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回來的路上,姜聞音很認真地思考過,告發趙衡這件事的可行性。
但很快,這個念頭就被她打消了。
如今皇帝昏庸多疑,屢屢加重徭役,百姓苦不堪言,這個冬天,襄州城裏已經凍死了不少乞兒。
趙衡這個人固然可惡,但他是姜陸兩家的希望,唯有未來趙衡登基稱帝,姜陸兩家才能平反,流放在邊疆的姜氏女眷,以及還未成年的男丁,才可重振姜家,她和美人姐姐也不必再東躲西藏。
而且美人姐姐和陸無暇一直有聯系,半只腳都摻和進去了,若是告發趙衡,或許會牽連她們。
從大局觀出發,她确實不能告發趙衡。
但姜聞音又發自內心的希望他倒黴,便雙手合在一起,語氣虔誠道:“三清祖師在上,信女姜瑩願以十斤肥肉,換取趙衡喝涼水塞牙,出門必被狗追,這輩子都不舉。”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個十分惡毒的詛咒,但姜沉羽習慣她的無厘頭,卻洞悉了她更深一層的意圖,語氣涼涼道:“你死心吧,你肚子上的肥肉是不可能瘦下來的。”
這個冬天,姜聞音整天吃吃喝喝,又愛宅在家裏不出門,臉圓了一圈,嬰兒肥更加明顯,小肚子上多了層軟軟的肉。
也因此,她的胸部很可觀地又長大了一些。
以前是小包子,現在是飽滿多汁的桃子。
昨夜,姜沉羽便很直觀地感受到了,對這兩顆桃子愛不釋手,親一親,捏一捏,氣得姜聞音滿臉漲紅,杏眸裏全是水光。
姜聞音幽幽道:“姐姐你可真惡毒。”
姜沉羽看了她一眼,“尚不及你。”
咒他不舉,呵,竟也想得出來。
看在他犯病卧床,渾身疼痛不止的份上,姜聞音決定不和他計較,扶着他躺下,再蓋上被子,想起另一件事,開口問道:“既然牧侍郎已死,牧華卿又下落不明,那我們可以把啾啾接回來了嗎?”
沒了小肥啾,她的生活都無趣了很多,每天只能看書寫字打發時間。
太陽已經落山,屋裏漸漸黑了下來,姜聞音剛才點了燈,但燈光黯淡,床邊又挂着青紗帳,姜沉羽蒼白的連忙隐在陰影裏,但眸子卻漆黑亮堂,目光清淩淩的。
“你想那只蠢鳥了?”他問。
姜聞音:“那是當然。”她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小肥啾,怎麽會不想呢?
姜沉羽:“那就讓林玄悠給你送回來。”
姓牧的死了,牧華卿可沒心思再管一只鳥,至于郗家,自有林玄悠去解決。
姜聞音興奮地歡呼一聲,開始念叨起來,“一個多月沒見,也不知道小肥啾長多大了,還認識我不,聽說金雕最大可以長到半人高,咱們宅子還沒有它的窩,我得給它做個窩。”
說幹就幹,她從箱籠裏翻出兩塊兔子皮,一大塊棉布,開始給小肥啾做窩。
姜沉羽拿眼睛斜睨她,“一只蠢鳥,讓它自己在外面那棵樹上搭個窩就行。”
姜聞音拿着棉布比劃,“它要喜歡在外面搭窩就讓它搭,這個窩我先做着,小肥啾用不上,也可以給錦娘的小狗用。”
姜沉羽蹙眉,“你養了一只蠢鳥不夠,還要養一只笨狗?”
姜聞音糾正道:“是錦娘要養狗,不是我。”
相對于狗來說,她更喜歡貓一些,大概是狗太熱情,老喜歡舔她,讓她招架不住。相對而言,貓性情高冷,但撒嬌的時候又很招人喜歡。
她一直覺得,美人姐姐很像貓,除了他不會朝自己撒嬌外。其實姜聞音還是很期待,等美人姐姐有了喜歡的人,撒嬌是什麽樣子。
姜沉羽露出嫌棄的表情,“太吵,不許養。”
姜聞音趴在床邊,下巴擱在手背上,眨巴眨巴眼睛賣萌道:“我已經答應了錦娘,不能言而無信,到時候不讓小狗進姐姐房間就好。”
姜沉羽垂眸,看了她一眼,“讓她看好,跑進來就殺了炖狗肉吃。”
姜聞音點頭,“是是是。”
她才不把他的話當真,當初也是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威脅自己要把小肥啾炖了吃肉,可真有人搶小肥啾,美人姐姐比誰都護着。
等外面天色徹底暗下來,寒月把姐妹倆的晚飯端進來,分別是口味清淡香菇肉絲粥,和美味豐盛、葷素搭配的四菜一湯,以及兩碗臘八粥。
姜聞音先吃完飯,再給姜沉羽喂粥,本想在他臉上找到一絲饞意,但他表情很平靜,出奇地沒有嫌棄這粥口味清淡。
她覺得無趣,慢吞吞地給他喂完一碗粥,又喂了半碗臘八粥,便讓寒月把碗筷收拾下去,去了淨室沐浴。
聽見淨室裏傳來的嘩啦水聲,姜沉羽阖上眼睛,纖長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
洗完澡,姜聞音穿着一身白色寝衣,擦着頭發走出來,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了句:“姐姐,你要不要解手?”
