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千裏浮雲曠野平

與此同時,抱玉城,五味樓。

一間雅間內,玄子楓猛地睜開眼睛,一口血噴了出來。

“雞仔!”

郁十六急忙将手搭在玄子楓的肩上,用靈力探查玄子楓的身體情況。

被拴在旁邊的蒼鷹見了充滿靈力的血液,撲閃着翅膀就要飛過去。正在偷吃風幹肉的穆逸凡,趕緊把嘴裏叼着的那根肉條拿出來,塞進蒼鷹的嘴裏。

“咳咳……不礙事,殷其雷那天雷引太……咳咳,烏鴉沒躲開,被劈了個正着。”

在使用入感的過程中被靈術強行打斷,也會對玄子楓本人造成一些傷害。

——男人,你雷死我了。玄子楓滿嘴都是鐵鏽味。

随着馭靈三段的靈力愈發穩定,玄子楓的靈能獲得了全方位的提升,現在的他能夠更加靈活地運用靈能。玄子楓用盡全力投入一次入感,可以持續半個時辰,且同時發動“借”和“用”。

在玄子楓的控制下,一只烏鴉跟着盜獵團夥飛了一路,也探查了一路。

橘清平掏出一方手帕,剛要遞給玄子楓,卻被穆逸凡攔了下來。

“逸凡,別鬧。”橘清平還不知道穆逸凡那點小心思嗎?他無奈道:“我不可能拿擦過你口水的手帕給別人用。”

穆逸凡這才把那手帕搶了下來,一把糊在了玄子楓臉上。

本來玄子楓只是嘴角下巴沾了些血,現在整張臉帶了點紅,被穆逸凡糊花了。

“看清了嗎?”郁十六問道。

玄子楓無法,自己接過手帕擦了擦臉,“自然是看清了,那裏面每個人長什麽樣兒、穿什麽衣服都看清了。一共二十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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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夠的,你快畫下來吧。”橘清平面色有幾分凝重,“不知道我和石榴能不能弄完。”

玄子楓拿來一張紙,當即揮毫潑墨。

蒼鷹也歪着頭,好奇地看向紙張。

第三項考核與前兩項考核不同。這一次,響玉閣無法完全保證所有人的人身安全。參與第三項考核任務的,都需要與響玉閣簽訂生死狀。

這一點,劫車組和地下組都是一樣的,兩組的危險程度也不相上下。

城內的地下組,主要負責探聽與地下黑市的相關信息。

他們要僞裝成盜獵團夥的成員,與一個做禁獵靈獸工藝品、藥品生意的人做一筆生意,獲得足以定罪的證據。并查出這個組織近期的交易,以便響玉閣進行後續追蹤。

刀疤男的盜獵團夥接到的信息,其實是響玉閣幹涉過的,比實際交易人與他們接頭的日期要晚上一天。

所以此時,刀疤男他們還在抱玉城外,被劫車組攔了個正着。

而城內的地下組則将成為“他們”,與交易方對接。

化形術這門老芋頭的拿手靈術,見習弟子中用得最好的就是郁十六。畢竟“擾”也是精神類靈能,對于化形術這類靈術的增益效果很好。

單憑橘清平和郁十六兩個人的靈力,哪怕是能給二十一個人用上化形術,也不可能維持太久。幸好所有見習弟子幾乎都會這門靈術,他們二人弄完後,便由見習弟子們自己記住細節,施展化形術。

不一會兒,玄子楓便畫完了一張,遞給橘清平。

郁十六和橘清平一看,臉色都變了。

玄子楓見此,心裏一驚,問道:“怎麽了?難道這人你見過?”

橘清平擡起頭,“我有句話一定要講。”

“講。”

“我覺得沒有人會長成這個樣子。”橘清平十分堅定。

郁十六擡手拽過穆逸凡腦袋上那根紅紅的呆毛,把穆逸凡那個桃花眼小白臉,變成了個“丁老頭”。

郁十六指着“丁老頭”道:“你見過長成這樣的盜獵者?”

“我覺得,神似。”玄子楓死鴨子嘴硬。

很遺憾,聆風堂并沒有給小暗探玄子楓同學,開發他繪畫方面的才能。

卧底雞仔只會畫“丁老頭”,還是舒彩教他的。

穆逸凡一臉懵了,忙問橘清平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橘清平緩緩開口道:“一個丁老頭,欠我兩鴨蛋,我說三天還,他說四天還……”

沒等橘清平說完,穆逸凡跳起來撲到玄子楓身上,掐住了玄子楓的脖子。

“玄子楓!神似你大爺的神似!我看我現在跟你神似!”

