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噩夢初醒,不會再忘
【89】
折磨?
陸悠不自然地歪了歪腦袋,她看着陸鳴,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輕着步子走近了,踮起腳,溫柔地撫摸陸鳴的臉頰。她那指尖冰涼得吓人,在秋日裏鋪下一層冰。
陸鳴在她碰到自己的一剎那,渾身戰栗。
陸悠茫然地頓住了手,想安慰這個發抖的孩子。她的嘴唇幹澀,可憐又不知所措地說:“我、我沒有折磨你啊。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陸鳴不敢接話。
陸悠搖了搖頭,傷心地說:“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好好過新的生活。可我、可我每次和你說,你都不聽話。你以前很聽話的,媽媽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
“沒關系的,小鳴。你再和媽媽說一遍,你不是要離開,你是騙我的,逗我玩的。我們一直都在一起啊,怎麽就要分開了?”
“……”
陸悠見他不說話,雙眸哀愁。
“小鳴啊,媽媽多愛你。” 她掀開了遮着自己手腕的衣服,神情空洞,裏面爬滿了死亡的蛆蟲,“你看啊,這都是愛你的證據。”
她笑了起來,似是柔情似水,似是刀尖萬把。她的手腕上布滿了自虐的痕跡,每一道疤都是對陸鳴無情的摧殘。
她快要逼瘋他了。
陸悠微笑:“誰能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你一直想念的池秋,他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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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提到池秋,陸鳴渾身一震:“你為什麽……”
“傻孩子,你藏在盒子的信,媽媽早就看過啦。原來,你這麽喜歡池秋呀,沒關系的,你喜歡的,媽媽肯定也會喜歡!” 她失聲笑起來,為自己的包容和溫柔感到驕傲,“我沒有毀掉你的信,我是不是很好?小鳴,你這個年紀,有個朋友也是件好事。別像我一樣啊,誰都不理我…… 陸榮天也不理我了,他是個騙子,利用完我就把我抛棄了。”
“……”
“那個甄珍也是個狐貍精,她有什麽好的。” 繞來繞去,她又繞回了陸榮天與甄珍身上去。
陸鳴知道陸悠好不了了,他絕望地看着陸悠,眼淚幹涸在臉上。
“媽,求求你……” 不要再這樣了。
陸悠卻不以為意,她和一個小姑娘一樣拉着陸鳴的手:“這樣吧!小鳴,你去把池秋接過來,我們一起住,一起住好不好?弄壞你的電腦和手機是我不對,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們和池秋一起住吧!”
她幻想着未來的日子,瘋瘋癫癫地晃着陸鳴的手。
晃着晃着,她變了臉色:“不對,不對!池秋很可惡…… 他和那個甄珍一樣,要搶走你們的!你們都會走的!都會抛下我一個人!我做錯什麽你們要這樣對我——”
她怒不可遏地發起瘋來,摔碎了桌上的花瓶,吓到了陸鳴。
她踩在花瓶的碎片上,驚叫着要殺了池秋。陸鳴一把抱起她,将她帶離了那些花瓶的碎片。
這種狀況下的陸悠,誰能忍受呢?可陸鳴就是這樣忍受了整整 17 年。
他咬着牙,一邊聽着陸悠的怒斥,一邊為她處理了腳底的傷口。陸悠拍打着陸鳴的腦袋,連着巴掌一起打下去,她讓陸鳴回答自己,讓陸鳴也說一句再也不去找池秋。
就一句,就好。
陸鳴死死地咬着唇,漲紅了脖頸。
最後,陸鳴說:“媽!!”
陸悠瞬間安靜了下來,縮着肩膀,瑟瑟地看着他。
陸鳴痛苦地說:“我已經聯系外公了,他們馬上就會過來接你,你不要再瘋了。” 他拿過手邊的一瓶藥,強行讓陸悠吃下去兩顆。
陸悠不肯,陸鳴就強行灌進去。對于灌藥這件事,他已經十分熟練。好在陸悠吃了藥以後,很快便安靜下來,甚至有點呆滞。
陸鳴松了一口氣,剛好起身。
陸悠卻給他跪下了。
“不要丢下我……” 陸悠滿面淚水,動作遲緩,她的腦門磕着地板,“小鳴,你為了他丢下我,我會死的。”
我一定會死的。
“我會死,我會死…… 我死了,就是你害的,我會死,我會死……” 她不斷不斷地重複。
而陸鳴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壓抑了太久太久,在陸悠一遍遍的沖擊下,他終于抑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緒。他猛地抓住了陸悠的肩膀,讓她擡起頭,正視着自己。
情緒是崩潰的洪流,沖垮了心中的防線。
也許陸鳴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就死啊。”
陸鳴失控了,他的眼底,情感正在流逝,他的腦袋快要炸裂了,他高聲:“那就死啊——”
陸悠瞪大眼睛,看着陸鳴,像是得到了一聲無法違背的命令。
陸鳴抓着她,哭着吼道:“我們一起死了算了!”
何必這麽痛苦呢?