他躺了快一天,又喝了兩碗雞湯,吃了碗粥,難道就不尿急?
姜沉羽閉着眼睛,聲音冷淡道:“……不去。”
姜聞音回頭看了他一眼,“別害羞,你一天沒去茅房,我扶你起來解手。”
姜沉羽睜開眼,臉色有些臭,但……沒有拒絕。
看到他的表情,姜聞音笑了一聲,把頭發用棉布包起來,把他自床上扶起來,又拿自己的鬥篷裹上,雙手插到他身下,吸氣用力,用公主抱把姜沉羽抱了起來。
姜沉羽默了默,語氣涼飕飕,“放我下來。”
還是低估了他的體重,看着高高瘦瘦的模樣,竟然重得她險些抱不起來!姜聞音吸了一口涼氣,表情堅定道:“沒關系,我能抱得動你。”
躺在她懷裏,臉龐正對着那顆飽滿綿軟的桃子,姜沉羽面無表情道:“我要穿鞋。”
姜聞音說了句:“……你可真麻煩。”
把人放回床上,拎起床邊的鞋子給他穿上,然後俯身又準備将他抱起來。
這次姜沉羽沒有拒絕,但表情很古怪。
從床邊到淨室,短短的一段路,硬是給姜聞音一種走不完的感覺,她氣喘籲籲地把人放到淨室的椅子上,打開淨桶的蓋子,咳嗽一聲問道:“姐姐,我幫你脫褲子。”
雖然是親姐妹,但幫對方脫褲子解手這種事,感覺還是有點尴尬。
姜沉羽:“你出去,我自己來。”
姜聞音:“姐姐自己可以嗎?”
姜沉羽沒回答她的話,眼皮輕撩,只是道:“去房間外面,不是淨房外面。”
姜聞音:“……”
在淨房外面等,可以說是害羞,但去房間外面等,難道是美人姐姐害怕自己聽到水聲?害羞的未免有些過頭了。
見她不動,姜沉羽又重複了一遍,“出去。”
姜聞音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終還是妥協了,她擡步向外走,“行吧,我去外面等着,姐姐你有事叫我。”
她關好淨房的門,然後打開房門走出去,立在廊下數星星。今夜月色很好,圓月柔和皎潔,繁星密布,星河浩瀚,帶給人一種震撼的美感。
錦娘在從廚房裏出來,看到她站在門外,拿了個洗幹淨的蘋果給她,陪着她站在院子裏,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道:“外面這麽冷,小姜姑娘怎麽不進屋?”
姜聞音拿着蘋果,咔嚓一聲掰成兩半,把多的那一半遞給她,啃了口手裏的蘋果,“出來透透氣,你寒月姐姐人呢?”
錦娘小口吃着蘋果,“寒月姐姐在廚房洗碗,讓我先回房間睡覺。”
姜聞音點了點頭,沒再繼續問。
兩人站在一起,正吃着蘋果,隔壁突然傳來一道猛地拔高的聲音,“下月我還要去參加文會,若是連身新衣都沒有,怎麽在同窗面前擡得起頭?”
錦娘愣了一下,與姜聞音對視一眼。
很快,隔壁又傳來一個婦人的低語聲:“夫君,家中實在無餘錢了,上月你不是已經做了身新衣嗎?”
男人語氣不耐煩,“上月的衣服被墨弄髒了,你讓我怎麽穿得出去。”
婦人為難道:“可我才交了這月房租,家裏實在沒錢,不如等我明日多洗點衣服,扯匹布回來給夫君做一身新衣。”
男人語氣勉強道:“別耽擱了我的文會。”
婦人連連應到:“不會忘的,夫君放心。”
錦娘湊過來,小聲道:“隔壁那位娘子,我昨日出門才見過她,自己身上穿的還是單衣,手上全是凍瘡,她這位夫君可一點也不體諒她。”
姜聞音皺皺眉,還沒說話,又聽到隔壁傳來幾聲狗叫,男人的聲音又響起來,“它今天沒去隔壁讨食吧,君子不食嗟來之食,我們是耕讀世家,最好離那種女子遠一些。”
他的聲音很大,像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一樣。
“沒有,阿寶今天一直在家。”婦人說。
錦娘恍然大悟,一臉氣憤道:“我說小狗這兩天怎麽不來咱們這了,原來是他們不讓!”
