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放榜 [VIP]

顧不得胃裏的不适, 福桃兒連忙下塌跻了鞋,已經有眼尖的随從撐了傘先迎去了對面。

等她盞茶功夫後到他面前時,楚山浔一臉的志得意滿, 竟破天荒朝福桃兒笑了笑。往日傲氣嘲諷的桃花眼變得柔和惑人起來。

這兒來迎他的随從都不相熟, 他滿腹欣喜, 上前一拍胖丫頭的肩膀,笑道:“今兒本公子可是下筆如有神, 哈哈,祖母果然沒說錯, 你的八字至陽,是能護佑我的。”

見他少年意氣, 好似已經中了第,福桃兒本想說些什麽,還是忍着不去觸他黴頭。只笑着退後避開少年的手,垂首輕言:“本是主子鴻福又勤勉,與奴婢無幹的。”

楚山浔手下一空,也不甚在意。一行人當即打着傘, 迎了主仆二人上了馬車, 便朝聶府往回趕了。

此次恩科,聖上特旨要速閱出卷, 聽聞至多七日便可放榜公告了。

期間,因着大家年歲皆不大,聶小霜奉母命,在仆婦們的陪同下, 帶着楚公子在太原府內外四處游歷了番。

美人在側, 楚山浔臉上是一貫的春風和煦, 極盡溫柔照顧。倒是不再多理踩胖丫頭。

反是聶小霜, 向往南邊物阜民豐,又覺着福桃兒雖寡言,偶爾應答的兩句話倒有些意趣,也極合她心意的。

放榜前一日,仆婦們陪着兩人在涼亭裏喝茶聽戲。

其中一個膽大的也不知是否得主人授意,便越界地問了句:“老奴見小公子人才非凡,就跟咱老爺當年似的,不知明日放榜,公子可能先透露玄機?”

福桃兒心下一個咯噔,果然聽自家公子哼笑了聲,随口道:“那策論問的南北分治,本公子恰對此涉略頗廣。便是不被點為解元、亞元,那經魁總是有的,不必憂心。”

他正苦于無人相問,這下子終于能在美人面前說番豪言壯語,俊雅的面孔上神采飛揚,看的衆人都暗贊這小公子好顏色,竟還是個如此有才學的。

“那便提前恭賀楚公子了。”聶小霜淺笑着回了句,并不被他的情緒感染。

侍立一旁的福桃兒明顯感受到了聶小姐的不以為然,她猶豫再三,還是笑着插了句嘴,想替楚山浔把話圓了回來:

“鄉試網羅天下英才,我家公子的意思,他要中第還是不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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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就見楚山浔回頭頗不瞞地瞪她一眼,等對上她古井無波的細眼,少年才怔愣着明白了過來,也為方才自己的誇口隐隐有些後悔。

曲終人散,這夜楚山浔早早便睡下了,倒是福桃兒,不知怎的,總有些擔心明兒放榜的事,到了子夜時分,才迷糊地睡了去。

這聶家小姐家世、人品、才貌無一不好,更難得的是,她不像那些高門大戶的夫人小姐,是真的拿奴婢當人看的。

擔心主子的科考,福桃兒也是有私心的。

若能順利迎了聶姑娘進門,到時她要外放出府,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這樣赤忱仁善的主母,誰人不想要呢。

是以第二日一大早,貢院街上已經是萬頭攢動,多的是看熱鬧湊趣的百姓。叫賣筆墨宣紙,冰糖葫蘆,瓜果吃食的,在流動的人群裏到處穿行。

楚山浔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絲毫不急,連朝前擠的心思都沒有。倒是一旁的福桃兒,眼下青黑,一遍遍地叫着‘主子快前來。’

“你這,怎麽像是比自個兒挑郎君還心急呢。”少年知道她要外放,也就時時打趣兩句。可以說,到了聶府後,兩人因着共同的利益目标,反倒關系融洽親善了許多。

“哎呀!”福桃兒才懶得想什麽郎君,她急得直抓上了他的衣袖,“門口叫着鄉試考生憑名牌進去呢!”

她扯着楚山浔的衣袖,費了吃奶的力氣,終于是擠到了貢院的栅欄門前。

“成何體統!袖子都要給你扯破了。”楚山浔氣哼哼地罵了句,拿出名牌,兩人便順利進了貢院。

巳正時分,轅門前有鑼鼓響起,傳令的金甲兵手執兩份黃底黑字的綢布。随着監考宦官一聲尖細洪亮的“放!”

兩幅相同的長軸榜文一左一右,刷得各自展開。

舉子們攜小厮童仆,排着隊,十人一行地朝前依次去看。

看完的人群中嘆息聲,抱怨聲,有的捶胸頓足,有的甚至老淚縱橫。三千名士子只取32人,自然多是不中的。

偶然傳來一個中第的,便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被将士請進貢院。

離着黃榜愈近,楚山浔免不了被周圍人感染,也有些焦躁起來。

輪到他們這一排,福桃兒趕緊朝榜上看去。黃榜分五個等地名次,依次是解元、亞員、經魁、亞魁,及最後三行中第的。

解元邱石、亞元宋子玄……

一路看下去,福桃兒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前四行不過10人,沒有主子的。

她再朝後細看,22個名字逐一看過去……

沒有?竟沒有主子的名字!

