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十八 互相來信

大概私自退婚真的是很嚴重的事, 第二天就聽見崔程派了人回去給盧家送信。

崔邺慶幸自己下手早,要不然未成年的高中生,他娶定了。

連着幾日, 他都高燒難退, 正是炎症期, 大夫日夜守着, 他只覺得昏昏沉沉,渾身疼的生不如死, 半昏半醒間恍惚見崔程站在床前, 微弱的問:“盡人事就行,我若是熬不過去, 不必強求, 替我傳個信給她,就說是我對不起她……”

他不知道, 他昏了幾日崔程就守了幾日,直到第四日大夫才說:“最兇險的幾日郎君算是熬過去了。但也不能大意,接下來幾日守着他按時喂藥。小心養着。”

崔程攥着拳, 半晌都沒有松開, 只覺得心力交瘁, 劉彰見他眼睛通紅,面上卻絲毫不肯軟弱, 勸說:“都督回去休息吧,季玉在此守候。”

崔程輕聲說:“他若醒了,立刻報我。”

崔鵬待他的狀況穩定了,才被告知他回來了。

崔鵬整個人都是自責,見了他就告罪:“我就知道,你那晚不是平白無故和我喝酒。”

崔邺渾身疼的躺不住, 連說話都吃力,勸他:“我就是随口一說,快扶我起來,我快躺壞了。”

崔鵬小心翼翼将他扶起,他還在哼哼唧唧的抱怨:“要是有搖椅就好了,還能出去放個風。”

崔鵬苦口婆心:“你簡直胡鬧!草原是能胡亂進去的嗎?”

崔邺見他一身長兄的架勢,也不犟嘴,由着他教訓了一個時辰。向來守禮知意的崔鵬最後都口不擇言:“父親也是,跟着你胡鬧!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呢!”

正說着,崔程就站在門口,崔邺先看到,忙說:“是我瞞着父親了。”

崔鵬大概覺得他們父子兩的關系,真是難以調和了,嘆氣:“你們,總是這樣。”

崔邺叫了聲:“父親。”

崔鵬這才僵着臉,回頭和崔程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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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程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崔鵬見他不說話,猜他和柬之有話說,就識趣的避開了。崔程盯着崔邺,問:“怎麽樣了?”

崔邺問:“我的人呢?”

崔程:“都在。”

段沖在都督府外時刻等待着。阿骨勒原本中了一刀,在賀賴部養了半個月好些了,也已經回了涼州,其他人安好。

崔邺聽着人都沒事,無所謂的說:“那就叫個人進來,我問些事。”

崔程問:“你和盧家退親說什麽了?”

崔邺不回答。

崔程又問:“或者說,你允諾了什麽?”

崔邺:“盧家女郎和我不合适,我一個浪子,平白娶了人家,不是害人嗎?”

他說的話,崔程連一個字都不信。

崔邺見他非問不可,但是退親的理由确實有些難以啓齒了。當時箭在弦上,說了也就說了,但是現在再提起來,就有些……

“反正是退了,舅舅也理解。阿圓将來嫁人,我會給她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崔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崔程派人去盧家送信,賠禮道歉。并給家裏送了信,留他涼州呆些時日。

賀賴部的人确實善養馬,一萬多馬,在河套地區馳騁,竟然能有序絲毫不見慌張。随着馬群買回來的一百多馬奴,就在那裏效命。

崔邺的部下對他極其忠心,用劉彰的話說,五郎的馭人之術,不在都督之下。甚至比都督更高。

這話崔程是信的。

一萬多馬,要是在祁連山下養上幾年,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戰馬,到時候崔邺就是這河西道上說一不二的人。

他沒想到崔家最出彩的一個兒子,居然成了不問功名的商人。而且是他一手促成的。

崔程問:“你讓蔣道東轉給我的話,我收到了。”

崔邺人回來了,有點不認賬,擡眼瞧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說:“哦,那就是我随口一說,要不然打發不走蔣道東。”

崔程絲毫不在意他的無賴,只說:“我知你不是随口一說。”

崔邺見他整個人一副‘你不說,我就不走’的架勢。

他暫時還沒精力和他說這些,關于河西道糧倉的事,那要全憑謝奚力量,他個人無能為力。育種的事,根本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出成績的。這裏面的變數很大。

見崔程不罷休,無奈說:“糧草的事,我現在不能給你答複。最快也要待來年。但是我保證,糧草的事一定會有你想要的結果。”

