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這天晚上，周嘉木和江晴去了大排檔。不是旅游風情街那邊, 而是靠近居民區的大排檔, 所以有很多本地人, 洋溢着濃郁的海邊小鎮煙火味。

和所有大排檔一樣, 并不幹淨，地上桌上很多油污, 周嘉木穿着價格不菲的高檔襯衣, 與這這煙火味十足的大排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他并沒有在意, 吃得很是盡興，還喝了幾瓶啤酒，回酒店的時候, 整個人已經微醺。

江晴扶着他進房間的那一剎那，聞到了他身上沾上了油煙的古龍水味，像是被歲月侵蝕的腐朽味道。

“周總, 你早點休息。”她給他倒了杯熱水。

坐在沙發椅上的周嘉木嗯了一聲, 接過水杯，看着她笑道：“真好！不管發生什麽, 經歷什麽, 這麽多年至少還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江晴微微一愣, 也笑：“周總對我恩重如山, 只要您需要我, 我一定會在。”

周嘉木失笑：“為什麽聽你這樣說，我有種你對我越來越生分的感覺了。”

江晴笑：“周總誤會了，我只是真得很感激你。”

周嘉木有些無奈得扶額：“這麽多年了, 你也不用一直把感激挂在嘴上，不然會讓我覺得你在我身邊是身不由己。”說罷，擡頭定定看着她，那雙有些發紅的眼睛，透着點讓江晴看不透的意味深長，然後一字一句問，“江晴，你是身不由己嗎？”

江晴怔忡了片刻，才搖頭道：“當然不是。”

“那就好。”周嘉木擺擺手，“你也回房早點休息吧！明天我有兩個生意夥伴來這邊，你跟我一起招待一下。”

江晴點頭：“周總晚安。”

回到隔壁房門口，江晴拿出放開貼在上面，發出呲的一聲，但她卻怔了半響，沒有推開。就那樣在門前站了幾分鐘，終于還是收回卡，轉身離開。

此時已經快十點，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海邊的酒屋。

剛剛在大排檔，她沒怎麽喝酒，現在忽然很想喝一杯，最烈的那種，一醉方休。

吧臺的酒保早就認識了她，看到她坐下，笑嘻嘻過來：“美女，喝什麽？”

“威士忌，最烈的。”

酒保知道她的酒量，也不奇怪，殷勤地挑了一瓶烈酒給她倒在杯子裏：“要加冰嗎？”

江晴點頭。

炙熱和冰冷交織灌入胃中，有種奇異的刺激。

到底是五十度的烈性酒，一杯下肚後，很快就有點恍惚，雖然仍舊清醒，卻也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江晴這才轉頭看向葉铮常坐的位置，跟往常一樣，五六個人坐在一桌，其中有兩個女孩是陌生的面孔，應該是外來的游客。

一個女孩坐在葉铮旁邊，眉飛色舞地在和他說着什麽，他微微朝女孩的方向傾身，似乎在認真聽，眉眼帶着慣有的笑意，恰到好處的輕佻和漫不經心，對女人很有吸引力。

江晴看過去的時候，他似乎有所覺察，也擡眼朝這邊看過來，但很快輕描淡寫将目光移開。

這樣的輕淡，讓江晴莫名生出一股不悅，她皺了皺眉，見他和女孩說了聲什麽，然後站起了身，卻不是朝吧臺走來，而是往酒屋外面走去。

江晴跟上他。

葉铮走出酒屋一段，在沙灘一個垃圾桶旁邊停下來，從褲袋裏掏出一根，用手擋住風，歪頭點上。

背後是燈火通明的酒吧，這裏卻被沉沉的夜色覆蓋。

有風吹過來，若有若無的煙味飄到江晴的鼻息間。

她站在他身後兩米處，她知道他發覺了他。

像是賭氣一般，她就那樣站在原地，默不出聲，沒有上前。

煙抽了一半，葉铮終于還是轉過了頭，夜色下仍舊是那張帶着些輕佻笑意的臉，他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今晚的大排檔好吃嗎？”