“行了都別鬧了,馬上就到交易的時間了。”郁十六一打響指,把穆逸凡變了回來。

“怎麽辦?”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郁十六皺着眉頭。

玄子楓道:“我的靈能三段之後能在運用‘借’和‘用’的同時使用‘通’,把我看到的東西共享給他人,但以前我沒試過單獨使用‘通’。不如我們試試?”

“也沒別的辦法了,試一試吧。”郁十六點了點頭。

玄子楓擡起雙手,将食指和中指點在郁十六和橘清平的眉心,緩緩閉上雙眼,在腦海中回放了一遍包含每個偷獵者面容、服飾的片段。

“能看到嗎?”玄子楓放下手,問道。

橘清平和郁十六都點了點頭。

郁十六擡手,輕輕敲了敲他臉上的“紅臉”面具。

認識這麽久,玄子楓也多少摸出來了,當郁十六下定決心、面臨挑戰的時候,總會用紅色的臉譜面具激一激自己的血性。

“石榴變前四輛車的人,我變後四輛車的人。兩炷香的時間後,我們在樓下集合。”

橘清平擡手把穆逸凡變成了瘦猴的模樣,讓穆逸凡自己對着鏡子記住細節,下樓去找其他見習弟子了。

離開前,郁十六問道:“他們那邊的情況怎麽樣?好像不太樂觀。”

雖然只是片段,但郁十六還是看到了大家苦戰的模樣,不少見習弟子都受傷了。

“沒關系,用不着擔心。”玄子楓一抻懶腰,用化形術變成了被舒彩一箭貫腦的壯漢二當家,“鐵大頭在呢。”

“你說是不是啊?小可愛。”說罷,小仙男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擡手摸了摸蒼鷹的頭。

只是玄子楓還沒有自覺,對于小仙男來說,這表情是絕魅蠱惑;對于虎背熊腰的二當家來說,這叫油膩猥瑣。

“小可愛”的嘴巴尖尖,狠狠地咬了“二當家”的手指一口。

城外。

鐵血一聲暴喝,手中的神面青銅钺,與刀疤臉的大刀撞擊在一起。

他一頭圓寸在靈能的影響下,生長出黑色火焰一樣的沖冠怒發。

開口怒目,火發逆立,生威震八方之力,金剛不壞之體。這便是鐵血的靈能“威怒金剛”。

刀疤男雖然是五段初階,但其靈力根基不穩。不像鐵血,雖只有四段初階,但那一身功法堅如磐石、穩如泰山。威怒金剛的靈能強力地增幅身體的力量和防禦。手中的青銅钺熟練地揮舞,神面的孔洞破空嗡鳴,獵獵之聲不絕。

幾個回合之下,刀疤男竟然沒有如願将鐵血擊殺。

鐵血,那個最低調、最努力、最紮實的人。做着最為不起眼,但往往不可或缺的工作,永遠是大家堅實的後盾。有鐵血在背後,心裏就有了底兒,就可以盡情地放手一搏。

這個時候,也依然如此。

當馭靈五段的恐怖威壓,全部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時,其他的見習弟子才有喘息之機,向剩下的那一半毒發了的偷獵者進攻。

