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即将熄滅的火苗

【76】

窗外的暴雨瘋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叮叮咚咚的,像是無數個石子在蠻橫地敲打玻璃。

嘈雜的聲音令人心煩意亂,思緒是捏作一團的紙張,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又被急速的狂風卷起,哪怕攤平也滿是褶皺。

一切都顯得很亂。

池秋呆滞地坐在沙發上,連自己手機在振動都沒察覺。

他的內心很清楚,自己不該躲起來。作為陸鳴的伴侶,他理應大大方方地走進辦公室,當面問清楚才行。他也應該更相信陸鳴才對,如果不是陸鳴親口對他所說,那一切都有可能是誤會,是情有可原。

畢竟陸鳴那麽愛他,相隔十年都要回來對自己求婚,所以陸鳴怎麽可能會欺騙他?

他必須要自己去問清楚,隔着牆,什麽話都會聽變味。

直到現在,池秋都願意去相信陸鳴。

只是他現在沒來由地頭暈,根本站不穩。即便是謊言,那幾句話對他的打擊也足夠大了。

池秋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斷地強迫自己深呼吸去放松,他可憐又局促地調節着自己的情緒。

但他腦子裏來來回回的,全是陸鳴與陸奉申的對話,怎麽都揮散不去。

一瞬間,陸鳴的冷漠,陸鳴的相敬如賓,陸鳴的毫無興致……一幕幕像是組成了一部清晰的電影,全部呈現在他面前。每一幕,似乎都有了最佳的解釋。

所以,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那要怎麽辦?

池秋恐懼于自己的胡思亂想,煎熬地閉上了眼睛。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陸老爺子所承諾的財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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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目的”“婚姻”這三個詞變得如此顯眼、刺耳,如岩漿焦灼池秋的心髒,讓他疼得冒煙。

有一種假設,是他最害怕的——如果陸鳴不愛他,那麽自己對于陸鳴的價值,除了70%的財産,便再無其他。

這種想法過于荒唐,不過是稍稍在心裏提及一次,就能令池秋的唇齒發顫。

“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語,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焦渴于尋找無窮的借口,用來說服自己。

明明在十年前,陸鳴就說過,他不想和家裏再有牽扯,也不需要爺爺這邊的財産。那麽十年後,陸鳴怎麽可能會出爾反爾?

當初可是陸鳴親口和他說過的,希望他複明,想帶他去很多地方。

然而現在,陸鳴那句“如果他看得見,我不會和他結婚”不斷地敲擊着他。曾幾何時,他過度留戀的聲音居然是如此冰冷。

大雨如幕而下,與此同時,池秋握緊了雙手,指甲已經陷入到掌心中,生生勒出一道道痕跡。他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唯恐引來旁人,被陸鳴與陸奉申發現自己狼狽的現狀。

他的眼眶溢滿了淚水,比起悲傷,他的無助占據了更多。

池秋其實很容易哭,卻也很不喜歡在別人面前哭。池家的人和季家的人,都很少看到他哭,唯有陸鳴,見過一次又一次。

池秋愛他,所以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交給了陸鳴。

而他的患得患失,是由從小的自卑和孤寂導致,是如今的陸鳴無法深刻觸摸的怯弱。

過了好久,池秋依然渾身緊繃地坐在位置上,一顆心忐忑不已。

門外,他聽不到任何人來往的聲音,那說明陸奉申還在辦公室中。誰都不知道他們現在是還在争吵,還是在平和對話。

池秋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對于他來說,都是無盡的摧殘。

最諷刺的是,池秋剛打算順着季宴琛的意見,鼓起勇氣将自己眼睛的事情告訴陸鳴,就聽到了這種話。

這近乎是将他的勇氣一把掐滅了。

池秋覺得很難受,一顆心密密地發麻。突如其來的打擊令他的信念受挫,他一下子接收到了好多訊息,根本無法妥善處理。

“嗡嗡嗡——”

手機在這種時候,再次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被往事絆住的池秋總算驚醒,手臂上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季飛寧。

池秋慌亂不已地拿起手機,想接通,但他的手一直在發抖。他洩氣地放下手機,無法在此刻接起電話,他的喉嚨艱難到連一句話都吐露不完整。

可季飛寧的電話,卻一次又一次地打來。

無奈之下,池秋在幾次盡力平靜後,他按下了通話鍵。

沒等他開口,季飛寧第一句便是:“你現在在哪,和誰在一起?”

池秋的喉嚨像含着砂石一樣難聽,鼻音很重,哆嗦地說:“我在外面,自己一個人。”

季飛寧聽出他聲音的不對勁,一把拿起了手邊的車鑰匙:“你在哭?”

