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疼
【36】
陸悠的眼神狠厲,一遍一遍地質問他:“為什麽哭?你為什麽要哭?!”
年幼的陸鳴不懂為什麽,他痛苦地哭喊求饒:“媽媽我錯了!我好疼你不要打了……我錯了,我再也不給爸爸打電話了……我真的錯了……”
眼前的母親失去了往日裏的溫柔,她失聲尖叫,癫狂不已:“你是不是也想丢下我?!”
陸鳴拼命地搖頭,他只是想打電話喊陸榮天過來看一看陸悠,他只是想讓陸悠開心起來。
“……”陸悠啞聲,她看着否認一切的陸鳴,瞳孔微縮,突然像是不認識他了。
她猛地掐住陸鳴的脖子,瞪大了眼睛,疑神疑鬼地問:“你和那個女人去幹什麽了?你們是不是生了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陸榮天,你為什麽騙我?為什麽要騙我??”
她将陸鳴當成了陸榮天。
這是陸悠第一次在陸鳴面前發瘋到認不清人,如果不是好心的保姆沖過來搶走陸鳴,恐怕陸鳴早就死在了那間沒有一絲光線的房間中。
陸悠驚聲呼喊:“別離開我——”
保姆一刻都沒有回頭,她不管不顧地抱着陸鳴沖出了別墅,外面下着雨,潮濕席卷了所有記憶的空白處。年僅7歲的陸鳴被吓得瑟瑟發抖,脖頸上的掐痕顯眼。他緊緊地依偎在保姆的懷裏,大氣不敢喘一口。
死裏逃生的他,第一次對這個“家”産生了巨大的恐懼。
保姆撫摸着他的背脊,安慰他:“少爺,要不我送您去陸老爺子那吧?夫人這樣、這樣不行啊!”
陸鳴沒有說話,許久後,他望着那棟在陰雨天中變得詭異可怖的別墅,啞着嗓子:“我不要丢下媽媽一個人。”
他想,他不能丢下可憐的陸悠。
陸悠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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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陸悠卻不這樣想,她最終選擇了用死亡來結束這一切。
陸鳴不知道陸悠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自己?或許她正是想到了自己,才做了這種懲罰陸鳴一生的決定。
陸鳴的記憶開始變得惡心起來,扭動的蛆蟲都不如它令人作嘔。
他想起來了。
在自己17歲那年,他陪陸悠出國治療,途中出了一場意外,腦袋上撞了好大一個傷口。
陸鳴住進了當地的小醫院,彼時,精神稍稍穩定的陸悠陪伴在他身邊,枯瘦的手握着陸鳴的手,她難得心平氣地同他說話:“等我在這裏的治療結束了,我們就去找你外公。然後我們再也不回國了,就在這裏生活,好嗎?我現在終于離婚了,小鳴,我們要重新開始生活了,我們得好好生活了。”
她喃喃自語,一雙手越來越用力。
陸鳴的眼神中有一絲恍惚,他還記得自己和池秋的約定:“媽,我……”
陸悠瞬間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神溫柔到令人窒息。她雖然憔悴不已,但從眉眼間能夠看出來,她在年輕時是個少見的美人。
她笑起來,溫聲細語,猶如一根結實的繩子勒在了陸鳴的脖子上:“小鳴,你不會丢下媽媽的,對不對?你不會和你爸爸一樣,和別人在一起,丢下媽媽一個人,對不對?”