崔程見他認真,點點頭,并不逼迫,只囑咐:“你休息吧。”

到第二日,都督府的人才放人來看望崔邺。

段沖進來時,崔程正和他商議馬場的事,崔邺不松口,馬場不準崔程沾手。崔程倒也不霸道,見他反應激烈,也就作罷了,出門前遇見段沖,段沖恭敬的行了禮。

崔程見段沖進來,偏又駐足不肯走了。

段沖見了崔邺瘦的行銷脫骨,有些難以接受,半晌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崔邺笑說:“說了不準你們動不動跪下,我今日可沒有錢給你們搶。”

段沖将包袱放在床上,回話:“郎君不該自己一人犯險,置自己于死地。”

崔邺卻說:“莫多話了,既然我是你們的主上,你們就得聽我的。”

段沖心酸難耐,但也恭敬說:“郎君吩咐的貨已經送到,這是回信。”

崔邺伸手打開包裹,果真只有一封信。

他手裏拿着信,手指撚撚,但是沒有打開。

問段沖:“阿骨勒怎麽樣了?”

段沖老實說:“剛開始回來按不住他,他非要去找你。打昏了兩次。這幾天聽說你回來了,才老實了。”

崔邺無奈的說:“你回去和他說,我和他,只能躺一個。我接下來一年都起不來。有事要交代他。讓他務必盡快好起來,我要見到他人。”

段沖恭敬的答:“是,我回去定會轉給他。”

崔邺不能坐太久,腰上的傷還在疼,交代說:“照顧好咱們的人,一路注意安全,若是人手不夠,就歇一程。”

段沖見他面色疲倦,告辭:“我知道了,郎君放心,那我明日再過來看郎君,你歇着吧。”

說完又朝崔程行了禮,恭敬的退出來了。

等段沖一走,崔邺問:“你覺得這人怎麽樣?”

崔程不客氣的說:“不怎麽樣。”

崔邺見他不客氣,卻說:“你幫我帶帶他吧,有沒有功名利祿就看他的命了。”

崔程不說應,也不說不應,問:“什麽人的信?”

崔邺攥着信,心知是謝奚給他的,嘴上卻說:“生意上的事。”

崔程頗有深意的看了眼信,但什麽都沒說,囑咐了他一聲後,就那麽走了。

崔邺慢條斯理的打開信,目光溫柔的看着,謝奚是個冷靜的人,但是她的筆觸總能撓到他的癢處。她走過很多地方,研究過很多地方的土壤,也十分的理解歷史興衰的必然性。但依舊是兢兢業業的模樣。

