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19

楊帆這個人性情不讨喜，在葉輕舟看來他就是一吸收能力特好的強力海綿，淡然接納別人的所有情緒，在自己體內轉一圈，再擠吧擠吧放出去。暴脾氣的人遇到他會內傷，好脾氣的人遇到他唯有呵呵。

印象中楊帆似乎一直都這樣不溫不火的，葉輕舟用過各種方法去激怒他，可他發怒的時間簡直短到令人發指。有時候楊帆怒火被挑起葉輕舟都以為他會對自己動手了，可下一秒他就會硬生生忍下來，然後一瞬間恢複到冷冰冰的樣子對你不理不睬，隔段時間他就又心平氣和不計前嫌了。

無法理解楊帆到底是怎麽想的，葉輕舟也只能認為他能輕易放下只是因為不在乎。他不生自己的氣，因為他壓根就不在乎自己。

且不論葉輕舟的論斷是對是錯，反正聽到葉輕舟斬釘截鐵地說自己真心實意希望他向舒晴晴求婚的時候，怒意積聚到幾乎到達燃點的楊帆慢慢地放松了手中的力道，一點點熄了火。他轉身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後一言不發從卧室中抱出被子睡到了沙發上，而且第二天一早跟無事人一樣照舊叫葉輕舟起床……葉輕舟簡直被他弄得自己都沒脾氣了。

葉輕舟是沒有所謂的周末的，前段時間偷懶偷多了，這周日他就很自覺地去了店裏，反正一早就被楊帆叫起來吃飯，起都起來了，在家呆着也閑得慌。

晃到店裏沒見到何其皓，葉輕舟也沒太在意，估計他又和淩波玩去了。只是沒想到兩個小時後何其皓竟然來了，葉輕舟擡眼看到他随口便問：“沒和淩波出去？”

“我為什麽要和他出去？”

何其皓回答得很快，語氣也不是很好，葉輕舟不禁詫異地挑挑眉毛，站起來蹭到他身邊去：“怎麽了？吵架了？”

奇怪地看他一眼，何其皓自顧自脫外套：“你從哪裏得出來這個結論？難道我非要每個周末都跟他一起去玩不可嗎？”

“不一定非要跟他去玩，但我肯定你倆鬧別扭了。”

何其皓不理他，直接把他當瘋子。

“話說最近沒怎麽見到淩波啊，我都有點想他了，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玩吧。”一邊語氣做作地說着，葉輕舟一邊往外掏手機。

一把奪過手機來瞪他一眼，何其皓語氣難得認真：“別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淩波總過來是因着謝明那層關系，現在謝明結婚了，塵埃落定他沒必要做中間人了，也沒必要常常來找我了。”

“我怎麽聽着這麽可憐巴巴的？”聽那上揚的語調就知道葉輕舟正以擔憂之名行幸災樂禍之實。

橫他一眼，何其皓不跟他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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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究地看着他，葉輕舟嘴角雖仍噙着笑，心裏卻着實有些難受起來。何其皓任他奚落不反擊他，很顯然是真正情緒低落了。可是，雖然他不知道淩波為什麽不常來找何其皓了，但在他看來事實絕不是何其皓認為的那樣。“感嘆號，你別妄自菲薄，我覺得吧，淩波對你比對謝明好多了。”

“你懂個P！”不屑地瞅他一眼，何其皓不想說自己的事般轉移話題：“楊帆怎麽樣了？”不是他妄自菲薄，實在是事實就是事實。謝明是他們兄弟幾個的中心股，兄弟幾個都對他有着特殊的情義，淩波也不例外。比方說，如果兄弟之間聚會，發起人會問他“你來不來？”卻會對謝明說“你必須來。”謝明有一種別人沒有的凝聚力，他和淩波都向往着，所以淩波對謝明比對他親厚也無可厚非。一直以來他都是淩波的負擔，淩波怕是也累了。這樣正好，免得看到淩波就想起謝明來。

提起楊帆，葉輕舟就皺眉：“提他做什麽？”随即展顏開笑：“難道你看上他了？眼睛擦亮點小皓皓，他可是馬上就要結婚的人了。”

葉輕舟還有心情開玩笑，何其皓卻在心裏哀嘆一聲，有些不死心地問：“他有沒有……不太正常的行為？”

“他有什麽不正常的？就是有些恐婚。”突然想到什麽，葉輕舟狐疑地看向他：“你怎麽突然沒頭沒腦地這麽問？”

“關心朋友不行啊？”随口答着何其皓往內室走，啪嗒關上門阻絕了葉輕舟探尋的視線。他找楊帆談話的事并不想讓葉輕舟知道，事實上對楊帆說完那些話後他也有些後悔。雖然他的出發點是好的，是為了葉輕舟，畢竟他清楚地明白葉輕舟對楊帆的感情到底有多濃厚。可是，若楊帆真的不顧一切和葉輕舟好了，就會對不起很多人。傷害那些人，他也不想。