怎會如此?福桃兒不信邪,她再次從頭又細看了遍,到最後垂下眉眼——的确是沒有‘楚山浔’三個字,主子是落榜了。

她側首小心地瞧了眼,果見少年一臉不可置信,秀雅的面容蒼白得有些扭曲,他抖着手茫然地走近黃榜。

還未碰到,就被一旁的傳來官喝斥:“敢擅動此榜者,杖責三十!”

這一聲如驚雷般喝醒了福桃兒,她趕忙上前,也顧不了什麽男女大防了,不由分說抓着他的手,就朝邊上拖去。

等後一排的人上去看時,楚山浔只是木然地搖着頭,自語着‘不會的,不會沒有的’,還要回去再重看。

少年力氣頗大,福桃兒眼見着拉不住他了,當即勸道:

“主子不如回去托聶大人問問緣由,這般沖撞貢院的人,到時惹出亂子,還是要求聶家來救。”

見少年聞言面色不甘痛苦地停步,她只好再說了句實話:“錯不了的,奴婢仔細看了三四遍了,還是先回去罷。”

這一句如重錘打在他心上,人卻清醒了過來。少年隐忍着情緒,身體裏好似有妖魔在攪動,當下狠狠甩開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就快步朝外頭走去了。

出了貢院,就見楚山浔避開聶府家人,只是朝前走着。他越走越快,有仆從看見了喊了聲,反倒激得他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你們先回府去吧,主子有些心事,我盯着就好。”

那聶府仆從聽福桃兒這麽說,當下也就猜着是落榜了。自然是樂得不去觸他黴頭,點點頭,拿出包銀子遞了過去,再喊了兩個小厮後頭悄悄跟着,也就不多問了。

巳正時分的太原府十裏長街,熱鬧非凡。楚山浔愈走愈急,好像再跑的快些便能讓那黃榜上多了自個兒的名字一樣。好在福桃兒從前是幹慣重活的,足下發狠,拼了命才勉強能攆上,總隔着半條街吊着甩不脫。

到底是女孩兒家,那楚山浔又非是書屋裏文弱書生,因此跑過五六條街巷,到一個拐角處,忽然便不見了他的蹤跡。

這可把福桃兒和兩個随從急壞了,這五爺要是想不通出點岔子,他們可都不必回去交差了。

環視一圈,就見街市盡頭都是民宅,一條寬寬的大河從旁穿過。河邊林立着二三十家各色商號。福桃兒想了想,主子拐個彎兒就突然不見,總不能是飛了去。

再一看,商號裏間隔有數間大小各異的酒樓客棧。

“主子怕是去用膳了,你從北邊去找,你從南邊,中間留給我。”

她語速極快地同兩個随從分了工,就一間間酒樓茶館去問了。

在吃了好幾個夥計的白眼後,終于在一家三層高的小客棧裏問着了。

掌櫃的受了楚山浔的吩咐,先是言辭閃爍地不肯說真話。福桃兒最善察言觀色,從袖子裏摸了個散碎銀角子,又故作可憐地說那少年是為了躲她。

掌櫃的想了想方才那少年驚豔的容色,再看看眼前這個胖丫頭,搖搖頭嘆了口氣:“頂樓五間天字號房,不過我不知道他在哪間。”

“啊?老先生何意。”

“那年輕人把天字號房包圓了。老夫也是本着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哎……”

不再聽他啰嗦,福桃兒抱歉地笑笑,連忙提起裙擺三步并作兩步地朝樓上去了。

“你來作什麽!”在臨河的套房裏,福桃兒終于找到了他,少年斜靠在寬闊的窗臺上,一只腳垂在窗外,頹喪地嗤笑:“是來瞧我的笑話嗎?”

“主子,你先下來。”福桃兒不敢多說,只用憂慮的眸子盯緊了他,眉頭深蹙地搖了搖頭。

楚山浔這次真是難受到了極處,他原本只是想一個人躲個清靜,或許直接回平城不告而別也好。可是對着這滔滔江水,往來絡繹的過往商船,一瞬間便産生了許多空茫和疑惑,這種感覺讓他更為害怕。

所以,這傻乎乎的胖丫頭自作主張地找了過來。見了她,雖重勾起一腔憤懑怨氣,卻又将他從那種可怖的失意空茫中拉了回來。

本想對她說些遷怒發洩的氣話,可見了這張圓臉露出的怯懦憂慮,也不知為何,那股子惡念一瞬間,竟莫名得煙消雲散去了。

見少年不再排斥自己,福桃兒放輕了腳步,走到窗下,鼓起勇氣扯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今兒還回聶府嗎,主子?”

“不回了。”他重嘆口氣,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去,去叫小二上酒來,今兒本公子也要飲酒了。”

說完話,他見福桃兒不吭聲,還是死死拉着衣角處。楚山浔許是難受過了頭,見了她這小心呆傻的模樣,倒忍不住笑了聲,這笑稍縱即逝。

見他終于從窗臺上下來了,福桃兒知道今日事大,也就不再勸慰,想着讓主子散散怨氣也好。

遂應了聲,當即快步下樓。先出酒樓同尋來的兩個随從招呼了聲,便去同老掌櫃的要酒。

“女娃娃,咱店裏汾酒、竹葉青、燒刀子、狀元紅、米胚子,那可有十來種酒,你要哪一種,又打多少兩啊?”

這問的福桃兒兩眼一抹黑,想了想‘狀元紅’是決計不能挑的,上回自個兒喝的好像是汾酒,簡直辣死個人。怕主子挑錯,也就憑感覺随口報了兩個。

“那就竹葉青一壺,米胚子一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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