“沒有……我感冒了。”池秋矢口否認。

“你在哪,我要見你。”

“見我?”池秋木讷,現在他的腦子反應很慢,對于多數問題都反應不過來。

季飛寧嚴肅地說:“池夏那邊出了點問題,我現在已經讓人把她先送回池家了。如果你不在家,暫且先不要回去。”

聽到池夏的名字,池秋所有思緒都被按了暫停鍵。他猛地站了起身,僵在原地,臉色越發慘白:“小夏怎麽了?”

季飛寧已經走到了自家的車庫前,打開了車門:“這件事不方便在電話裏說。”他又問了一次池秋在哪,“我過來找你。”

池秋從未見過這樣着急的季飛寧,他心慌不已,頓時想到了許多不大好的事情,他無措道:“寧哥,我……”

“事情和陸鳴有關,我必須現在就告訴你。池秋,你到底在哪?”季飛寧哪怕對池秋有足夠的耐心,在此刻都忍不住催促起來,“池秋?”

池秋急忙阻止他:“寧哥,你別來了。我去你家,現在就過去!”說完,他立即挂了電話。

池秋抹掉了眼淚,匆忙地撿起地上的保溫盒。在陸奉申離開前,他先一步離開了陸鳴的辦公樓層。

幸好今天他來得晚,員工們該下班的早都下班了。除了徐靈,沒人知道他來過。

空蕩蕩的電梯裏,只有池秋一個人。他縮在角落裏,緊張地抱着保溫盒,一動不動地站着,好像是想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巧的是,電梯門在22樓時,突然打開了。

站在門外等待的,是剛打算下樓買咖啡的徐靈。他看到池秋時,很是詫異:“池先生?”他的目光落到了池秋手裏的保溫盒上,奇怪地發問,“陸總這麽快就吃好了嗎?”

池秋的臉色不大好,少見地一言不發。

徐靈不好多問,尴尬地站到了一旁。出于擔心,徐靈跟着池秋去了負一樓。

他主動扶着池秋,一路走到車前。還不等他說什麽,池秋拉住了手腕,懇切地說:“徐秘書,我今天來過的事情,先不要告訴陸鳴。”

徐靈沒聽明白,驚訝地“啊?”了一聲。

池秋紅着一雙眼眶,聲音含糊:“出了點家事,不太方便說,謝謝你送我到這。”他一說完,順着小嚴開車門的動作,疲憊地坐到了車內,“去宴琛家。”

“先生?”

“趕緊。”池秋沒什麽多餘的力氣說話。

一路上,不論小嚴怎麽同他搭話,他都沒有回應。最多,他也只是叮囑了小嚴一樣的話,将“家事”二字十足地落實了。

對于所謂的家事,員工們本就不該多管閑事。小嚴遲鈍地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終于不再多話,安心開車。

暴雨天的馬路出奇地空蕩,沒什麽別的車,他們很快便到了季家。

因為先前打過招呼,季飛寧正站在別墅門口等待。遠遠看去,季飛寧的身姿挺拔如一棵青松,站在別墅屋檐下,嚴肅穩重。

他看到車子駛近,朝後退了一小步。

小嚴下車撐起傘,将後座的池秋帶了出來,在季飛寧的帶領下,一同進了季家的別墅。然而令小嚴沒想到的是,他才進去沒多久,就被池秋告知可以下班了。

他困惑不已,局促地站在原地:“先生,我、我得送您回家啊。”

還是季宴琛接的話:“他等會兒要是想回,我會送,不想回就在這留宿了。”就像是“趕客”一般,季宴琛不由分說地讓小嚴離開了季家。

坐在沙發上的池秋面色慘淡,他的目光裏充滿了不安,怔怔地等待着季飛寧即将開口要說的話。

但季飛寧見他這樣,只字未提,反而親自去倒了一杯熱水給他。和往常一樣,季飛寧是個可靠的哥哥。他将水杯遞到了池秋手裏,有分寸地觸碰了池秋的指尖:“你的手很冰,先喝點熱水。”

可池秋怎麽喝得下呢?

他焦急萬分地搖了搖頭,剛一張口,聲色沙啞到難聽的程度:“我不冷……”

“先喝點水。”季飛寧堅持。

池秋沒辦法,仰頭喝了半杯熱水,心還是涼的。他不知道季飛寧要對他說什麽,他甚至不敢主動開口詢問,他害怕極了。

季飛寧嘆了口氣,猜到了一二,問他:“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麽了?”

池秋的指尖微疼,他的腦子裏,現在有一個很可怕的猜測。而他的唇齒依舊幹澀,一雙眸子失去了焦點,茫然地看着地面。

今日的一場大雨快要将他的思緒沖斷了。

池秋掙紮地開口,用了很大的力氣:“寧哥,你有話就直說吧。”他緩緩地擡起頭,清澈的右眼中,是一團即将被大雨撲滅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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