陸鳴沒辦法回答她,唯有沉默以對。
“你要是回去找他,媽媽死給你看哦。”陸悠徹底瘋了,她并沒有好轉。
她的溫柔是僞裝的,她的嫉妒占據了本體。在陸榮天一次次的踐踏下,在甄珍一次次的刺激下,陸悠哪還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陸悠。
眼下的她精神狀況詭異,一雙眼眸深不見底,充滿了恐怖的未知數。
陸鳴頭一回産生了想要逃離的心态,他和這樣的母親一起生活了17年,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荊棘包裹,尖刺紮入他的肺腑心髒,生生地撕裂了他。
他見過了春日,便想擁抱那個春日。
他長大了,他也會變得貪心,想要幸福。
潮濕的雨水已經浸濕他太久了。
陸鳴第一次,揮開了母親的手,鼓足了勇氣拒絕:“我會陪你在這裏治療,不會不管你。但之後,我要回國。對不起,媽。我要去找他,我答應他了。”
陸悠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她死死地盯住陸鳴。
陸悠無數次地出現在陸鳴的噩夢中,直到陸鳴開始強迫自己忘記很多事後,陸鳴夢中的她才稍作收斂。
眼下,陸鳴一點一點地蜷縮自己,他被零碎的記憶折磨得不成人樣,痛苦地咬緊牙關,不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知道,即便是發出呼救聲,依然沒人會來幫助他。
池秋從未見過這樣的陸鳴,整顆心被死死捏緊。
池秋誤以為是陸鳴背上的傷勢很嚴重,因此愧疚得不行,他流着眼淚讓陸鳴枕靠在自己身上。他不能繼續等待救援了,他得想想別的辦法。可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或許根本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這種時候,他能想到的,唯有近在C市的季宴琛。
他想用陸鳴的手機給季宴琛打電話,卻怎麽也解不開屏幕。昏暗的光線下,就連陸鳴的面部解鎖都失效了。
池秋試圖解開手機的密碼,他試了陸鳴的生日,陰歷陽歷全試了,都不對。他指尖發抖,試了自己的生日,結果可想而知,也不對。
無奈之下,池秋吃力地摟緊了陸鳴,試圖問對面的女人借手機。可惜女人的手機電量告急,才剛拿起就自動關了機,他們的光源只剩下池秋這邊的一臺手機。
池秋沒有放棄,他想問外面的人借手機,讓他們幫忙打給季宴琛。他記得季宴琛的號碼,他可以告訴他們。但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嘈雜,根本沒有人仔細聽他的需求,只是不斷地與他重複着:“堅持一下!你們堅持一下!”
哭鬧的孩子已經安靜下來,他虛弱地靠在自己媽媽的懷裏低聲抽泣。
池秋整張臉全是淚水,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唯有摸着陸鳴的臉,忍住哭音同他輕聲說話,想讓陸鳴清醒過來。
他們的頭頂仍有灰塵窸窣落下,髒亂的環境非常不利于傷口。
池秋聽到女人對外焦心地喊着:“和我們一起的人也受傷了,好像很嚴重!你們能不能快點,救援人員怎麽還不到?!”
劇院的工作人員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絲毫不專業,反反複複就那幾句:“這才過了十分鐘,還要一會兒!你們再堅持一下!”
她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孩子,拿出口袋裏的濕巾,抽出一半,給孩子擦臉。剩下那一半,她毫不吝啬地直接丢到了池秋腳邊。
“你給他擦擦吧,或許會好受一點。”
池秋不住地感謝,他彎下腰,探身拿過了濕巾。
他小心翼翼地給陸鳴擦臉,摸到陸鳴一額頭的濕汗,不禁哽咽道:“陸鳴,你別吓我了好不好?以後、以後我再也不鬧着你出來了,你不要吓我。”
池秋哭着,眼淚不知不覺地落到了陸鳴的臉上。他胡亂地抹了抹自己的臉,又給陸鳴擦掉了這些多餘的淚水。
驀地,陸鳴輕微地動了一下。
池秋立馬捕捉到他的動靜,卻不敢擁緊他。
池秋傻愣愣地望着陸鳴,只聽陸鳴昏昏沉沉地開口:“疼……”
“哪裏疼,背上嗎?”
“冷……”
陸鳴沒有回答他,他的意識還在噩夢中徘徊。雨天的陰冷,陸悠對他拳打腳踢的疼,每一樣都令他倍感孤獨。
他本不想出聲,可他聽到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喊他,所以他發出了微弱的呼救。
疼,冷。
現下的陸鳴不再是27歲的陸鳴。
他故作冷漠的面具被無情擊裂,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是恐懼着很多事物的陸鳴,那些東西,是他7歲的童年,也是他17歲的地獄。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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