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噩耗 [VIP]
“這是怎麽了, 難道是祖母?”楚山浔瞧了眼那人的武人打扮,身上污泥帶血的,直覺便是不妙, 催道, “還不快說!”
那人終于喘勻了口氣:“是、是老爺, 是老爺沒了!”
他這話一出口,趕進院裏的紅兒當先跌在了地上, 幾個聽了消息的丫鬟無一不兩腿戰戰,幾乎要站不住身子。
福桃兒心下駭然, 這楚安和乃是整個楚府興盛的頂梁柱。這才五旬的年紀,竟會遭此意外劫難。
跟着王翰林也見識了些官場上的事, 她曉得,楚府是真的要變天了。
擡眼望去,卻見青年只是愣在那裏,像是陷入了一片茫然。
“五爺?”報信人急得催問。
楚山浔木然地看向他,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蒼白無措。
“主子,節哀。快去藕生苑看看吧。”福桃兒大着膽子, 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掌心的溫熱, 他低頭回顧,在看到那張凡俗無鹽的面目後, 頓時心智被拉回人間。
楚安和,他的父親,就這麽遭了難沒了。
“走,快去看看祖母。”
去藕生苑的路上, 那傳令兵把事件的經過盡數講了清楚。原來近日北疆鞑靼作亂, 朝廷便不甚重視對剿匪的補給。楚安和意外發現在雲岡的山匪中, 竟有個說鞑子語的男子, 為了追繳此人,他跨馬親赴,就在中途墜崖身亡了。
聽了那傳令兵這般驚心動魄的描述,楚山浔的面色蒼白,他行路雖快,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右手食指在劇烈地顫動。
從福桃兒的角度看過去,青年疾步穩行,速度快的她都要小跑才能跟的上了。可望着他清瞿的背影,她忽然便覺着,主子看上去是那麽脆弱,甚至透過他,福桃兒想起了多年前老爹病逝時的場景。
那年她才八歲,守在病床前的最後三個月,卻讓她徹底告別了自己的童年。在那片愁雲慘霧之中,她沒來的及哭多少次,便又開始了照顧養娘沈氏,料理後事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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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娘沈氏雖然有許多市井小民的毛病,卻與老爹鹣鲽情深。老爹故去後,她整個人中了邪一般,渾渾噩噩過了有半年,肺熱也是那時節落下的病根。
當年恰逢大哥福宏正在外學木匠,沒能趕得回來。是以,一切喪儀家事都叫福桃兒一力挑了起來。
藕生苑中,榴花如火,正在為兩月後的石榴的成熟開的爛漫。可整個楚府變了天,盡數攏在一片陰霾中,連空氣中都帶上了壓抑悲怆。
還未跨進老太太待客的廳堂,便已接踵傳來女眷們的啼哭哀戚聲。
楚山浔如置夢境,渾渾噩噩地走到祖母面前:“父親他……”
封氏顯然已經是哭過了好幾回,平日裏保養精致的面容,這會兒子瞧着像是老了十餘歲,一下子就顯得蒼老衰弱起來。
不過到底是世家出身的貴女,老太太見了嫡孫,原本還躺卧在塌上,立時便揚手叫桂參家扶她起身。
幾個女眷裏,雲夫人自然是哭得最傷心的一個。無論旁人怎樣勸慰,她已經全沒了往常的沉靜氣度,時而抽噎時而悲啼。
“行了,我兒是為了朝廷捐軀的……”封氏強打精神,撐着身子發了話,看向雲氏的神色裏是明顯的不喜和輕蔑,“估摸着也就是今日,聖上必然要來傳旨撫恤。你是當家主母,六品的诰命,可莫要失了身份。後頭府裏可有的忙,還等着你來辦。”
“媳、媳婦…省的……”回應她的是雲夫人斷續的哭音。
未料那邊常大奶奶好意勸了句,雲夫人再次爆發出難以自抑的哭聲,這次哭聲甚烈,一屋子的人,有好些個止了淚的,都免不得被她感染,又多了些哭喊的。
老太太胸口急促地浮動了兩下,以手掩面,也是再說不出什麽話來。
“老爺啊……”
但見雲夫人驟然悲啼,一時沖了心門,扶着常大奶奶的胳膊,就軟倒下去。丫鬟仆婦忙圍上前查看,是傷心過度已然暈死過去了。
“祖母,母親是與父親情深……”楚山浔挨着封氏坐了,尾音帶了絲顫動,“這父親的後事,該如何操辦呢。”
其實楚安和的突然殉職,對楚山浔來說,是驚慌無助遠遠要蓋過思親悲恸的。從他生母嫁過來後,楚安和連升兩級,有五六年功夫,都是外派辦差的。等父親回府後,生母很快也就病逝了。
說實在的,從小到大,爹爹的面目都是模糊的。每次來老太太那兒請安,才得匆忙的抱抱幼子。對楚山浔來說,他心底對這個父親,是絕對恭敬尊崇的,那是他楚府的撐天石。
可若說到感情上,甚至還不如他對個奶母婆子的依戀要多。
楚山浔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清貴,那起子人情世故,他是絕對的一竅不通。而本朝事死如生,此番家主驟亡,庶長子又去了山東。作為嫡次子,楚山浔想要幫襯祖母,主持家計,卻是茫然不知如何入手的。
可封氏聽了孫兒的關切,卻是委實欣慰。她含淚笑着點頭,看向嫡孫的目光中,是憐愛和安慰。
“浔哥兒,你父親這一去,确實便該由你撐起這個家了。”封氏抹了淚,她只打算助嫡孫順利掌家,那些瑣碎的俗事,少不得還得由她去打理。
祖孫兩個說着話,那邊三房的武凝琴心裏暗恨,這老虔婆就知道嫡幼孫,對三房的嫡長孫是提也不提的。她一邊假哭一邊撇嘴掃視衆人,便在角落處看見了一身窄袖胡服的醜胖丫頭。
哼,若要真讓五弟作了家主,難不成往後她還要對着這賤婢強顏歡笑?!
