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11

一眼看到葉輕舟坐在沙發上朝他笑，楊帆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沒想到葉輕舟這麽快就回來了。然而葉輕舟接下來的話卻立刻讓他未來得及綻放的笑容枯萎了下去。

葉輕舟背靠在沙發上，一把勾過身旁的歐陽汐汐來，大大咧咧地朝他笑道：“楊帆，這就是歐陽汐汐，之前跟你說過的，我朋友。”

楊帆的表情看不出任何變化，內心卻随着葉輕舟的話完成了驚訝、駭然、疑慮、憤怒一系列轉變。

“你好。”立刻極盡友善地笑着開口跟他打招呼，歐陽汐汐想站起來，葉輕舟卻一把拉住了他：“汐汐，楊帆是我弟，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氣。”

歐陽汐汐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尴尬地朝楊帆笑了笑。

楊帆沒有禮貌地回應他，他扔下公文包和西裝外套，抄起鑰匙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葉輕舟冷着臉道：“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察覺到楊帆的不友好，歐陽汐汐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識到了自己和葉輕舟的關系會被葉輕舟家人排斥的事實。——身材高大氣質冷凝的楊帆怕是已經看出了兩人的關系，或許其他人也都猜到了，他們只是顧慮着第一次相見的情面才會假裝對他親切——越想越害怕，歐陽汐汐整張臉都慘白了起來。

意識到他身體的緊繃，葉輕舟借着攬着他肩膀的姿勢用力捏了捏他的肩頭，朝他報以一笑，葉輕舟起身跟着楊帆走了出去。

楊帆打開402的門，示意葉輕舟進去，然後關上門背抵在門上，開口的語氣已是冰冷至極：“你什麽意思？”

葉輕舟聳聳肩：“沒什麽意思啊，我朋友來這裏有點事，在我這裏借住幾天——就是這麽簡單。”

“別跟我打馬虎眼！”乍然聽到歐陽汐汐的名字，說實話他吓了一跳，可聽到“我朋友”三個字的時候他就知道葉輕舟并沒有對家人說出驚世駭俗的話來，如今他關心的只是葉輕舟帶歐陽汐汐來家裏的真正動機。十年來，除了何其皓，葉輕舟從未帶任何朋友回過家！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沒有開燈葉輕舟看不到楊帆的表情，只是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呵，事到如今他還要教訓他嗎？！“把自己的戀人介紹給家人——我就是這麽個意思！”

“戀人？”

他的語氣中有驚疑也有震怒，葉輕舟挺直脊背在黑暗中看定他的眼睛：“是，戀人。怎麽了？我之前就跟你說過，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他把他的第一次給了我，我這輩子都會對他好！楊帆，你休想拆散我們！”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楊帆石沉大海般靜默了，良久，久到葉輕舟忍不住想開口打破沉默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晃動了一下，然後支撐不住般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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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把頭埋進雙膝裏，葉輕舟心裏針紮般疼痛了起來。那個楊帆，那個泰山崩于頂不動如山的楊帆，那個只知道訓斥別人以為自己永遠正确的楊帆，居然會做出如此脆弱的動作。

楊帆，已經想明白了吧？明白了他這次不只是玩玩的，明白了他的認真和決意，也明白了他是真的放棄了他。“楊帆，你別再煞費苦心試圖讓我和女人交往了，我是地地道道的同性戀，這輩子也改不過來了。媽那裏，我會先瞞着她……”

“……”

“大家都在等我們吃飯……”

“……葉輕舟”一直默默忍受着什麽似的楊帆終于開口了，低啞的聲音中竟是帶了顫抖，他沒有擡起頭來，仿佛只是自言自語般嗫嚅道：“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

自私？他麽？！是，或許他是自私地不服從母親的意志，但他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難道為了母親的意志就可以抹殺掉他的意志嗎？難道要他痛苦一輩子就是對母親的孝順嗎？！

“哈！”嗤笑出聲，葉輕舟氣得連指尖都顫抖了起來：“你偉大！自私的我高攀不起你這麽偉大的人！從此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霍然擡頭看向他，楊帆幾乎赤紅了雙目，帶着嗜血的光芒盯緊了他的獵物。仿佛只要葉輕舟再說出一句違逆他的話來，他就立刻将他拆骨入腹。

