她娘不許她亂救人。

所以…

想了一番半夜裏少女使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拖曳到這個矮小簡陋的土坯房的樣子。

顧荊黑漆漆的眼眸閃過些微的動容。

楚瑩瑩老實在家待了不過一日,就有些受不了了。

哪怕小狐貍常來窗邊找她,也解不了悶,那些話本她也都看完了,無趣的很。

今日楚行沒去私塾,她纏過來小聲道:“爹,你替我和娘說說好話吧,天天關在屋裏,我真的悶死了。”

這外頭有官府的人來搜查逃犯,和她有啥關系。她可是良民,不怕那些人。

楚瑩瑩是真不習慣關在院子裏,就那麽點大的地方,門前屋後曬曬太陽,太沒勁了。

楚行生得斯文,長得是一派書生的樣子,這幅容貌很好的傳給了楚瑩瑩。

父女兩人在眉眼之間有幾分相似,但楚瑩瑩身上并沒有那樣的書卷氣,整個人也很靈動,看着便是個狡黠的性子。

楚行站直身子,院子裏曬着的竹簡讓他看着更像個文人雅士。

“瑩瑩,便聽你阿娘的話,她說的總沒有錯。”

楚行凡事都聽妻子的,素來尊重妻子的意見,哪怕女兒來訴苦,多半也是打太極推一下。

楚瑩瑩氣死了,叉腰:“哼,爹娘都不理解我。不就是怕我成天在外跑來跑去,找不到好夫婿嘛!”

少女杏眼眨了眨,忽然興奮起來:“其實我早瞧好人啦。爹,你和娘說,讓我出去。我馬上就把人給你們帶回來。”

田娘從後院過來,剛好聽到女兒在這裏大放厥詞,冷哼一聲:“那你說說,瞧的是哪家的兒郎。”

女兒是自己生的,就那點小心思和伎倆,她還能不清楚。

多半是在找借口,聲東擊西,好讓他們放她出去。

也不知道那後山有什麽吸引瑩瑩的,成天讓個幹幹淨淨的丫頭像個皮猴子似的往裏鑽。

楚瑩瑩差點蹦起來,她扔掉了手裏捏着的一根草,一下子蹿到田娘面前,抓着她的衣袖晃。

“娘,我的好阿娘,這可是你說的。那我這就出去把人領回來,好讓你瞧瞧,那人怎麽樣,是否能當我的童養夫。”

少女笑得見眉不見眼,杏眼彎成了兩道月牙。

田娘哪能信,她這女兒往日裏眼光高還愛挑剔。

從前讓瑩瑩去私塾送個飯,見到了那些年紀相當的少年郎,人家學子看到她拘束的手腳不知道如何放了,明顯是看上了瑩瑩。可瑩瑩倒好,回來了只覺得那些少年郎呆。

真是半點沒開竅,也沒有女兒家那些情愫。

她要戳穿瑩瑩的大話,一邊的楚行就來打圓場了:“那些官兵昨日走了便沒來。瑩瑩往日裏就愛出去,随她罷了。”

平日田娘扮演的是嚴母,而楚行則是慈父。

“你就慣着她。”田娘沒好氣。

楚瑩瑩卻蹦了起來,她手指繞着腰間的衣帶,一聽能出去眼兒都亮了。

“謝謝爹爹!阿娘,我最乖了,我去抓野雞給你吃!”

少女歡呼雀躍,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才一日沒出去,便跟過了數個春秋一般。

楚瑩瑩看到藍天白雲綠的莊稼,都恨不得揮個手。

往後山跑時,跑得急了,竟然被絆了一下。

“哎喲!”少女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她蹙眉拍着手起來,卻見右手邊的地裏正橫躺了一個昏迷的少年。

少年面如冠玉,薄唇緊抿,鼻梁也高挺。

就…這麽好看的臉,楚瑩瑩第二次見了。

只是這次,這人頭發都梳理整齊,身上衣衫也像是被洗過,沒了血色。

竟然有種翩翩公子落難的脆弱美感。

“怎麽又是你呀。”楚瑩瑩戳了一下少年的臉,覺得這張臉真是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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