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Billkin從未離開過養育他的大海,這座毗鄰印度洋的半島就是他的全世界。
每當父親出海,他就喜歡坐在海邊的礁岩等待,等待着黃昏時分他家漁船的桅杆緩緩從海平面升起,而他的父親站在滿是魚的船上,像是凱旋而歸的戰神。
跟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的人一樣,billkin深知男人生來就是要去征服海洋的。他還不滿十八歲,沒有到出海的年紀,但他能夠一眼望到自己的未來,他會繼承那條小漁船,去印度洋的深處與最洶湧的海浪搏鬥,他會娶一個跟他一樣皮膚黝黑的姑娘,會生幾個孩子,依靠大海慈悲的饋贈度過一生。
在這裏出生的孩子的生活從來沒有什麽變數。
……
林總讨厭自己的計劃被打亂的感覺。所以他的小兒子PP拒絕去金融大學而執意要學畫畫的時候,他氣得砸碎了辦公桌上他最愛的古董花瓶。父子倆僵持了兩個月,林總對PP下了最後通牒:“要麽你去念金融,要麽滾遠些冷靜一下。”
PP毫不認輸地瞪着怒發沖冠的父親。于是林總咬着牙,把PP扔到了林氏集團麾下一個待開發的項目小漁村,讓秘書給他安排在一戶漁農家。
倔強得如同小牛的少年背着畫板登上航班,一次也沒有回頭。
登島之後,那個叫金的老漁農把PP領到一座挂着一排熏魚小房子前,略顯拘謹地說:“小少爺,這是我們住的地方。”
海魚的腥味讓PP有些不适,但他還是說:“叫我PP就好。”
長得漂亮而有教養的年輕人總能贏得喜歡。老漁農開心地道:“我有一個兒子,他和你差不多年紀,也許你們能成為朋友。”他一邊說,一邊把PP領到一間逼仄的卧室,木質的雙人床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上鋪顯然有生活的痕跡,而下鋪拾掇得很整齊。
“上鋪是我兒子睡的,他哥哥出去打工後下鋪空了出來,這是我們家唯一一張空床。”老漁農撓撓頭,略不好意思地道。
“啊,沒關系的。”PP嘴上敷衍着,他從未跟誰共享過一個房間,對于未來的“室友”,心裏還是不免有些抵觸。好在這間屋子的窗戶面朝大海,是個畫畫的好地方。他謝過了金,在窗前支起畫架。這裏實在是太美了,成群的海鷗在天空振翅,太陽在海面波折出絢麗的粼光。他迫切地想用畫筆把它們記錄下來。
Billkin賣完魚回家,看見一雙白色球鞋并列擱在一排塑膠筒靴旁。他脫掉膠鞋走向卧室,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靜靜地坐在那兒畫畫。Billkin敏銳地讀出了不屬于這裏的氣息——漁村的孩子不會穿着這麽考究的白T恤,赤道的太陽更不會允許他們擁有這般白得透明的皮膚。
他看着安然畫畫的男孩,想起上個星期金告訴過他,會有一個城裏來的男孩兒來他們家借住幾個月。金和Billkin因為這事兒大吵了一架,原因是金為了招待這個男孩而執意頂着暴曬的日頭出去打漁。上星期實在不是打漁的好時機,要知道一出海就要在海上漂好幾天,長時間的高溫很容易令人脫水昏厥,風險比平時高了好幾倍。
金最後說了一句:“他是城裏大老板的兒子,我們怠慢不得。”便把漁具往船上搬。Billkin憤怒地望着父親已經有些佝偻的背影,他始終不明白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有什麽資格讓自己的父親心甘情願地多承受一分辛苦和危險,于是暗自對這個叫PP的男孩産生了難名的敵意。
當金端着烹饪好的海魚從廚房中出來後,看到的便是Billkin在房門外怒視着PP,而PP專心作畫的畫面。
“阿kin,快洗手吃飯了。PP,飯好啦。”金連忙喊道。
PP應了聲放下畫筆,轉身便看到了一個皮膚略黑的少年看着自己,那眼神像極了以前家裏發怒的狗狗。少年散發出的不友好氣場讓他有些不明所以,但極好的教養讓他不得不面帶微笑伸出手去:“你好,你就是Billkin吧,我是PP。”
“你好。”billkin生硬地回答道,他并不習慣這樣斯文的打招呼方式,但還是生疏地伸出手在那白細的手上一握,随後立刻松開來。
手上溫涼的觸感竟灼得他皮膚發燙。
飯桌上的氣氛也很奇怪。上一代的漁農淳樸且不善言辭,金只能用不停夾菜來表達自己的善意。事實上PP并不太愛吃魚,對于陌生人夾過的菜也有些無法接受,但他無法一直拒絕金的盛情,于是任由碗裏的魚肉堆成了小山,只默默吃桌上蔫了吧唧的小菜。
billkin把PP的拒絕看在眼裏,他又想起金乘着那艘小破船在吃人的大浪裏浮浮沉沉,一口濁氣堵在胸腔,梗得他眼眶有些紅。“爸,你幹嘛一直給他夾菜啊?他沒有手嗎?”
木讷的漢子被billkin的反應弄得不知所措,PP也一時尴尬地擡起頭。
PP道:“沒事兒叔叔,我自己夾就好。”金瞪了一眼不懂事的兒子,好在這頓氣氛怪異的飯已經接近尾聲,作為新客人的PP執意去洗碗。
金把billkin拉到一邊,教訓道:“你怎麽回事?趕快去幫PP洗碗,再給人家道個歉。”
Billkin不情不願地挪向廚房,正好看見PP正将碗裏的魚肉倒進垃圾桶。少年尚未被開墾的自尊在心髒裏倏地抽痛了一下,他艱難地把即将脫口而出的質問吞進肚子裏,默默走到PP旁邊,不容拒絕地拿過他手裏的碗。
“我爸不在這裏,他進裏屋了。”billkin沒頭沒腦地說。
“什麽意思?”PP不解道。
Billkin:“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裝了。我知道你讨厭這裏。你把碗筷都換成了自己帶的,還把我爸夾的菜全部倒了。”
“那又怎麽樣?”PP有潔癖,這是他認知內非常正常的事兒,從沒有人告訴過他這樣做不妥,因此他覺得billkin渾身上下都寫着莫名其妙。
而這個疑問句顯然被billkin理解成挑釁。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将所有碗洗好離開了廚房。
這天晚上billkin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正在狼狽地解開漁網裏一條腥臭的魚,而PP站在閣樓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表情嫌惡。他轉身離開,視野裏留下一片潔白的衣角。
Billkin喘着氣醒來,下鋪傳來非常輕微的酣眠聲。他從沒覺得一個人的鼾聲那麽令人讨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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