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生産1 [VIP]

“嗐……”封氏頗感慨地看向她, 腦子裏突然掠過個念頭。這丫頭若是官宦人家小姐,再貌美些,倒是真的能配浔哥兒的。

“好, 這頭一件事我便交托與你看顧, 往後老身會拿你當正頭的孫媳婦看待, 只盼你千萬好生敦促五爺。”封氏又轉頭看向桂參家的,“那第二件事, 希妹,你來說與公子聽吧。”

桂參家的倒沒多猶豫, 上前半步,朗聲道:“老奴鬥膽, 說與五爺知曉。老太太說的第二件要緊事,便是要趕緊立個家主出來,萬不能叫楚家的家業分崩凋零了。”

楚山浔被她兩個點醒,猶自震驚地直瞧着祖母。父親突然亡故,他原是來替祖母安撫排解的,哪裏能想到, 祖母竟能頂着喪子之痛, 還要籌謀将來,操持家業。

換位思考, 若是他自個兒,那是決計做不到的。

更令他驚異的是,胖丫頭平日看着悶聲不響,原以為只是較普通女兒家要聰慧些。沒成想對這楚府中的糾葛家計, 竟比自己看的還要透徹。

看了眼身側人, 楚山浔沉下心去, 萬分懇切地朝上首行了個悲怆的大禮:“祖母用心, 孫兒醍醐銘記。父親去了,往後便是浔兒撐起楚府的門第。祖母萬萬節哀,待浔兒春闱登科,奉您頤養天年。”

往後的半月裏,楚府素白裹綢,哀戚一片,楚山浔除了守靈待客,其餘一切時間,便撲在書屋裏,瘋了似得只潛心科考。

宮裏的撫恤來的很晚,聽說是先顧着和鞑靼人的戰事,如今和議成了,聖上才有閑心來安排先前殉職的官吏。

旨意來的那天,正是楚安和的棺椁入墳的時候。

細雨靡靡,府內衆人由楚山明、楚山铮和楚山浔跨馬領頭,素白三裏,由城外撒着宣紙作的孔方紙錢,一路從北城逶迤而回。

男丁們或騎馬步行,皆是沒有撐傘,置身于漫天春雨中。女眷中,從老祖宗到幾位奶奶皆是坐轎,其餘人跟着各房主子,也是步行。

幾個姨娘通房也是一樣,就這麽在細雨中跟着轎子前行。福桃兒與容荷晚身份受限,自然也是這般待遇。

過了巍峨的端門甕城,雨勢如注,一下子大了起來。

楚山浔騎在馬上,握着缰繩的手緊了緊,他瞧了眼不動如山的大哥,猶豫了下,還是低頭對雙瑞吩咐了兩句。

甕城下黑黝黝的,福桃兒正憂心如焚地張望着隊列前排的容荷晚,突然身側被塞了把油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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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叫你撐着無妨。”是雙瑞的聲音。

他們出城時還不見風雨,這一場雨來勢突然,因是出殡服喪,又不好擅離了隊列去尋傘的。她正在焦急,不想楚山浔便着人送了傘來。

接了傘,福桃兒對自家主子倒沒起什麽波瀾,他兩個整日相處下來,倒是愈發有同窗友人的熟稔,至少她是這麽覺着的。

反倒是容姐姐,已經是身懷六甲,肚子沉重,顯見的再有一兩月便要生了的。可楚山明為了名聲規矩,竟絲毫未想替她免了這趟送棺的苦事。

這會兒子雨大,連五爺都知道送傘給她,楚山明卻沒有任何一丁點關心的舉動。

莫說是容姐姐,連福桃兒都覺着心寒。

拿了傘,她也顧不得旁人指點,小心地漸次撥開婆子仆婦們,一點點奮力朝隊列前頭擠了過去。

天邊閃過驚雷,黑雲低沉,直似要壓垮整個天地。

這天色不對,福桃兒加快了朝前擠的腳步。可隊列頗長,果然還未等她夠着大房的喪儀紙車,瓢潑大雨便傾頹而下,一忽兒間,雨幕遮擋了視線,她還是沒能及時趕了上去。

為了快些上前,福桃兒也懶得替自己去撐傘。等她到了大奶奶車旁,見着容荷晚時,已經是從頭到腳,全部淋得濕透了。

“桃桃,你過來作甚。”

