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池魚飛鳥入君盤

“那我想做五味樓的廚子，您看行嗎？”

這句話一落地，驚起一番波瀾。

——哪裏有當了馭靈師的人，還想屈尊降貴做廚子的？

“在下舒彩，森坦斯聯邦哲辰伽爾城人。”

舒彩這一出也沒跟任何人商量，驚得玄子楓眼睛一瞪，與鐵血面面相觑。

鐵血似乎是早就習慣了，轉眼便神色如常，道：“舒彩做菜的确是一絕，她雖然總是想一套是一套，但有方寸，不用擔心。”

老芋頭那光滑的圓腦袋似乎反着光，“響玉閣的确不限制工作，但五味樓的廚子也不是那麽好當的，雖非國宴名廚，也不遑多讓。尋常的家常小菜，撐不住五味樓的場子。”

“反正距離晚場還有些時間，不如我現在就做一道菜，請芋老板定奪。如何？”舒彩摘下右手的玉扳指，塞進左手的皮護臂裏，雙手背在身後，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老芋頭點了點頭，“給你兩刻鐘的時間，廚房随你用。”

“我再多求一刻鐘。”舒彩皺眉思索了一下，讨價還價道：“既然是給響玉閣的菜品，自然還是要精細一點。還請芋老板通融。”

老芋頭倒也随和，“無妨，那就三刻鐘吧。煙雨，帶這位姑娘去廚房。”

舒彩擡頭對着玄子楓和鐵血的方向，火急火燎一聲暴喝，“大頭、子楓，過來幫我打個下手，快！”

玄子楓被這中氣十足的爆喝吓了一跳。鐵血則一臉淡定地拉着玄子楓飛速下樓與舒彩彙合。

“時間緊迫，我可能來不及處理食材了。”

舒彩一進廚房就開始“噼裏啪啦”地翻箱倒櫃，從櫃子裏摸出來一大堆瓶瓶罐罐，道：“鐵大頭你幫我切菜，子楓麻煩你幫忙在廚房裏找一些調料。快快快，這決定了今晚我們能不能有地方住！”

囑咐鐵血去洗手處理蔥姜蒜，舒彩對着玄子楓竹筒倒豆子般說了一長串調料名。而後急急忙忙跟煙雨去了冷庫拿些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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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會兒，舒彩一道風一樣飛了回來，抱着一筐形形色|色的食材。

“做什麽？”鐵血學着舒彩的樣子，切割起雞翅多餘的脂肪，“是做烤肉嗎？”

“不行，烤肉需要腌制入味，至少要提前一個晚上準備，來不及。我們做醬香螃蟹煲。”

舒彩見鐵血可以自己處理雞翅，又轉身去教玄子楓處理素菜。

“螃蟹煲？也沒有拿螃蟹回來啊，這裏面只有幾只河蝦。”玄子楓看了一眼那一筐食材，見不到那個橫行霸道的小東西。

“來不及，要是給我半個時辰就能加螃蟹了，現在咱們只能做沒有螃蟹的螃蟹煲了。”

“那能行嗎？”玄子楓一邊忙着切豆腐，一邊問道。

“能行，就算不行也沒什麽損失。”舒彩開始拿着勺子，調制醬料，“要是五味樓這裏不行，我就出門砍幾條樹枝做成工藝品，還能在夜市上賣給小孩子。”

“你這是掉錢眼兒裏了？這麽着急賺錢？”鐵血接過玄子楓削好皮的土豆，切成滾刀塊。

“我不喜歡欠人東西，尤其是欠人錢。”舒彩把一堆調味品，攪和成了褐色的一坨，“而且我想洗個香香的澡、好好睡覺，我要住店、不要當‘野人’。”

說着舒彩擡手倒了些料酒給雞翅去腥，給蝦開背挑幹淨蝦線。

而玄子楓盯着那坨攪好的醬料，腦子裏卻冒出了跟美味完全不同的念頭。

——好像是……拉稀。

但玄子楓知道，這個時候他要是敢這麽說，是絕對會出事的。

所以他默默地把這些想法，憋回了心裏。

五味樓的竈火不是那種農家燒柴的原始爐竈，而是用內含火屬性靈力的火靈石生火，算是個上好的靈具，火量大小調節非常靈活，給他們減少了很多麻煩。

舒彩起了火，手上的動作幹淨利落。

熱鍋涼油将豆瓣醬炒出紅油，下蔥姜蒜。蔥姜蒜爆香後下雞翅、土豆和之前切下來的雞油入鍋煎炸，加入桂皮、八角、小茴香、香葉、幹辣椒，取出蔥姜蒜防止炸糊。

煎土豆雞翅的同時，另起一鍋，把那碗褐色的醬料炒出香味，丢入藕片、年糕攪拌翻炒。

逼出雞翅多餘的油脂，将雞翅煎至兩面金黃，土豆煎至微焦。雞翅土豆與藕片、豆腐、年糕一起入鍋加水開始炖煮。剩下有香料的肉用來煎炸開背蝦，等鮮蝦變紅、外殼酥脆，丢入鍋中與其他食材一起炖煮。