“公爹都沒了,怎麽你這丫頭還有閑心去騎射游獵?”武凝琴假哭着,把矛頭對準了角落處。
衆人視線頓時都齊集到福桃兒身上,旁人倒還好,瞧了瞧五爺身上也是這裝束,便只道他兩個是馬場上得了消息就趕過來的。
可楚玉音卻被她挑動,當即化悲憤為妒恨,也管不得什麽了,三兩步沖到角落,對着福桃兒揚手便是一個巴掌。
“阿爹都沒了,你這賤婢,穿成這副模樣,可是預備着慶賀!”
這個巴掌打得福桃兒歪倒在地,她不敢起身,就勢縮跪在牆角。秉承着多說多錯,只是低着頭:“奴婢知罪,請四小姐節哀。”
細弱的嗓音透着悲憫,倒叫衆人對楚玉音側目不斷。
福桃兒心下惴惴,只盼着她不要再追着攀咬。她不能,也沒資格多作解釋。今日這般大難,未必會有人在意她一個丫鬟的境遇。若還是有身契的奴婢,便是楚玉音尋個由頭打死了她,也不過是貴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楚玉音到底是思念爹爹,再次悲戚地小聲啼哭起來。武凝琴見狀,抹了抹淚緩步過來:“既然知罪,來人,将她送了去監房。”
哼,上回被落了面子,這檔口,看誰還會在意這小丫頭。
“你們是瘋狗嗎!?”
卻不想楚山浔驟然起身,快步走了過去,他将胖丫頭扯了起來,見她臉上指印鮮紅,不覺憤懑懊惱無措盡數糾結到一處。那面上的神色冷厲到駭人。
“主子?”
福桃兒當先看出不對,還未拉着他勸解,就見楚山浔回頭狠狠地盯視着楚玉音。許是被那紅印沖昏了頭腦,或許也是兩房經年的積怨。他捏着拳頭三兩步走到楚玉音面前,張開右拳,‘啪’得一聲,揚手回了她一個巴掌。
“四姐,父親沒了。”對着一臉驚愕的楚玉音,他居高臨下地冷冷說道,“往後認不清誰是家主倒無妨,只是莫失了我楚府閨秀的氣度。你這般潑婦瘋狗模樣,怪道姐夫要納恁多小的。”
一室靜默,連哭聲都止了許多。衆人皆側目看這一場變故,福桃兒更是緊張得咬着下唇。
過了許久,封氏不耐地掃了眼大房和三房的,又深深地看了眼角落處的福桃兒,終是發話道:“好了,安兒屍骨未寒,正值我府大難之際,卻還有心在此唆擺挑事。”
這話分明意有所指,聽得武凝琴臉上青白一片,心下更是妒恨到了極處。暗罵這老虔婆,眼珠子瞎了不成,要偏私成這樣。
頓了頓,封氏長嘆口氣,揮手斥退衆人:“後頭守靈入殓,待客迎旨,可有的忙了,都退下先歇着去吧。”
等花廳裏只剩了封氏、桂參家的,還有楚山浔和福桃兒時。
封氏收盡了臉上所有的悲容,目光逡巡地朝着下頭的兩人。
她擡手壓住了孫兒的安慰的話,突然呵斥了句:“都跪下!”
“孫兒知錯。”“奴婢萬死。”
“胡說。”老太太阖目令桂參家的支開了窗戶,“浔兒,你一介孤子,若非老身護佑,你以為憑你父親還是庶母,能将你帶到如今的模樣?”
想不到老太太非但不怪,還似乎有話要提點,楚山浔下意識地看了眼胖丫頭,當即正色着跪直,等着下文。
“生老病死,何人能免的。你父親剿匪斷案,這一日,我可是等了多少年了,早有準備。”封氏再嘆,揮開了桂參家的拍撫,“浔兒,喪儀之事,全不必你管的。現下最要緊的,你可知是哪兩件事?”
楚山浔張了張口,見祖母臉上淚印尤在,便猶豫着,沒有将心中所想說出來。
封氏俯仰調息,搖了搖頭,反倒強笑着将目光投向胖丫頭:“福丫頭,老身知你是個敏慧的,你來告訴公子,莫要藏着掖着。”
對着封氏蒼老憂思的目光,福桃兒斂容拜了拜:“奴婢鬥膽,妄自猜測。這頭一件,您是要敦促主子,哪怕潑天的大事,也決計不能誤了讀書,耽誤了明春的會試。第二件,奴婢猜着些許,卻萬萬不敢胡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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