姜聞音也不高興,男人語氣極為不屑,好像她們姐妹是什麽髒東西似的。
錦娘生氣道:“他們真讨厭,居然說小姜姑娘你的壞話!”
姜聞音看了眼旁邊的院牆,拉住她的手道:“別生氣,我有辦法治他。”
錦娘表情好奇,“您有什麽辦法?”
姜聞音挑了挑眉,“你寒月姐姐昨日是不是買了些排骨回來,你去讓她放鍋裏小火熬着,咱們明早起來喝,饞饞隔壁那位清高的讀書人。”
背後說人壞話,那晚上就別想睡了。
錦娘頓時懂了,露出了個壞笑,接過她手裏的蘋果核,興沖沖地去了廚房。
姜聞音挑了挑眉,轉身問道:“姐姐,你好了嗎?”
屋裏很安靜,片刻過後,才傳來姜沉羽清冷的聲音,“好了。”
姜聞音:“那我進來了哦?”
姜沉羽低聲應道:“嗯。”
姜聞音推門進去,站在淨室門口,發現姜沉羽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鬓角滾落,兩側的碎發黏在臉上,燭光昏暗,影影綽綽地露出一雙沉靜的眸子。
走到他身邊,姜聞音嘆氣道:“我要幫姐姐,姐姐卻不肯,看把你疼成什麽樣了。”
姜沉羽靜靜地看着她,沒說話。
望着他的眼神,姜聞音也數落不下去了,認命地俯身把人抱起來,出了淨房,将他放到床上。
“姐姐晚上就在我床上睡吧。”她說。
姜沉羽看向她,嗯了一聲。
姜聞音拿了張帕子,将他額角的汗擦幹淨,然後坐到窗下的軟榻上,解開頭上的棉布,繼續擦頭發。
在外面站了會兒,她的頭發都快結冰了,好在美人姐姐速度快,不然她明日又要染上風寒。
擦完頭發,她就吹滅燈,上床睡覺了。
夜裏寒風呼嘯,但姜聞音的房間卻溫暖如春,姐妹倆一起睡,被窩裏暖和極了。
隔壁何家,何巍看完書後,鑽進了冰冷的被窩,剛閉上眼,有了些許困意,這時卻突然飄來了一股濃郁的肉香。
他那晚上只喝了一碗紅薯粥的肚子,瞬間咕咕叫了起來,嘴裏也分泌出了口水。
誰家這麽晚了不睡覺,晚上煮肉吃,真是缺德,何巍在心裏暗罵了一句,閉着眼睛翻了個身,開始默背《孟子》。
但那股肉香濃郁的讓人無法忽視,他背了沒幾句,肚子裏又鬧起了空城計,嘴裏口水泛濫,不由心煩意亂,又翻了個身。
他這般翻來覆去,旁邊的婦人察覺到,低聲道:“我明日去看張屠戶家有沒有豬下水,買一副回來做給夫君吃。”
何巍語氣煩躁道:“你看着辦。”
被這股肉香味鬧的,夫妻倆夜裏翻來覆去,肚子咕咕叫,都有些睡不着。
次日,何巍盯着一雙黑眼圈起床,用冰水洗了把臉,臉色陰郁,抱着書出了門。
等他走後,扒在門口偷看的錦娘笑了一聲,飛奔着跑到姜聞音房間裏,笑嘻嘻道:“小姜姑娘,你的辦法可真有用,那個窮書生今天臉色特別難看,眼底烏黑烏黑的。”
姜聞音剛起床,披散着頭發站在窗前,聞言咧嘴一笑,和錦娘擊了個掌。
姜沉羽靠在床頭,掃了傻笑的主仆二人一眼,“你們又幹了什麽好事?”
姜聞音伸了個懶腰,笑嘻嘻道:“隔壁那個書生說我們姐妹壞話,我就讓寒月晚上煮了鍋肉,讓他聞上一晚上的肉香味,夜不能寐。”
他們晚上吃的豐盛,聞到那肉香味,并不怎麽饞。可隔壁的書生不同,他家境貧寒,需要妻子去給人洗衣為生,估計十天半月都沾不了一次葷腥,用這個辦法治他,再合适不過了。
姜沉羽愕然,他終于知道,昨夜那股惱人的肉香味是為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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