都說感情是自私的，可如果羁絆太多，誰又能真正自私起來？誰又能在自私的感情中，真正活得潇灑？

楊帆恐婚……看來他對小船兒不是沒有戀愛感情……

收回探尋的目光，葉輕舟微皺了眉頭，想起昨晚楊帆的行為，心口處又泛起了輕微的酸澀。迅速搖搖頭把不該有的念頭甩開，他打開手機翻開了相冊。看着歐陽汐汐的笑顏，露出了一個做作的大大的笑容。

剛剛送走一個客人的店員小菲一邊接待着別的客人，一邊聽到開門聲抽空說了句：“歡迎光臨~~”擡眼見是熟人，便揚聲朝葉輕舟喊：“葉哥，你弟弟來了~~”

欸？疑惑地擡頭見真是楊帆，葉輕舟不禁在心裏嘀咕了一聲：說曹操曹操到。“你怎麽來了？不是和弟妹……”話未說完已經發現了楊帆身後的舒晴晴，“怎麽逛街逛到我這來了？”起身朝舒晴晴奉送一個大大的笑容：“弟妹大駕光臨蓬荜生輝啊~~想吃什麽随便拿！”

“謝謝。”舒晴晴微微一笑，臉色不是太好。

看出不對勁來，葉輕舟忙問：“怎麽了？楊帆欺負你了？看我不替你收拾……”話還沒說完已被楊帆一把捂住嘴巴，掙紮着好不容易掰開他，就看到了他戲谑的笑容，頓時氣急敗壞：“你幹什麽？！”

楊帆不回答他，反問：“何其皓不在？”

“在裏面。”沒好氣地回答。

楊帆走進去找何其皓，舒晴晴留在當地看着他的背影，臉上沒有笑容。見她如此，葉輕舟便拆了一盒巧克力給她：“怎麽了？心情不好？”

“沒。”展露笑顏，舒晴晴拿出一塊來卻不剝開：“謝謝~~”

葉輕舟也不是真關心她是否和楊帆吵架了，反正情人間的鬧別扭都是在打情罵俏，所以他也不再自讨沒趣，沒有追問下去。“這裏人多，到裏面去吧？”

“嗯”了一聲，舒晴晴也不推辭就跟着往內室走去。

也不知道楊帆跟何其皓在說什麽，反正葉輕舟一推開門兩人就打住了話頭。令人意外的是一見舒晴晴何其皓并沒有跟見歐陽汐汐一樣開口調侃，而是極其正常地說了句：“這位美女就是傳說中的舒晴晴吧？你好，我是何其皓。”

舒晴晴笑着說了句“你好”，葉輕舟給她搬了個凳子讓她坐到楊帆身邊，她便道聲謝坐下了。四人說了幾句閑話，舒晴晴好像累了，挪了挪凳子靠得楊帆近點，挽住他的胳膊把頭枕到了他的肩膀上。楊帆微皺了下眉，但也沒有說什麽。

看到這個情景，葉輕舟心裏不是滋味了。秀恩愛，誰不會啊？！腦一抽就把手機裏的照片翻出來了：“感嘆號，告訴你個喜訊，看看這是什麽？”

何其皓瞅了一眼，抽動了下唇角，顯然勾起了不好的回憶，皮笑肉不笑地說：“恭喜。”

“什麽照片？”舒晴晴來了興趣。

把手機遞給她，葉輕舟臉上洋溢着笑容：“弟妹呀，其實我還看過你的呢。”

舒晴晴一看，把手機拿給楊帆，巧笑倩兮：“楊帆給你看過？”

“嗯，弟妹的睡顏照真漂亮！不過我家汐汐也不賴吧？”

“不賴，比我俊多了。”舒晴晴笑着，擡頭問楊帆：“是不是？”

楊帆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在手機上點了兩下，然後歉然地說：“哎呀，一不小心給删了。”

“什麽？！”一把奪過來，點開一看果然沒有了，葉輕舟頓時氣得幹瞪眼。

驚訝地看着楊帆，舒晴晴好半響才說：“你也太不小心了。”松開他的手臂對葉輕舟說：“對不起啊，只能下次再拍了。”站起來轉向楊帆：“我們走吧，別耽誤他們做生意。”

楊帆沒有反駁，他朝何其皓點點頭也站了起來，邁步往外走經過葉輕舟的時候對懊惱的他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送他倆走出去，葉輕舟回身便問何其皓：“你倆剛才躲在屋裏說什麽了？”

何其皓聳聳肩說：“沒什麽。”然後擺出一副真沒什麽的表情，自顧自返回了內室。其實，他和楊帆還真沒來得及說什麽深奧的內容，誰讓葉輕舟和舒晴晴進來得那麽快。不過他是真确信了楊帆對葉輕舟的感情，因為楊帆對他說了句“謝謝”。

