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傍晚,隔壁炊煙袅袅,一股炖豬下水的肉香味從隔壁飄過來。

姜聞音躺在軟榻上,蓋着一張薄被。

濃郁的肉香味鑽進鼻孔,她打了個哈欠,心知昨夜的報複行為起效了。

她側首瞅了眼坐在旁邊看書的姜沉羽,戳戳他的大腿,再把弄他的手指,将一個鹹魚的無聊發揮地淋漓盡致。

姜沉羽反手握住她的手,“別搗亂。”

她的手指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地很幹淨,是健康的粉色,沒有染蔻丹。

姜聞音團着被子滾呀滾,滾到腳抵着冰冷的牆壁,然後擡起腦袋,枕在他的大腿上,“姐姐,你給我吹首曲子聽聽吧。”

屋裏雖然點着燈,但光線昏暗,她從不在晚上看書。

姜沉羽垂眸看了她一眼,薄唇輕抿,蹙眉不悅道:“起來。”

姜聞音躺着沒動,“姐姐讓我枕一會兒啦。”

姜沉羽放下書,手掌托着她的腦袋,毫不猶豫地将她的腦袋擡起來,拿了個枕頭塞到下面。

姜聞音嘆口氣,“姐姐你怎麽了,今天好像不怎麽待見我,我哪裏惹你生氣了嗎?”

姜沉羽拿起桌上的紫竹笛子,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幹淨,垂眸漠然道:“沒有。”

姜聞音:“好吧。”不肯說就算了。

美人姐姐這兩天确實怪怪的,掰指頭數一數,這幾天正是他要來大姨媽的時間,難怪讓人這麽捉摸不透。

将手指摁在笛孔上,姜沉羽垂眸吹響笛子。

蒸騰的雲霞在天空中移動,顏色絢麗多彩,悠揚的笛音自窗戶鑽了出去。與姜聞音柔婉清亮的笛聲不同,他的笛音低沉平緩,曲調大氣,帶着一絲殺伐之氣。

“別吹了別吹了,再吹我晚上就該睡不着了。”姜聞音嘆口氣。

好好的一首小調,硬是被美人姐姐吹成一首破陣曲,也是挺不可思議的。

再聽下去,她就該精神抖擻,晚上睡不着了。

姜沉羽放下笛子,掃了她一眼,表情平靜地拿起旁邊的書繼續看,一點也不像剛才吹曲子時的清冷肅殺模樣。

姜聞音爬起來,盤腿坐在他旁邊,擦幹淨笛子,橫在面前輕輕吹起來,把剛才的那首小調重新吹了一遍。

這首小調,是當年陸皇後閨中時所作,如今會吹的人并不多,難得美人姐姐會,後來還教給她。

歡快悠揚的笛音傾瀉而出,描繪出一幅春光爛漫,少女神态嬌憨,在花叢中撲蝶嬉戲的場景。

姜沉羽平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出神。

一曲盡,姜聞音放下笛子,“姐姐還會什麽曲子,再教我兩首。”

姜沉羽靠到軟枕上,“我并不精通吹笛,所會的笛曲也只有這一首。”

姜聞音抱着一個軟枕,下巴放在上面,歪着腦袋問道:“那姐姐都擅長些什麽?”

姜沉羽:“琴蕭筝都略通一二。”

姜聞音:“那姐姐學了多久的笛子?”

姜沉羽:“半日。”

姜聞音:“……”人比人氣死人,半日功夫不僅學會吹笛子,還親手給她做了個笛子出來,嚴重懷疑美人姐姐做的這個笛子,是個試驗品。

把弄了會兒笛子,姜聞音想起屋裏好像還有本樂譜,她趿鞋下榻,蹬蹬蹬地跑到書架旁,将那本樂譜抽出來,自己對着樂譜練習。

姜沉羽本又把書撿起來看,但她的笛音像是鋸木頭的聲音,嗚咽着不成調。

他摁了摁額頭,把樂譜拿過來飛快地掃了一眼,從她手裏抽出笛子,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笛音悠揚輕快,曲調美妙,和姜聞音吹的簡直不是同一首曲子。

姜聞音目瞪口呆,滿臉佩服之色,因為這手炫技太厲害,她一時間竟不知是贊嘆他過目不忘,還是吹的好聽,又或者是提醒他還沒擦笛子,上面可能還沾着自己的口水。

哎,美人姐姐越來越不講究了,以前潔癖的讓人想吐槽,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十分随意,喝自己喝過的杯子,用自己用過的筷子,現在連笛子都不擦了。

而且,他剛才還說自己不精通吹笛,這吹的賊雞兒真好聽,給她說這叫不精通?

