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暴風雨（下）

李青嘉知道人不能被外表所迷惑。

蘇怡樂看上去唯唯諾諾，實際上是個非常有行動力的人。

更何況是生死存亡之際。

他是如何依靠一艘小小的舊漁船逃出生天的，她不敢想象也不想去想象。

但她不明白為什麽是他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李青嘉試想如果是自己，一定會拉着老秦一起想辦法，甚至還會想辦法推翻大人物們的決定。

總之能多救一個人就是件好事。

但蘇怡樂不一樣，他沒有可依靠的對象，甚至發不出一點聲音。

連自己的生存都難以保證，還奢望他去拯救更多的人嗎？

“我認為有組織的行動才能救更多的人。”

雖然可能犧牲一部分人，但收益一定是大于損失的。

“李青嘉，你考慮過那些孤獨的，弱小的，無法發聲的人們嗎？”

“你後悔嗎？”

記憶中徘徊着不知道是誰提出的責問。

“嘉嘉姐，雨停了。”蘇怡樂的話将她拉回現實。

陽光從厚厚的雲層中鑽了出來，雨後的空氣帶着一絲泥土的清香。

“快看，有彩虹！”

她看到陽光下男孩明亮的眼神和興奮的表情，還有天邊那道美麗的彩色弧線。

李青嘉想到新年假期的時候，秦雨曾經問他的問題。

蘇怡樂是與自己和解了吧。

我呢？

看到外面逐漸陰雲密布的天空，老板停下手中的工作，慣性般地點燃一支煙。

這天氣似乎有些不妙啊！

手上正在處理的是最令人頭疼的排班工作。

海鷗快遞的班表規規矩矩地遵從運輸協會和勞工協會的要求，做二休一，每天工作不超過10小時。

女兒李青嘉沒回來的時候，他只有秦雨和葉蘭舟這兩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員工。蘇怡樂不認識路，只能做些打雜的活，自己有時候有其他工作，比如協會的會議什麽的，有時候班表排到最後，海鷗快遞每天都無法保證兩艘船的運力。

現在這個問題已經有所改善，平時就算自己完全不出去送貨，也能有兩艘船的運力。

進入新的一年，景氣不斷改善，生意蒸蒸日上，如果以後蘇怡樂能夠獨自送貨，他甚至想讓女兒也去學劃船。

這姑娘跟她母親除了長得像之外，真是完全沒有共同之處，又不會劃船，又是個旱鴨子。

最近讓小蘇有空教教她吧，這麽想着，窗外飄進一絲潮濕的氣息，擡起頭來發現雨勢已經很大了。今天秦雨和葉蘭舟都休息，只有蘇怡樂的一艘船在送貨。本來假期中積攢的工作就很多，再加上這天氣，看來不少訂單要延期了。

老板掐滅手中的煙，收回雜亂無章的思緒，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蘇怡樂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暴風雨之日。

頂着狂暴的風雨趕到港口的時候，那艘小漁船幾乎被海水砸爛。

老板看到運輸協會的年輕人身後背着一個孩子，是他在長亭島上問路的那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瘦弱較小的男孩。

“老李啊，對不起錯怪了你……”區議會負責救援的人穿着厚厚的雨衣，雙手合十不停地向自己道歉，“這個孩子是長亭島的居民吧。”

“是的，我在島上見過。”

“應該是撤離的時候船出了什麽問題吧，洪峰已經過去兩天了，長亭島總共七十幾口人吧，活下來的只有他一個人。”

老板習慣性地想掏出煙來，但是想到這種天氣就算不被風吹滅也會被雨澆熄吧。

“不過等暴風雨平息後我們還是會派船去搜救的，到時候還要麻煩你了。”

“哦。”

然而，三天後天氣轉晴，海圖上長亭島原本所處的位置已成為一片汪洋。

船隊在周圍搜尋了五天，連一片殘骸都沒有發現。

返航後，老板去醫院看望那個唯一的幸存者。

“身體已經恢複了，也能正常進餐，但是不管你問什麽，他一句話都不說。”醫生拿出一個防水小挎包，“這是他唯一的行李，裏面有身份證。”