“還剩不到一刻鐘，可能來不及了。”鐵血搖了搖頭。

“來得及！”

舒彩将火力調大，擡手。

金色靈力圍繞住了那口炖鍋，從四面八方給鍋子施加壓力，并抽出了鍋內的空氣，使得鍋內處于一種高壓的狀态，可以更快地把食材炖煮得入味軟爛。

在這個年紀能像舒彩這樣精密地控制靈力的人，應該沒有幾個。

就給這口鍋加壓的高難度操作，一不小心就會炸鍋。玄子楓倒是也能做到，但不能像舒彩這樣穩定地維持下去。

時間久了，舒彩的長衫子已經被汗水浸染出|水漬，額前的碎發也被汗水浸濕，打縷粘在額頭上。她靈力也差不多耗幹了。

“開蓋子，可以收汁了。”

出鍋。

舒彩給他們三個一人盛了一小碗，嘗嘗味道。

三個人中午在五味樓吃得肚皮溜圓，現在食欲低下，對于食物的味道變得更加挑剔。要是現在也覺得好吃，這道菜一定能征服老芋頭的味蕾。

“我覺得還行，你們覺得怎麽樣？”舒彩有些心裏沒底。

玄子楓一邊把拌了醬汁的米飯往嘴裏塞，一邊道：“好吃！絕對不輸中午吃的那些。我可以吃這個吃一輩子。”

——我為那碗醬道歉，那是碗神仙醬。

鐵血默默地點了點頭。

舒彩道：“行啊，要是你們喜歡，以後我還給你們做照燒雞、藤椒雞、東安雞、油淋雞、蜜汁烤雞。”

撒上白芝麻點綴，一鍋色澤金黃的“沒有螃蟹的醬香螃蟹煲”，還有一大碗五味樓的香米飯，端上了老芋頭的餐桌。

舒彩靈力耗盡，已經沒力氣站着了，癱坐在一張椅子上，緊張地期待老芋頭的反應。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扳指以求心理安慰，卻忘記她為了做飯已經把扳指摘下來了。

“扳指在你護臂裏。”鐵血提醒道。

舒彩點了點頭，把扳指套回去，把玩了起來。

老芋頭吃東西十分斯文，擡眼看色澤、擡手扇風品香氣、動筷嘗味道，全程面色巋然不動，吓得舒彩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然後，老芋頭就把整個鍋子裏的東西全都吃光了，添了三碗飯。

看到這裏，舒彩算是緩過勁兒來了，心裏有了底。

“芋老板可還滿意？”

老芋頭點了點頭，道：“調味尚可，刀工火候還欠些。”

正如老芋頭所說，刀功是兩個門外漢打下手，火候是趕工。但論調味，舒彩的手藝跟五味樓的大廚是一個水平。

“但是。”老芋頭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抱玉城嚴禁童工。我們五味樓，不能雇傭十五歲以下的幼童。”

玄子楓當即想把那鍋扣在老芋頭的腦袋上。

——不能雇你早說啊！吃幹抹淨不負責任，你他娘的這是白|嫖啊！

但是那鍋最後一點湯，已經被老芋頭倒進去一碗米飯吸幹淨進肚了。整個鍋子比洗完還幹淨，玄子楓就算想扣上去，也得不償失。

舒彩剛剛想開口，卻被玄子楓按住肩膀，注入了一股靈力。

玄子楓的聲音浮現在了舒彩的腦海中。

——放松，交給我。

玄子楓向舒彩眨了眨眼睛，舒彩意會松下了身體。

未經控制，舒彩的嘴巴自動張開，發出了聲音。

“沒關系，其實我本來也并不想在五味樓當廚子，偶爾做飯怡情，天天做飯要命。”

舒彩吓了一跳，但立即反應過來，再次放松，把聲帶的掌控權交給玄子楓。

這就是玄子楓并不怎麽出衆、沒什麽攻擊力的靈能，被教養大管事命名為——入感。

最開始，玄子楓9歲前，能夠“借”走普通動物的感官，如共享鷹的眼睛俯瞰大地、犬的鼻子嗅探氣味。等到玄子楓9歲後靈力突破馭靈二段，除了“借”，玄子楓還可以“用”。

就像現在一樣，靈力幹涸甚至有些透支的舒彩，基本等同于普通的“小動物”。在舒彩的主動配合下，玄子楓可以通過身體接觸，“使用”舒彩的發聲系統。

被控制的舒彩擡起自己的手，一臉無所謂地盯着扳指，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唉，本來這裏面還能加些螃蟹，弄些蟹黃就更好吃了，只可惜時間不夠用……”

玄子楓深知老芋頭喜歡這道菜，所以他有本錢，跟老芋頭這個精明商人談判。

“芋老板，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這個醬料的配方我賣給你，這也算給五味樓一個錦上添花了吧？”