但短暫的驚訝後,刀疤男便不再輕敵大意。他清楚自己被抓會是個什麽命運。而亡命天涯的他也沒什麽可顧忌的,大刀盈滿靈力,發動了靈術。

“噬心術”,邪道禁術,入體時不過一陣透心蝕骨的涼,但心髒卻會在半個時辰內化為一灘污血。

而大量使用靈力戰鬥的鐵血,定會更早激發這禁術的威力。

要不是斬殺了一個瀕死的馭靈師,意外獲得了修習這種功法的秘籍,刀疤男也不會在兩國邊境混得風生水起,擊敗強大的珍奇靈獸。

鐵血明顯是感受到了噬心術的那股涼氣,但旋即抄起青銅钺,在身前一雲,拉開了二人的距離,阻止了刀疤男的攻勢,借機後退幾步。

随後,鐵血緊緊咬住下唇,忍住心口的疼痛和燒灼,神面青銅钺利落一劈,斷了刀疤男的攻勢。

中了噬心術後,像是一塊鋼板一樣毫無破綻的鐵血,漸漸多了一份倉促。钺柄在身前一橫,有些吃力地擋住了刀刃。

大刀的攻擊一下比一下更為淩厲,再加上靈力的碾壓,不過十幾個回合,鐵血的金剛不壞護體便破了,身上多了不少血口子,有些氣喘籲籲、狼狽不堪。

“說,誰派你們來的?給你留個全屍。”刀疤男笑得猙獰,一刀砍向鐵血的腳筋。

鐵血的青銅钺一落,勉強擋住了刀疤男的攻擊。而下一擊,鐵血顯然已經無力支撐,向身後倒去。

刀疤男仿佛聞到了他最愛的血腥味,手腕微微定好,沖着鐵血的心口砍去。

就在此時,鐵血手中遲鈍了很多的青銅钺,突然鈎住了刀疤男的腳。

刀疤男順勢後仰。而那钺上咧嘴笑的呆萌神面,竟張開了大口,笑着咬斷了刀疤男的一條腿筋。

寒冰猛然間向上生長,不過膝蓋高的冰錐,硬生生擋在刀疤男後退的路線上,讓他吃痛之下失去了重心。

青銅钺向上撩,徹底掀翻了刀疤男的身體。

再看鐵血,哪裏還有剛剛那上氣不接下的蒼白模樣。

原本,以鐵血這個鐵憨憨的性格,是萬萬不會在戰鬥中耍這種小心機的。可被玄子楓、穆逸凡、橘清平,這幾個渾身都是心眼兒的小子給坑習慣了,自然近墨者黑,學會了攻敵攻心。

眼神無比的堅毅,鐵血一轉青銅钺,用堅硬的钺柄破開刀疤男的靈力,直接打在肩頸的穴位上。

而倒地的刀疤男歪着頭,只看清了他的弟兄們變成了一地的“冰雕”後,自己也失去了意識。

“大頭!你沒事吧!”舒彩捂着受傷的右臂,飛奔到鐵血的身邊。

大家都蒙着面,變聲術又讓舒彩的聲音有所改變,鐵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沒中他的靈術吧!”

鐵血這才反應過來,腰杆挺得筆直,微微動了動頭,“放心,他那一下,被冰花花的冰鏡吸收了,我沒受傷,就是靈力耗盡了,不信你看。”

舒彩直接拆開了鐵血護心甲,裏面确實藏着一大塊冰,裏面封着一團黑綠色的靈力。

“謝謝你。”鐵血對趕來的卓瑛道謝。

“不客氣。”卓瑛的聲音受變聲術影響,而變得更為空靈,愈發像是冰雪的精靈。她手中的冰靈法杖輕輕一點,刀疤男也變成了“琥珀冰雕”。

舒彩一笑,把那塊封着噬心術的冰鏡交給卓瑛,“姐姐辛苦了。”

卓瑛淡淡點頭,“不辛苦,你才是,快去找柳枝治療一下傷口吧。”

從一開始,卓瑛的靈能就布滿了整個戰場,和南澤恩熙一樣,支援着每一位見習弟子,盡可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對了,恩熙呢?她不是應該統籌打掃戰場的嗎?”舒彩擡頭看向鐵血。

鐵血一臉懵:“不點兒?沒看見啊。”

“我在這兒呢。”

南澤恩熙從林子裏走出來,千機暗匣別在她的腰間。

暗匣的繩索上捆着一個“大粽子”,南澤恩熙一腳把那人給踢到了衆人中央。

“饒了我、饒了我,我什麽都沒幹、什麽都不知道啊!”

瘦猴哭得如喪考妣,撕心裂肺。趁着所有人陷入苦戰之時,他早早兒地就跑了。

就在這時,一只蒼鷹自天空盤旋而下。

舒彩發出兩個高亢的音節,架起左臂。蒼鷹立刻回應,落在了舒彩左手小臂的皮護臂上。

鷹頭輕輕搖動。

舒彩對瘦猴道:“把你們的貨拿出來,都給我看看。”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

瘦猴的上身還被捆着,兩條腿解了綁,颠颠跑到了一輛馬車前。

“大人您請看,這是麥蒂斯山劍虎的獸牙,內蘊靈力,有好多藥都用得上呢!虎、虎鞭也用靈具保鮮着呢……”

地下黑市,一間酒肆內。

“瘦猴”殷勤地打開了一個箱子,向一位華服老板介紹。

“曲大人您可瞧好了,這是麥蒂斯山劍虎最長的犬牙,內蘊精純靈力,是不少靈藥的原材料呢!虎鞭……小六你去取保鮮的靈具盒。”

曲大人看了“瘦猴”一眼,道:“想不到,二當家和三當家,關系竟如此和睦。連做生意也要牽着手啊。”

“二當家”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去你大爺的,你以為我想牽手嗎?不牽手給他“通”一下,他都看不見,上哪兒你給介紹去?

但“二當家”嘴上說的卻是,“我與三當家……也是一番孽緣了。”

“瘦猴”當即回握“二當家”的手,賊眉鼠眼笑着調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調戲你家庸醫老媽子去!