蘇怡樂，17歲，年齡比想象中的大。

老板走進病房，男孩坐在床上，靜靜地看着窗外風平浪靜的海面。

“你還記得我嗎？”

他回過頭來，過來很長時間才點了點頭，但并沒有說話。

似乎是懷着某種奇妙的愧疚之情，老板向區議會提出要收留這個孩子。

“反正我那裏奇奇怪怪的家夥有兩個了，也不差他一個。”

正值天災之後的恢複期，大家手頭都有忙不完的工作，于是他的提議順利地獲得了通過。

海鷗快遞公司位于高城區南部，老板駕駛着小船，載着蘇怡樂來到靠近海邊的白色兩層小樓前，僅有的兩個員工已經等候在門前。

“歡迎歡迎，我叫葉蘭舟，這家夥叫秦雨，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小弟啦哈哈哈……”其中一個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人打斷了。

高個子的青年一邊捂着葉蘭舟的嘴，一邊打着招呼：“你好，我是秦雨，應該是這海鷗快遞裏最有常識的人了，所以不管遇到什麽困擾都可以來找我，特別是老板的職場欺淩……。”

“喂你們當心吓着他……”老板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因為他看到蘇怡樂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嗯嗯，是個好現象。

他一邊點着煙一邊這麽想着。

“對了，這是你的東西吧。”替蘇怡樂收拾完房間，老板把從醫生那裏接收的小挎包遞給他。

男孩點了點頭，打開挎包，拿出了兩個小小的塑料制建築模型，制作十分精美。

其中一個大的是星落區著名的古建築舊市政廳，另一個小的應該是風臺區的雙子塔樓，據葉蘭舟說是北部大陸最高的建築。

“這個樓應該是成對的吧。”一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蘇怡樂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這時門鈴響了。

來訪者是運輸協會的工作人員，據說是在拆解那艘小漁船的時候，在甲板下面發現了用防水布緊緊包裹着的東西。

維修工剪開防水布，發現裏面是一個厚信封，上面寫着蘇怡樂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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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怡樂看到信封的時候，露出了從未見過的驚訝的表情。

他手忙腳亂地打開信封，裏面掉出了一個小東西。

是雙子塔樓的另一座。

老板俯下身幫他撿起這個建築模型，然後他看到男孩一邊讀着信，一邊擦着眼淚。

但是淚水就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怎麽也停不下來。

他一邊抽泣着，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出來到水之都後的第一句話。

“這是……媽媽寫給我的。”

老板從他手中接過信紙，白紙黑字的真相令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突然想到了遠在淩泉區的女兒。

洪水讓跨區通訊幾乎中斷，他至今不知道女兒的現狀如何。不過根據自己對她的了解，那個小機靈鬼應該早就躲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等通訊恢複之後，他想問女兒一句話：

青嘉，如果長亭島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災害預報的意義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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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應該是成功地活下來了吧。

媽媽應該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把你送給我的雙子塔樓放在這裏。

也許你并沒有感覺到，媽媽其實一直在看着你，也希望你能夠多跟我們說說話。

你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吧，爸爸媽媽曾經商量過把你送到叔叔那裏去，但是最終還是舍不得你，所以就沒有這麽做。

其實宴會之後我就察覺到你的反常，看到你把一堆應急食品搬到我家的舊漁船上，還以為你要離家出走了呢。

但是後來爸爸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才知道你的企圖。

你一定覺得島上的大人們都很自私吧，面對如此巨大的生存危機也要守着這座島，還把你們這些不知情的孩子們也拉着一起陪葬。

但是你應該在學校裏學過歷史，我們的祖先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戰争中逃難來到這裏的，血液裏流淌着對陸地的恐懼，我們應該沒辦法在長亭島以外的地方生存吧。

但是你不一樣。

爸爸說，就當是幾年前就把你送走了吧。他雖然看上去那樣，但還是緊趕慢趕地把那艘舊漁船幾處漏水的地方修好了。

祝願你一帆風順。

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出生的時候正好也是媽媽的生日，所以爸爸媽媽特別開心，給你取名怡樂，許願你一生都快快樂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