老芋頭聽到“螃蟹”二字，眼神微動，道：“這倒是可以，不知道姑娘要價幾何？”

“不知道芋老板這邊，能給什麽價？”

“三千靈珏。”

芋老板出了一個三個人都沒有想到的高價。玄子楓在心裏小小地震驚了一下，随後比人家更奸商地，把芋老板的價格翻了兩倍。

“這個價格太高了，不行。”芋老板搖頭拒絕。

“高？可以。抱玉城又不是只有五味樓一家店，我大可賣給別家。連帶還有照燒雞、藤椒雞、東安雞、蜜汁烤雞的配方，也一并賣給別家。”

玄子楓學舒彩學得有模有樣。

芋老板面色微動，比出幾根圓圓胖胖的手指道：“就這個價，不能再高了。”

“芋老板，您這是打發叫花子呢？原來在您眼裏，五味樓的珍馐美味，就值這個價啊？啧啧啧……”

如此一來二去，幾次交鋒下來，最終的菜譜收購價格，定在了芋老板原來出價的1.5倍，四千五百塊靈珏。

這些錢兌現成靈珏票子實在太多、不便交易，這三個人除了衣服、武器外一無所有，連錢包都莫得。于是，老芋頭讓煙雨給了他們一張靈石打造的小卡片，存着買菜譜的“版權費”。

這種靈石卡，通常都是制作其他靈具的邊角廢料，不是特別貴，但也不常見，通常只有馭靈師才能持有。

五味樓的那頓午餐，三人吃了五百靈珏，見習課程的學費按月繳納，每人每月一千靈珏。

這下不僅繳清了三個人的飯錢，還能把三個人第一個月見習課程的錢，也都一并交了，還剩了五百。

菜是舒彩做的，錢是玄子楓談的。鐵血非常正直地表示，他出力太少，以後會把課程學費還給舒彩。

三個人喜滋滋地算完了帳，開開心心地擊掌慶祝。

“那就謝過芋老板了。”舒彩興沖沖地轉身，攬着鐵血和玄子楓的肩，“走！咱們找地方落腳。”

舒彩幾乎是要跳着走出五味樓，鐵血習慣了舒彩的急脾氣、緊随其後，玄子楓也正欲跟上。

就在這時，老芋頭擡手，輕輕拍了拍玄子楓的肩膀。

“小子，口才不錯啊。”

玄子楓身體一震，沒想到他那麽隐蔽的靈能，竟然也被老芋頭發現了。

——也是，馭靈一段和二段馭靈師的小伎倆，怎麽可能不被發現？

老芋頭笑得十分和藹，“靈能的強弱并不是絕對的，用好了，無論什麽靈能都能發揮巨大的作用。”

可惜，這段鼓勵人的話，玄子楓并不受用，“那又如何？真刀真劍交鋒的時候，還是比不過攻擊力強大的靈能。”

老芋頭笑着搖了搖頭，“強大，不一定是武力的強大。能改換時局、翻天覆地的東西，又豈是弱小呢？”

留下這句話，一尊大佛飄然而去。留下略有所思的玄子楓。

“子楓！子楓！”

背後傳來舒彩的呼喚，玄子楓看了老芋頭離去的方向一眼，轉身追上了舒彩和鐵血。

現在這一會兒剛到申時，太陽還是有些灼人。但他們三人此時卻興奮極了，完全顧不上熱和曬，撒歡兒似的向一家客棧跑過去。

五味樓的一扇窗裏，正有個如松如雪、如玉如竹的身影。那男子一身蟹青色疊雲紋暗紗道袍，負手而立，望着玄子楓他們幾個歡歡喜喜離去的模樣。

玄子楓和舒彩的長發，因為跑動在空中搖擺，墨發如絲如瀑，在正烈的日頭下泛着好看的光澤。

“唉……”

男子嘆息一聲，又似乎是帶着一絲無奈的笑容，擡手撚了一縷自己的頭發，那發絲瑩白如雪，甚至有些透明。

眼神微動，男子擡手翻開了資料冊，“舒彩，十四歲。出生就有靈能，但拖到十一歲才開始修煉靈力。馭靈師門派的世家弟子，都是五六歲左右開始馭靈的。”

“玄子楓，十三歲。聆風堂暗探，四歲入聆風堂開始修煉，馭靈二段高階。小卧底倒是天賦異禀，九段說不準，但修煉到八段應該沒問題。”

“鐵血，十六歲。哲辰伽爾城城主之子，七歲馭靈，現年十六，馭靈三段高階。”

迅速将資料過了一遍，男子喃喃道：“這一屆見習弟子除舒彩外，都是的二段中階及以上……”

“當當當”，木門被有禮貌地敲響了三次。

那如大雪壓青松般的人，緩緩回身，道：“進來。”

煙雨得令，推門而入。

“老板……”煙雨看清後，卻改了口，“先生要回響玉閣嗎？”

“嗯，這就走。”凇雲先生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不知道今天晚上，有多少人能住進客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