“二當家”更加深情,“老二我一介粗人,卻也知道其中深意。只有一同經歷過生死,才配得上這詩中的戰友情誼。”

——不說戰友情你的橘媽要殺人了。

化形成“二當家”的玄子楓,和化形成“瘦猴”的穆逸凡,心裏各自打着算盤,可眼裏卻是含情脈脈。

“頭兒”一掌拍在扶手上,怒道:“膩什麽膩?還做不做生意。”

“瘦猴”道:“二當家……你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獸皮是哪個箱子了,你幫我找找。”

“二當家”趕緊不着痕跡地松開了手,“好嘞,我這就給曲大人拿。”

——沒有必要,絕對不會再碰“瘦猴”的手了,沒看見那邊“頭兒”的臉都陰得快滴水了嗎?

城外。

蒼鷹輕輕啄了啄舒彩的皮護臂。

“這裏最好的皮毛,在哪兒?”舒彩問道。

瘦猴道:“最好的、最好的……自然是頭兒的狼頭皮挂毯,就、就在最後那個四駕的馬車裏。”

“去。”

當那巨大的挂毯映入衆人的眼簾時。

整個空氣都凝固了。

那不是尋常的一匹、兩匹狼全身的皮毛做成的挂毯,而是只取狼的頭皮,單單用狼頭拼成的。

巨大的挂毯上,三角形的狼頭一上一下拼接起來,密密麻麻的,看着滲人。

八百八十七個狼頭,八百八十七個含恨的亡魂,一千七百七十四只緊閉的狼眼。

一股冷,順着脊背沖上了天靈蓋。仿佛下一秒,這些交錯的狼頭就會齊齊睜眼,将無邊無際的恨意當作犬齒,撕咬正為之顫抖的靈魂。

除了這張挂毯,這些車裏還搜出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獸骨,一箱、一箱的獸皮,一罐、一罐的血液與膽汁……

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震驚到靈魂快要出竅了。

舒彩只是略為垂下雙眸,她顯得比其他人要冷靜很多。

她冷聲對瘦猴道:“賬本拿來,你給我現場簽個字。”

舒彩配合着地下組的工作,直到任務結束,蒼鷹受玄子楓的召喚,主動飛離。

随後,她給車廂裏那個被淩|辱致死的女子,蓋上白布。

接着,一拳飛在了瘦猴的臉上。

一拳接着一拳,雨點般落在瘦猴身上,哪怕他早已暈倒。

鐵血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還有傷。”

舒彩默默地點了點頭,起身。

卓瑛擡起法杖,把瘦猴也凍上了。

“舒彩。”北牧鈴操着還有一絲生硬的漢話,“我在西域長大,西域諸國,也打獵,也吃靈獸。可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你,是護林獵人,你們會怎麽做?”

舒彩低着頭沒有回答。

所有人都看着她,希望她能給出一個讓所有人心安的答案。

北牧鈴追問道:“這些逝去的生命,怎麽辦呢?”

那标本再怎麽栩栩如生、那皮毛再怎麽柔順泛光、那獸牙再怎麽懾人膽寒……也都是死物了,活不過來了。

舒彩雙目失神,無比蒼涼地笑了一聲,“怎麽辦?沒法辦,這個事兒至少在我的經驗看來,無解……”

賣了嗎?

不能。有人賣,就有人買。有人買,有利可圖,就有人去殺、去賣。如此往複,永無休止。

一把火燒了嗎?

不能。那些生命是這片疆土的靈山大川孕育出來的,他們本應該永生在萬物天地循環當中。生是靈流,死為靈流。燒了,便只是灰,只是土、只是一把蒼白的熱。

燒了,那便是生生浪費了這些可能創造財富的寶貴資源。售賣這些獵物得到的錢財,不知可以讓多少貧窮的人吃上一頓飽飯、多少寒門的學子得到資助。

這把火又燒給誰看呢?

用了嗎?

不能。那跟獵殺、消費他們的人有什麽區別?

存在倉庫裏、永久封禁?

這天底下,哪兒有那麽多的地方,存放得下這麽多的罪惡呢?

可這份罪惡,還在蔓延、永無休止。

地下組有驚無險地結束了交易,成功獲得了交易記錄和證據,喜氣洋洋地趕來郊外和劫車組彙合。

卻發現,整個劫車組的人,都靜靜地低着頭。

一直跟着的助教老師們負責了最後的收尾工作,任由他們就這樣靜默着。

北牧鈴的三匹狼衛,圍着那塊狼頭皮挂毯。

已經變回狼崽大小的牙牙,向太陽微微升起的天空擡起頭顱,發出一聲長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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