容荷晚一身孝,服色素白,襯得整個人清雅秀美到了極處,就像她的名字一般,如江南園林中盛放的一株夏荷。

她在雨中勉強笑笑,仙姿缥缈,看得福桃兒有一瞬的呆愣。

“來,擋着些。”回過神來,福桃兒壓住心下酸楚,趕忙撐開了那柄油紙傘。

“也就還半個時辰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又被人拿捏了。”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粘濕烏黑的發絲一縷縷盡數貼在清瘦的臉側。雖然是美得讓人心驚,卻看得福桃兒險些落下淚去。

“五爺給的傘,他魔王般的脾氣,老太太不說,便沒人會管的。”

說完這句,福桃兒才意識到自己說了錯話。困累交加的,她伸手想要不經意地将傘傾向一側,容荷晚瞧見了,本想說些什麽,撫了撫圓潤的肚腹,便也就受了她的好意。

幸好有福桃兒的攙扶,等從定遠大街到楚府北大門,又是燒紙又是佛道兩家的奠儀,直弄了一個多時辰,才算終了。

容荷晚喘着粗氣,明顯是覺着身子疲累到了極處。她從前全不這樣的,比福桃兒還能跑能跳許多,只是壞了身孕後,竟是多走些路,便要喘息艱難起來。

說起來,卻也算母子平安,說不出什麽病去。這回送葬,明知道要吃大苦頭,可她便等着楚山明來開口,他既然想不着自個兒,那她也犯不着去他跟前求着。

她累得連話都不大說了,好在身邊還有福桃兒在。

申時末刻,紀大掌櫃的剛叫着着奠儀結束,叫衆人散了回去歇着。遠處便來了一隊金甲紅櫻的騎兵。

這隊人看裝束,絕不一般,打量着像是京城的禁軍。

封氏本家便在京中,年輕時見識過這陣仗,趕忙讓桂參家的叫住了衆人。

三房的主仆沒散盡的,當即浩浩蕩蕩地排好了隊形。等馬上為首的一個将領拿着灑金黃綢躍了下來,衆人便明白過來,當即前後接踵的跪地接旨。

“楚安和家眷接旨!……今愛卿追讨賊逆,為國捐軀…朕思量再三,決意特賜恩旨:擢升楚大人英靈,由提刑按察佥事拔為副使,官升一級,四品俸祿由其寡母,诰命楚封氏領受。另念其功高,諸子無勳職,特恩蔭一子,襲一七品官爵……”

“妾身領旨,吾皇天恩銘感五內,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禁軍将領絮絮良多,聽在衆人耳朵裏,卻唯有最末一句落在實處。

“老夫人快快請起。府上三位公子,還望您定奪了,我等好回京複命。”

“好,老身省的。大人一路風霜,委實辛苦,還請裏頭上座。”

因着爵位之事實在惹人豔羨,那晚間的豆腐席上,氣氛便十分微妙。就連往常溫潤守禮的大公子楚山明,都時不時與祖母封氏說話開解。

三房的楚山铮夫婦便更是露骨,武凝琴當着雲夫人的面,也不管人傷懷了,直截了當地就對老太太說:“自古立嫡立長,這嫡長子繼承制,從兩周武王時便已是定例。老祖宗既然出身名門,總不會落了人偏私不公的口舌吧。”

到了第二日一早,除開稱病的雲夫人,幾房裏人皆是急急地都去了藕生苑請安。

可老太太眼也沒多擡,揮手叫桂參家的開了口:

“朝廷恩蔭襲爵,還得要德才兼備,有些能耐的人去繼承的。老太太連夜回了将軍,就由嫡次子楚山浔承襲這七品榮職。”

這話一出,兩房衆人皆是如喪考批。那武凝琴回了自己院中,又砸又摔,對着楚山铮罵了半個時辰,又暗自詛咒了許久‘老虔婆’之類的話,卻始終難平心中憤憤。

楚山浔得了個虛職,卻并未有分毫的自得快意。福桃兒眼見的他一日日鑽研苦讀,初時還勸慰兩句,日複一日的,倒也生了兩分青眼來。

當然,她只是出于文人之間的那種欣賞,容姐姐的情緒一日日得萎頓,就像是芒刺般,也紮得福桃兒心亂,離着生産愈近,有時她夜裏作個噩夢,翻身起來竟都濕透了後背。

這夜剛從西苑裏出來,容姐姐的情形更是不好了。

原來自楚安和過世後的兩月來,楚家的票號生意沒了人照拂,竟處處碰壁。楚山明雖說也算巨賈,經歷過的風浪良多。可也從未有這接二連三的碰壁,回了家中,便總為些微末小事,同容荷晚争執。

常大奶奶請了産婆來,勘驗了只猜測是個女胎,八九不離十的。

楚山明聽了,本就是厭煩不耐,如此,昔日的溫存關懷,便連最後一二分也沒閑心施予的了。

“小晚姐姐,算來最多還有半月,你就要生了。都這時候了,那些傷懷糾結的,還多想作甚。等好生産下孩子,将來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這等人,漫說甚将來的。”容荷晚臉上茫然渺遠,她凝神望向福桃兒,“那些事情,曾姨娘都與我說了。原是我拖累了你,這等冰冷的豺狼窩,桃桃,你莫要為了我……”

說到半晌,姐妹兩個相對流淚。福桃兒自認這兩年在漠遠齋對着主子,是愈發能言善辯了,可到了容姐姐面前,要勸解時,卻好像嘴笨得說什麽都是錯。

正哀泣間,門外丫鬟一聲:“大爺回來了,奴婢去瞧瞧姨娘歇了沒。”

福桃兒立刻伸手抹幹淨她臉上的淚,低聲催道:“其實大爺待你還是有情的,到底他膝下只一個女孩,既然到了這一步,總別多想,日子還是要過的。”

胡亂地低語了兩句,福桃兒忙忙起身告退,在庭院裏正巧與楚山明擦肩。她依規矩行了個禮,瞧見男人臉上的倦色柔和,心裏頭起了點希望,忍不住多嘴了句:“人說有孕者氣逆,容姐姐日日盼着您,但求大爺念她情深,多關懷兩句。”

“嗯,弟妹受累,快回去歇着吧。”楚山明待她倒比從前更客氣,他臉上冒了淡青胡茬,容色間的溫和有禮叫她安心不少。

從大房那兒,往東步行一刻,經過一處僻靜池塘時,已經是二更時分。府內燈火熄了大半,唯零星幾點,難照徹這濃黑如墨的夏夜。

蟬鳴聲唧唧不斷,突然中斷了半晌,就見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躍出,驚起了數只晚歸安睡的鳥雀。

“什麽人?”

福桃兒驚得想要呼喊,卻見那人身形如電,三兩個起落間迅疾來到了她的身後。

一只布滿重繭的大手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力道頗大,卻小心得沒有捂疼了她。

“別出聲,是我。”

醇厚低啞的聲線帶着些戲谑的笑意,福桃兒一時驚慌沒回過神,只以為是什麽歹人夜襲,她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張嘴便狠狠咬了下去。

“啊!”男人嘶聲呼痛,卻仍是沒有放開桎梏,反倒哼笑着将她的身子板正:“好狠的心啊,小桃妹子。才分開幾個月啊,就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啊。”

眼前的男人劍眉星目,眼尾狹長笑起來顯得有些輕佻。

“怎麽是你?”福桃兒微張了口,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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