猛然變動的空氣讓葉輕舟下意識地有些害怕地後悔了起來，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高傲也讓他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來。

“咚咚”敲門聲适時打斷了詭異的靜默，劉璇在外面問：“楊帆，輕舟，你們在嗎？有什麽話吃完飯再說。”

葉輕舟咽了口唾沫，揚聲道：“這就來~~”

“啊，快點。”

劉璇走了，葉輕舟低頭看着楊帆說：“我開門了。”楊帆沒有動，葉輕舟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楊帆沒有跟過去，劉璇再去叫他的時候他已經離開402了，一家人頓時着急了起來，他沒拿手機沒拿錢包，車鑰匙也在公文包裏，而且只穿了件襯衣，在這涼風刺人的晚上他能去哪裏？而且連個招呼都不打，這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葉輕舟也震驚了，離家出走，這還是那個面面俱到的乖寶寶楊帆嗎？

疼痛如蠶絲般一層層纏繞了上來，為了不讓家人擔心，葉輕舟強笑道：“啊，我忘了，他剛才好像說過公司突然有事，同事要來接他。可能是走得有點急吧？放心吧，他這麽大人了難道還不會照顧自己？”

雖然還是有些奇怪，但是确實楊帆從小就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或許真的是走得急，到公司後自然會跟家裏聯絡，這樣想着劉璇便給楊帆留了個菜，然後招呼大家先吃飯，畢竟還有外人在，不能失了禮節。

然而直到晚上十點還是沒有接到楊帆的聯絡，劉璇憂心忡忡地問舒晴晴知不知道楊帆的公司在哪裏，舒晴晴搖搖頭，也是坐立難安。葉輕舟站起來拿起鑰匙說：“我去找他。”

歐陽汐汐忙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葉輕舟想阻止他，看到他擔憂的視線又将到嘴邊的話忍了回去。劉璇着急地問：“你知道他公司在哪裏？”葉輕舟沒有回答快步走了出去。

一語不發地發動車子，葉輕舟心亂如麻。混賬楊帆，他以為他是可以随便任性的三歲小兒嗎？！這麽晚不回來，他怎麽知道他去哪裏鬼混了？！

怯怯地看他一眼，歐陽汐汐吓得眼圈都紅了：“你們都說什麽了？是不是因為我他才生氣離開的？他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反對我們在一起？”

悚然一驚，葉輕舟忙安慰他：“不關你的事，他是因為別的事和我有些意見不合，不過就算我們打破了頭他也不會離開這個家，他可能真的是臨時有事去公司了。”

“可是他明顯不樂意看到我，他肯定是因為我在才……”

“汐汐！”打斷他的話，葉輕舟嘆口氣：“別說了，你也別自責，真的不是你的原因。就算他生氣，也是氣我不知悔改一定要做同性戀。如果我不和你相戀，總有一天也會帶着別的男人回來，他一樣會生氣。——真的不是你的原因。”

聽到這樣的話，歐陽汐汐心裏反而更難受了。

側頭看看他，見他低着頭埋進陰影裏，葉輕舟心裏難受想要再安慰安慰他，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只好選擇了沉默。

雖然不知道楊帆身上有沒有帶錢，能不能到接近一個小時車程的地方，總之葉輕舟一邊給幾個朋友打電話，一邊先往他公司找去，他記得好像之前陪他看車時，他無意間指着一棟大樓說過那是他們公司。

幾個朋友都說楊帆沒有找他們，千辛萬苦找到他公司，門衛也說沒見到他，葉輕舟氣地直拍方向盤。不去朋友那，不回公司，他還能去哪裏？

無奈之下，葉輕舟只能往回開，順便去幾個熟識的酒吧問了下。到了小區附近，葉輕舟酒吧、賓館、超市一家家問過去，就在他心煩意亂到要抓狂的時候，一直不停給他打電話的劉璇再次打過電話來，葉輕舟強壓下怒氣接起來，聽到的卻是楊帆已經回去了的消息。