姜沉羽掃了她一眼,“你氣息短促,若真想好好學,須得每日清晨起來練習。”

姜聞音拿着笛子,“知道了。”

之前,美人姐姐教過她一陣,不過她早上起不來,就漸漸地荒廢了,最近剛好無聊,再撿起來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一連好幾日,姜聞音都起的很早,立在院子裏的紅梅樹下吹笛子,練習氣息。

好在,附近住的都是起早貪黑,恨不得懸梁刺股的學子,否則她很可能會被人打。

除了練習吹笛子,每晚她也不望讓寒月煮肉,饞隔壁的那個窮書生。

聽錦娘說,那個書生每天眼底都挂着青黑,他的娘子已經煮了兩頓豬下水,連做新衣服的錢都用了。

豬下水這種東西,處理不好,味道會很重。

但要想處理好,除了得清洗幹淨外,還得用到各種調味品,有些東西,現在的百姓還只是用來當草藥,并未開發出調味的作用。

可以想象,隔壁那對小夫妻吃的豬下水,肯定不怎麽美味。

不過隔壁傳來的豬下水味道,倒是提醒了姜聞音,她讓寒月去張屠戶那買了兩幅豬下水,又在藥鋪買了許多調味品,鹵了一大壇。

她鹵的豬下水,味道美味,就連原本對其敬而遠之的寒月和錦娘,都吃了不少,現場演繹什麽叫做真香。

只有美人姐姐潔癖發作,死都不肯嘗一口。

隔壁那只小哈巴狗,一連好幾日都沒過來,每次廚房煮肉時,她們總能聽到它在牆邊汪汪叫,但卻沒辦法過來讨食。

錦娘已經有了只小狗,是只西施犬,徐琰上街去給買狗,看到有吐蕃的商人在賣狗,便買了一只品相一般的西施犬。

這只西施犬花了他不少銀子,但錦娘十分喜歡,也不算是花了冤枉錢。

這只西施犬性情溫順,十分可愛,姜聞音見了也很稀罕,拿着木梳跟錦娘一起梳毛,還紮了兩個小辮子。

錦娘沒給它取名字,就小狗小狗的叫,每天帶着它進進出出,上街買菜都要牽着。

這日,姜聞音躺在樹下曬太陽,蓋着一張薄毯睡得正香甜,錦娘突然氣沖沖地自外面走進來。

那只小西施犬跟在她身後,費力地跳過臺階。

不知道是誰惹她生氣了。

姜聞音睜眼看了一眼,翻了個身繼續睡覺,結果錦娘快步走到她面前,搖了搖她的胳膊,語氣焦急道:“小姜姑娘,您別睡了,出大事了。”

姜聞音揉着眼睛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開口,“出什麽大事了,你慢慢說,別着急。”

錦娘慌慌張張道:“也不知是哪個長舌婦造謠,說您和姜姑娘是做那種生意的,外面來了好幾戶人家,說要趕咱們離開這裏。”

姜聞音表情困惑,“那種生意是哪種生意?”

錦娘羞于啓齒,“就是……就是風塵女子。”

姜聞音聽完,整個人都清醒了,騰地一下站起來,擡步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是誰在造謠生事。”

雖說周國風氣較為開放,女子可以改嫁和離,但這種污人名聲的事情,不論放在什麽時代,都對女人很不利。

錦娘跟在她身後,“來的那群人,領頭的好像是雲水書院的夫子,小姜姑娘您可千萬要小心。”

還未走到大門口,外面便傳來一陣喧嘩聲,徐琰和寒月都在,見到二人出來,寒月快步走近,迅速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姜聞音聽。

原來是,前幾日胡同裏便流言四起,他們剛找到散播流言的主人,還未來得及處理,這群人便上門了。

為首的人是雲水書院的林夫子,就住在胡同口,身後都是他的學生。

林夫子面容消瘦,眉心皺紋很深,留着長須,看起來很不好相處,見到宅子裏出來人,他愣了一下道:“這胡同裏住的都是讀書人,你們要做那種營生,就去別處,莫要毀了這裏的文氣。”

姜聞音:“……文氣?”