記憶是惡心的流質物,蹿出了陸鳴的胃。
27歲的陸鳴跪在地上,狂嘔不止。他仿佛是犯了痙攣,脖子和手腳暴起青筋,他痛苦地抽搐,把晚上吃的東西全部吐得一幹二淨。
他驚恐地喊出聲,驚叫是悶在盒子裏的回音,頻頻撞擊。陸鳴驚恐地抱着頭,退後,用力閉着眼睛。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它們悉數朝着他撲來,用力撕扯陸鳴的心髒,撕咬成千萬片才肯罷休。
陸悠再次站到了他面前,告訴他:“你忘了嗎?” 她的指尖點着陸鳴的胸膛,往裏按去,鮮血直流,“你把池秋,和我一起關在這裏了。”
陸鳴瞪大着眼睛看着她,血絲布滿了他的內心:“我…… 我沒有……”
陸悠笑起來:“你那麽愛他,怎麽就把他和我一起丢掉了呢?陸鳴,其實你誰也不愛,誰都能被你抛棄。”
“不!” 他沒有,他只是太痛了。
“現在想起來了?” 陸悠摸了摸他的腦袋,漸漸地看不清臉,難得溫柔,“把一切都想起來,就會很痛苦的…… 打開盒子,我也會出來。”
而這次,陸悠沒有折磨他。
她蹲下身,反而是溫聲地勸說他:“忘了吧。忘了我,也忘了池秋。” 不要再繼續痛苦了,記憶帶給陸鳴的,始終是傷痕累累的剝奪。
陸鳴困難地呼吸,沉重的困意壓迫着他,陸悠的聲音是一首久違的搖籃曲,她擁抱着陸鳴,在這間他們彼此折磨的屋子裏,輕聲歌唱。
只要忘記,一切都會好轉。
“小鳴,媽媽當時是生病了,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忘了我吧,也忘了池秋。”
重新開始生活,好好生活。
把一切都忘記,把痛苦的過去畫下句號。
“十年了,忘了我們吧。”
“不、不、不……”
陸鳴痛苦地搖着頭,無力地用前額撞着地板,試圖用疼痛來減輕腦海中揮散不去的雨夜。
他該怎麽告訴陸悠,告訴她,自己不能忘記。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到快不能呼吸,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忘記了。
一旦遺忘,池秋就再也回不來了。他的每一封信裏,都是他每一個晚上的眼淚。他怎麽可以忘記自己如此喜歡的人?他怎麽可以再把池秋關到那個黑色的盒子裏去?
他蜷縮在地上,冷汗遍布了全身。
陸鳴固執地與陸悠對抗着,擁抱着,相恨又相愛。但陸鳴始終沒有再像十年前那樣,将她推開了。
他必須正視陸悠,才能從自己的心底救出池秋。
他一個巴掌接一個巴掌地打着自己,希望自己保持清醒。這次,一定不會輸的。他暗自想着,滿口血腥味。
過了好久,他漸漸地冷靜下來,怔然地看着這個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都有他無數的噩夢。這些噩夢曾出現在他的夢裏吞噬他,他全部想起來了。
熬過了一個艱難的噩夢,他終于想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他喊陸悠去死的,是他為了池秋,狠心抛掉了陸悠。罪責在他,他卻無端丢掉了池秋,将他心中那個如同春日一般的少年,判了不知刑期的懲罰。
原來是這樣,他才把池秋忘記了。
都是他的錯,是他不夠堅強,不夠有毅力。是他,遷怒了無辜的池秋……
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水漬蕩開,他的思念,他的無可奈何,他當年的走投無路,都成了一個炸彈。他被炸得粉身碎骨,痛不堪言,所以他一味地逃避,甚至想要投河自盡。
因為死不了,因為潛意識中的求生欲,他居然茍且偷生至此,還殘忍地傷害了他人。
他把池秋,和陸悠一起關在了心裏的盒子中。
他把他最愛的兩個人,都推到了懸崖上。
“啊——”
陸鳴終于吼出了聲音,他顫抖着,隐匿在無盡的黑夜裏。
…………
淩晨一點鐘,國外的夜色深邃。
陸奉申和自己的母親高芸,在老婦的帶領下,坐上了翻新過的電梯。
“抱歉,這個點還打擾您。我外甥身體不太好,我實在是不放心他一個人來這裏。他過來也沒提前通知我,所以我今天到得有點晚了。” 陸奉申好脾氣地同老婦說話,“沒想到,這麽多年不見,您還是一樣年輕。”
老婦沉了沉臉,面對陸奉申的刻意誇獎,她無所謂地說:“您當初是讓中介雇傭的我,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 高芸眯了眯眼,對這個兒子頗為無語。
陸奉申讪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還是少說話為妙。
還好電梯門開了,老婦把鑰匙遞給他們,表示自己不想過多參與別人的家事。說完,她按上了電梯門,垂着嘴角離開了。
顯然,是因為陸奉申打擾了她的好夢,她不高興了。
陸奉申理虧,抛了抛手裏的鑰匙,對高芸說:“媽,辛苦了,先進屋休息吧。”
高芸冷哼一聲:“在這屋子裏能睡得着,也是有鬼了。你也真有意思,叫你看個人都看不好,小鳴在這裏要是出什麽事情——”
陸奉申連連打斷她:“媽,烏鴉嘴得打住啊!陸鳴絕對不會有事的,而且這屋子裏的鬼是熟人,咱們睡得着。”
“……” 高芸嘴角一抽,被他氣得不想說話。
陸奉申沒有直接開門,他擡起手,想敲門試試,看看陸鳴有沒有睡。畢竟,在這種 “兇宅” 裏,說句實話,誰能安心入睡?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敲下第一聲,門就從裏開了。
陸鳴蒼白着臉色,穿着深色的風衣。他的手裏拖着一個才收拾好沒多久的行李箱,在看到陸奉申和高芸的時候,他的表情開始松動,甚至是浮現出了詫異,他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外婆,舅舅?”
十年來,陸奉申和高芸是第一次看到陸鳴臉上能同時出現那麽多種表情。
陸奉申以為是自己熬夜,老眼昏花,就差去配一副老花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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