一剎那的安心，繼而是無以言喻的憤怒。

氣沖沖回到家，葉輕舟揪起楊帆的衣領來揚起拳頭就要朝他招呼。楊帆手中的咖啡潑了出來，灑到了茶幾、地板和他的西裝褲上。劉璇吓了一跳忙呵斥道：“輕舟！你幹什麽？！”

楊帆看着葉輕舟，淡淡地問：“你擔心到去找我了？抱歉，公司突然有點事。”

公司有P事！楊帆在撒謊，而且撒得理直氣壯。葉輕舟恨恨地放下拳頭，咬牙切齒地說了句：“這一點都不好玩！”

不好玩麽？

看着他拉着歐陽汐汐走出去，楊帆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沒有在玩。他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卻不知不覺逛到了小時候一起去玩的公園。他們曾經在那裏一起堆過城堡，一起蕩過秋千，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溜過滑梯，數過裏面有多少種花，手拉手環抱過最粗的大樹，相互倚靠着在夏日午後的長椅上發出輕緩的呼吸……

他楊帆從來都沒有……

進屋換好拖鞋，打開客廳的燈，何其皓脫下外套來坐到沙發上，仰頭呆呆看着天花板的一角，突然感覺心裏空蕩蕩的。

跳起來把家裏的燈都打開，稍微安心了些，何其皓開始輕輕哼歌，哼着哼着聲音越來越小，最終還是歸于沉寂。

感覺，很沒意思。

他果然還是最喜歡熱鬧，喜歡跟別人嘻嘻哈哈開玩笑。讨厭，一個人的寂寞。

今天，跟淩波吵架了。不，那算不上吵架，只不過是平靜至極的讨論。

照例隔三差五和淩波一起吃飯，飯吃到一半，淩波突然說謝明要回來了。

何其皓挑挑眉毛，笑嘻嘻：“看來是終于抱得美人歸了？婚期定下了嗎？不知道一千個套套超市有沒有存貨。”

不予理睬他對套套的執着，淩波繼續說：“他房子還沒看好，短期內應該不會舉行儀式。”

“哦哦，那鄭高陽一來就要跟公婆住一起啊？嘿嘿，為他點蠟，我捐一斤。”

“點什麽蠟？謝明他爸媽難道還會難為他？”

以手扶額，何其皓一臉“你懂啥”的表情：“跟爸媽住一起還能盡情嘿咻嗎？不能盡情嗯嗯啊啊鄭小受豈不是要憋死？”

“……”無語地看着他，淩波好不容易才把翻湧的無奈壓下去：“他們不住家裏，想先租套房子住，謝明讓我幫他找我沒找到合他意的，他就想先住我那。”

“什麽？”何其皓很不想說鄭高陽的壞話，但他實在是受不了了：“不滿意讓他自己找，住你那算什麽？”打死他也不信是謝明不滿意淩波找的房子。“……你同意了？”

“嗯。”

何其皓差點沒氣到翻白眼：“你确定你能和矜貴的小羊羔共處一室？不不，這不是重點。鄭高陽那麽善良聰明溫婉美麗加一百個贊美詞，和他住一起是你百世修來的福分啊！但你确定他倆嗯嗯啊啊的時候你孤身一人無處發洩不會被憋死？”

“……”再一次被他打敗，淩波慢悠悠說出實情：“所以我現在在給自己找房子。”

“啊？”

“我把房子讓給他們住，我自己再找個。”

“……”呆了半響，何其皓伸出了大拇指，煞有介事地點頭贊嘆：“好兄弟！”

因為家離工作地點遠，淩波一直租房子住，事實上他現在租的房子一開始是何其皓租着的，後來何其皓買了房子要退租，淩波又恰巧回來便繼續承租了下去。謝明要回來借住，沒關系，大家都是哥們兒，不分你我。可是謝明要鸠占鵲巢，這就說不過去了吧？

不是何其皓因愛生恨擠兌謝明，也不是他因為吃醋故意貶低鄭高陽，他實在是覺得淩波太過老好人，太好欺負了！

然而淩波好像沒聽出他話裏的諷刺來似的“嗯”了一聲接着道：“我單身漢皮糙肉厚沒關系，他倆住着舒服就行了。雖然謝明一再說三人一起住不要緊，但鄭高陽肯定是不樂意的，我不能讓謝明為難。”