林夫子皺眉道:“雲水書院立世百年,此處一直住的都是讀書人,文氣昌盛,你們姐妹搬來不過兩個月,便流言四起,還望你們盡快搬走。”

姜聞音:“我沒感到什麽文氣,倒是看到一群造謠生事的長舌婦。”

這句話,将林夫子和他身後的學子們全得罪了。

林夫子臉色微變,一甩衣袖,表情冷冷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原本看到姜聞音還有些不好意思的學子,也忍不住說了句:“請姑娘慎言。”

姜聞音看了他們一眼,“既是流言,那便不可信,你們聽到流言,不但不制止,反而輕信流言,上門逼我姐妹二人離開,聖賢書全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成了群搬弄是非的長舌婦,哪裏還有半點文氣可言?”

這番話說的在場學子十分羞愧,沒話反駁。

林夫子卻怒不可遏,“你這女子,牙尖嘴利,我不與你辯駁,趕快搬走!”

姜聞音:“這宅子是我買的,你讓我搬走,我就搬走?”

林夫子氣得直哆嗦,“恬不知恥!你若沒有行為不端的地方,又豈會流言四起?”

姜聞音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開口道:“聽說此次童生考試,你保薦的三人,都給你包了一百兩銀子,銀子就埋在你家床下?”

在場的學子們看林夫子的眼神都變了。

林夫子臉色一變,立即怒不可遏道:“你莫要故意造謠,毀我名聲。”

姜聞音:“我聽別人說的,你肯定有行為不端的地方,不然怎麽會有謠言?像你這樣德行不正的人,不配當雲水書院的夫子。”

林夫子氣得話都說不全了,“你……你”

姜聞音微微一笑,“我知道,造謠我們姐妹的人是你們雲水書院的學子何巍,他最近家裏窮的揭不開鍋了,見我家富貴,便造謠生事,還逼的他娘子去大戶人家洗衣服,賺錢做新衣,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如此心思狹隘之人,你們還是小心為妙。”她意味深長道。

在場學子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該信誰了。

姜聞音又說:“我家與林刺史是遠房表親,何巍看到的馬車是林刺史家的,你們若是不信,下次可以略加留意。”

林玄悠給她們姐妹僞造的戶籍,的确是他遠房親戚的,只不過都不知道隔了多少輩。

見她表情坦蕩,提到的又是刺史大人,這群學子們都信了,紛紛拱手行禮,表情羞愧道:“姑娘請見諒,是在下等人誤解姑娘了。”

姜聞音還了半禮,落落大方道:“無妨。”

她生的貌美,烏發柔順光滑,杏眼桃腮,肌膚白皙通透,淡笑時氣質清雅,正是書裏寫的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美人,這群學子們不由面色微紅,紛紛移開視線,不敢正視她。

姜聞音看了眼氣得發抖的林夫子,好心建議道:“林夫子這種病得及早就醫,否則日後會歪嘴斜眼,全身癱瘓的。”

林夫子氣得早已說不出話來。

姜聞音朝衆人颔首,說了句:“流言既已澄清,諸位慢走。”然後轉身進了宅子。

錦娘跟在她身後,一臉崇拜道:“小姜姑娘,你怎麽知道那個林夫子收錢了?”

姜聞音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但最近童生考試,有不少學子去林夫子家求保薦,我看到過兩次。”

錦娘:“那剛才……”

姜聞音:“我胡編的,誰讓他聽了點流言,便自诩衛道士,跑上門欺負我們。”

說到底,還是那群學子以貌取人,看到她之後,那些義正言辭的指責聲全冒不出來了。她趁機造謠林夫子,轉移視線,并且搬出林刺史來,才輕松地解決了這件事。

錦娘:“小姜姑娘,你太厲害了!”

寒月和徐琰跟在後面,也暗自點了點頭,小姜姑娘這招并不高明,但勝在有用。

姜聞音得意洋洋道:“那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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