她的好,就像是一座山,立在那裏。女性的品質,很多都是不自知的。

張揚、耀眼是一種風姿,安靜有力量同樣也是一種魅力。

值得欣慰的是,他花了這麽久的時間,她終于好像開竅了。

謝奚一直以為崔邺在涼州有事,他逾期的信回得很及時。她就沒多想。結果半個月後收到崔邺的信,才知道,他差點沒能回來。

謝奚:草原之行,得以僥幸。已安然在涼州,受了些小傷,不礙事。

祁連山馬場指日可待。

可惜涼州不如你的莊上舒适。

涼州的月色不錯,酒也不錯,景色更不錯。草原盛景,美不勝收,将來應該不會太遠,就能帶你去草場放馬。萬馬齊喑的氣勢,想必你一定會喜歡。

等下次來,向西的糧倉之地,你指給我看看。我要做河西道上最大的糧草馬匹生意。

富貴有富貴的活法,凡人有凡人的樂趣,天下大勢,自有縱橫捭阖的政治家們去操心。

我從前喜歡看日出,總覺得有無限種可能。

後來,卻總喜歡看日落,讓我覺得平靜,心無波瀾。

我看過很多地方的日出日落,也見識過財富極致的生活,見嘗過權利的滋味,看過燈紅酒綠的繁華。

最喜歡的,還是晚霞漫天,搖着搖椅,聽風賞月,聽着你們閑聊。

……

謝奚少了焦慮,少了擔憂,再細看這樣的信,就有些異樣。

她反反複複看了幾遍,心想,他可真是個撩妹高手,也不知道這樣哄騙了多少女孩子。

他在信上只字不提自己的傷,避重就輕,把想說的話說了個幹淨,不想說的只字未提。關于他的傷,謝奚也只是聽送信人提了一句。

因為他的隐瞞,她的回信就寫的生硬了。

崔邺:你逾期已經一個半月,至于理由,你想好了再和我說。

我猜你入冬大概都不一定能回來。芸薹花期早已經過了,我的第一代稻種和麥種也已經成熟。

冬種的麥在明年春天會大收,這個便利你要是不要,我就送人了。

明年五月的稻種我會擴大規模,第二代育種在明年,明年一整年我肯定沒有這麽多時間等你。農科就是這樣,要想有結果就需要很多年。

至于你的傷,你若是不想說,就不必說,最好以後也不要讓我知道。

收起你的秘密,我絕不會好奇。

我的父親年終歸來,想來,我到時候會更方便一些。

祝你早日康複。

十月秋收結束,深秋的天氣已經全是冷意,涼州已快進入初冬,崔邺的肩上的傷遲遲沒有愈合,骨折的腿還是不能活動,崔程扣着他,不準他離開都督府半步。

段沖看完他後的第十日,阿骨勒來了,這個雄壯的草原男人,見了崔邺的模樣,赤紅着眼,崔邺又救了他一次,他跪在地上請罪:“阿骨勒沒有保護好郎君,願受懲罰。”

崔邺問:“你想受什麽懲罰?”

阿骨勒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崔邺有些動怒,簡直愚不可及:“阿骨勒,你當時若是不走,咱們兩都得折在草原裏。你明白嗎?”

阿骨勒固執的不說話,不并認同崔邺的詭辯。

兩人僵持了很久,崔邺拿他沒辦法,嘆氣說:“你起來,坐到榻上來。”

阿骨勒擡眼看着眼前的人,失血過多,又熬過幾次生死險關,崔邺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睛變得突兀的亮,精神其實還不錯。

崔邺微微笑着說:“咱們都能活着回來,就是幸事。不用這樣固執。接下來才是重要的事,我短時間內沒有精力,馬場的事就交給你,向西的商隊,你物色合适的人吧,祁連山馬場是我在河西道上最重要的買賣,你記住了。”

阿骨勒起身坐在他對面保證:“郎君盡管養傷,這些瑣事交給我就好。”

崔邺舒坦的想,擁有能力出衆的下屬,好處簡直數不盡。

阿骨勒和他商讨了一下午關于馬場的地址,關于馬場的地址,有幾個備選的地方,他暫時還拿不準主意和阿骨勒讨論了一下午,确定了地址。剩下的阿骨勒會去準備。

他囑咐:“帶你阿娜、阿塔請來涼州吧,我回了長安,你以後就坐鎮涼州。這個馬場将是河西道上最大的馬場,不能出任何纰漏,明白嗎?”

阿骨勒一臉肅穆的保證:“我這就回去準備。”

崔邺見他嚴肅,也笑說:“但也不必這麽小心翼翼,我畢竟是涼州刺史的兒子,做買賣終究是比平常商賈簡單。馬場以後有任何事,可直接去找都督。他會處理的。”

阿骨勒并不問原因,崔邺怎麽吩咐,他就怎麽辦。

沒過幾日,收到謝奚的來信,他此時還不能起身,靠在床頭看着信,有種功虧一篑的心虛感。謝奚顯然是動怒了,她是個不愛發脾氣的人,有脾氣當場就發作了。崔邺幾乎能想象的出謝奚要是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定會盯着他冷冷說:“你可真能耐!”

他忘記了以謝奚的脾氣,猜這次怕是沒有好果子給他。

要說惜命,他真是個惜命的人,活到這個年紀,從來沒想過要做英雄。可是總是時也命也,不由他。

他一個人腦補着莫名其妙的劇情,謝奚卻沒時間多想,因為謝脁的第二封信又來了。

這次的信來的很詳細,關于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并一一問候了家裏的成員,尤其是她還有謝昭。

信依舊是寫給魯伯的,謝脁對魯伯的感情好像和普通的主仆并不一樣。

相比謝伯一家,住在長安城裏的宅子裏,按理說應該更得謝脁的信,結果謝脁的信中只字未提謝伯一家。

他最後說,年終必會回來。他以後大概會常住長安。

謝奚看完信,不死心的問魯伯:“父親的意思是?”

魯伯高興的說:“郎君回來,再不用河西道上奔波了。”

謝奚心想,我才剛自由了一年,剛替他還了巨債,他就要回來摘桃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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