怪人似地看他一眼，何其皓有些酸溜溜地說：“你和謝明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好兄弟。”

“你們不也是嗎？”

“我和他哪有你和他鐵？”謝明有事，第一個告訴的從來都不是他，尤其是在大四寒假之後。

“……”

淩波不說話了，何其皓頓時有些後悔了起來，似乎今晚他說話一直都很沖，這一點都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不該尖銳，不該諷刺，他本應該做個聖誕老人順着淩波的話不停送祝福才對。

見他停下筷子，淩波打破沉默問：“不吃了嗎？”

已經沒心情了，所以何其皓放下筷子說：“嗯，飽了。”

淩波起身結賬，何其皓走出飯店等他。淩波出來的時候何其皓問他：“那你找到房子了嗎？”

“還沒。”

“要不你先住我那吧？”何其皓突然福至心靈，為自己的好主意開心雀躍了起來。他自己住三室一廳的房子确實太大了，反正兩人都是單身漢，一起住還可以互相照應，肯定比現在方便得多。

驚愕地看他一眼，淩波随即一口否決：“不行。”

“為什麽？”

“你問我要房租嗎？”

“房租？開啥玩笑？咱倆誰跟誰？”

“我不想占人便宜。”

“……那你付給我好了。”

“我不想和你成為房東房客的經濟關系。”

“……淩波，你給我說實話。”

嘆口氣，正色看着他：“感嘆號，你認真、鄭重地告訴我，你是不是同性戀？”

“事到如今還問這個幹什麽？”有些無趣地撇過頭去：“我早就說過要是謝明是個女的，我也會對他動心。你要是擔心我是同性戀會傳染給你，大可不必。”

淩波默然，何其皓捅捅他：“我保證不對你出手。怎麽樣？你搬我那裏去住吧？”

搖搖頭，淩波說：“還是算了，反正早晚都要搬出去，折騰來折騰去太累了。”

“你不是也快買房子了嗎？住到你買上房子不就行了？”

“那在此之前你都不談女朋友了？萬一我等個十年八年才買呢？”

“……”用力推他一把，何其皓憤怒地叉腰做潑婦狀：“淩波你什麽意思？哥哥我苦口婆心勸你住我那，是欠你的還是怎麽了？我那破廟容不下你這大神是不？”

“我不是這個意思。”把他叉在腰間的手拿下來：“你這麽瘦，怎麽擺pose也成不了魯迅口中的‘茶壺’。”

“……那你到底住不住？”

“不住。”

“……為什麽？！我不會那麽容易交上女朋友的，咱倆認識十四年，我只喜歡過謝明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那麽容易再喜歡上別人？”

“……”

“淩波？”

“哎呀你別勸我了，不住就是不住。我送你回去吧？”

“……”憤怒地看着他，何其皓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瞪大眼睛問他：“你丫的是自己交了女朋友怕我打擾你們吧？！”

“……”無奈地看着他：“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是真的？！”

“沒有，真的。你別拽我了，衣服都被你拽變形了。”

“那到底是為什麽？！”

“你是十萬個為什麽要出書嗎？”推着他把他塞進車裏：“我真怕了你了，打破沙鍋問到底。我是想要私人空間行了吧？”回到駕駛座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誠如你所說，我不想打擾謝明和鄭高陽的好事，也不想打擾你的好事，更不想自己的好事被打擾——這個理由夠了吧？”

呆愣地看着他，何其皓怒噴一口氣：“算了！好心沒好報！”

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怎麽想也是淩波不知好歹，他何其皓才沒有這樣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兄弟！

把衣服脫下來扔洗衣機裏，揮走所有不合時宜的感傷，何其皓氣沖沖地洗澡去了。他才不怕寂寞，這麽多年一個人還不是照樣開開心心走過來了？洗個澡睡一覺，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關注此文的大人們 非常抱歉此文要停更二十天左右了 去國外做陪同翻譯什麽的簡直不是人幹的活啊 輾轉好幾個城市 規劃行程 吃住行 約客戶見客戶累成狗 我發誓一踏上國土立刻更文 所以 請耐心等我不要抛棄我 我跟感嘆號一樣害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