走出“小嘴吃四方”坐上車，楊帆問了句：“回家？”舒晴晴沒有回答，他便自顧自開上了回家的路。他察覺到了舒晴晴心情不好，但也不想點破。說實話，明白了對葉輕舟的感情後，到現在他也沒有下定決心要怎麽做，今早母親又暗示他早點求婚把他和舒晴晴趕了出來，他實在是有些心煩意亂。

他不是三歲的小孩，也不是十幾歲的莽撞少年，他明白自己所負的責任，所以即使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也無法為了愛情抛棄一切。

這幾天他想了很多，如果遵從大家的意願和舒晴晴結婚，那麽就是委屈了自己，也對不起葉輕舟，這是一條很簡單的線，傷害的只有兩個人；但是如果他不惜一切也要和葉輕舟在一起，那麽事情就會很複雜。

首先傷害到的是舒晴晴，她跟了他兩年，為他浪費了整整兩年的青春，這對于一個大齡未婚女性來說是無法饒恕的罪過；其次會傷害到對兩人的婚姻懷着期待的舒晴晴的家人、朋友；再次會傷害到楊家和葉家的親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會傷害到母親劉璇。

說實話，楊帆因為出生失去母親的緣故，從小便養成了思別人所思想別人所想的習慣，他能設身處地地體會到別人的感情，能明白別人的開心、痛苦，對自己的情感反而不太在乎了。但正因為如此，他對別人也有着不可磨滅的冷漠。試想下，一個連自己都不重視的人，又怎麽能去重視別人？

這像是一個悖論，但是事實上楊帆這個人就是如此。他明白自己會傷害很多人，也能真正體會到他們的痛苦并為此感到痛苦，卻能做到不在乎。所以對他來說那些首先其次再次會傷害到的人，都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是母親劉璇的想法，他怕自己會傷害她。

和葉輕舟在一起，不傷害母親劉璇，一個是火焰，一個是炸藥，無法共存。十年前他就明白這個道理，十年後還是無能為力。可是，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如此歡欣雀躍過。想和一個人天天黏在一起，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愛情的感覺太過吸引人，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頭腦一熱就成了愛情的奴隸，做個不孝子。

“楊帆？”

一直靜默的舒晴晴突然開口，楊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剛才逛着街，為什麽突然去‘小嘴吃四方’？我衣服還沒買完呢。是找那個何其皓有事嗎？”

“沒事，敘敘舊。”回答地很平常，事實卻難以言表。去那裏沒有別的理由，只是突然想見葉輕舟了而已。見到他開心了，何其皓又正好在，便去道聲謝。

“……”沉默了一會，舒晴晴把頭轉向車窗，用極輕極緩的聲音叫了他一聲：“楊帆……我兩個月沒來那個了。”

“什麽？”楊帆的回答完全是沒有注意到重點的下意識的疑問。

“我用了驗孕棒……楊帆，我懷孕了。”

此話如平地炸雷般在耳邊響起，楊帆瞪大眼睛驚訝地看着她，差點撞到旁邊的車輛。一片空白的腦中突兀地想起，對床笫之事漸失興趣的他曾在她的勸說下嘗試不做安全措施以期獲得快感。她說她每次都會服藥而且盡量選在安全期做，他完全相信她，因為她也不想未婚先孕。如果真懷上了，只能說是偶然事件。

車子在平穩地前進着，楊帆心裏卻翻江倒海，他完全失了方寸。母親為了生下他犧牲了自己，如此降生到人世的他根本不可能讓舒晴晴打掉這個孩子。他多希望舒晴晴是在說謊，可他認識她兩年，以他對人性、對她的了解，他知道她不是個會為了結婚撒這種謊的人。

“阿姨已經知道了。”

“！”這一刻，在激烈的震蕩後，楊帆的心整個平靜了，平靜成了一灘死水。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對葉輕舟的渴望，知道在二選一的選擇題中，內心的天平其實傾向于愛情，而不是孝心。可是，有人為孝心這一方加了碼，那個人，是他毫無預兆到來的孩子。

車子拐進小區，慢慢地滑進車位，舒晴晴下了車拎着手提包等他。楊帆沒有動，他看着她腳上的運動鞋，伸手降下了車窗，他對她說：“上來。”

舒晴晴疑惑地走到他旁邊，楊帆看着她的臉說：“上車。”

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帶到哪裏，舒晴晴靜靜看着窗外閃過的高樓大廈，臉上沒有任何或歡喜或憂慮的表情。

車子在停車場停下，不熟悉N市環境的她只有跟在他的後面。

自動感應門打開，舒晴晴跟着走進去，擡眼滿目璀璨。

楊帆做了個請的手勢，開口說：“選個你喜歡的吧。”他的唇邊甚至帶着一絲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