江晴怔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似笑非笑回：“還行。”頓了頓又道，“剛剛那女孩不錯啊！看你們聊得挺開心的。”

“還行。”葉铮笑着用她的話回應她，将還沒抽完的煙滅掉丢入垃圾桶，然後朝酒屋的方向走，與她擦身而過時，她忽然将他的手臂抓住。

她的手指柔軟冰涼，而他的手臂堅硬灼熱。

“葉铮！”江晴喚他的名字，聲音很低，帶着她自己還來不及去思索的不确定。

葉铮低頭看她，昏暗的光線下，那張本來妩媚的臉，此時除了不自知的迷茫，再無其他。

他微微嘆了一聲，俯下身吻上她。

一面是海浪聲聲，一面是酒屋的歡聲笑語，兩個人站在這中間的夜色裏，一切都變得遙遠起來，仿佛天地之間只剩彼此。

這是一個漫長而缱绻的吻。

唇齒交纏中，都是葉铮帶來的煙草味。

濃郁，熱烈，生機勃勃，沒有半點腐朽。

江晴覺得自己就像是擱淺在岸上的魚，終于汲取到水分和氧氣。

她緊緊攀附着他的肩膀，用力抓着他。

時間好像停止，直到快要呼吸不過來，葉铮才放開她。

江晴臉頰通紅，微微喘着氣。

葉铮伸手撫了撫她的唇，沒有說話。

江晴擡頭看他：“帶我回你家。”

葉铮不置可否，沒有說話，但是卻拉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纏的那一剎那，江晴怔了一下。

比起接吻和上床，牽手在某種程度上更加親密。一種江晴恐懼且抗拒的親密。

但葉铮帶着薄繭的手，透着點讓人迷戀的溫暖，于是江晴沒有掙開。

葉铮沒去和酒屋裏的同伴告別，直接拉着江晴離開了海灘。

十點多的夏夜海邊，街上還有不少人，多是來度假的情侶。

牽着手的葉铮和江晴，看起來和那些人，沒什麽不同。

都是這大千世界的飲食男女罷了。

兩人一直沒說話。

比起葉铮的從容，江晴則有些無所适從。

路過一盞路燈時，她低頭看了眼兩人十指相交的手。

她知道有些東西在這個夜晚悄無聲息的滋生。

有那麽一剎那，她很想逃離。

但是葉铮的手握得很緊，她暗暗用力想要掙開，沒有成功。

而這失敗，讓她莫名暗自慶幸。

“葉铮！”她喚他的名字。

“噓！”葉铮空着的一只手，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不要說話，聽……”

“聽什麽？”

“海浪……還有海風……”

江晴：“……”

然後她就笑了，笑得很大聲。

葉铮轉頭：“笑什麽？”

“我還以為你要我聽海哭的聲音呢！”

葉铮也笑，彎起嘴唇低頭看她，默了片刻，冷不丁道：“待會我們聲音小點。”

“什麽？”

“老房子不隔音，小飛睡我隔壁。”

雖然跟他回家是自己提出的，但江晴這才意識到，他家裏還有別人。

她想了想：“要不然還是去酒店吧？”

葉铮拉着她加快步子：“我不喜歡酒店，也不想累得半死還要穿衣服回家。”

江晴失笑，原來他也是在意的。她跟上他的速度，到後來，兩個幾乎是小跑起來。

一直到了老巷子裏小院前，才停下來。

葉铮再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小飛從來不知道每天他睡覺後，我會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跑去喝酒。”

江晴低聲問：“你就不怕他醒了找不到你害怕？”

“就算醒了他也不會找我，因為我告訴他我已經睡了，他不會打擾我。”

江晴失笑：“真是服了你。”

葉铮也低低笑了笑，拿鑰匙開門，輕輕将門推開，拉着她進門，直到門關上鎖好後，他才将她的手放開。

夏夜的手心，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像是留給彼此的溫暖。

江晴跟着他蹑手蹑腳進屋子。

葉铮回房拿了件T恤給她，示意她洗澡。

他個子高，本來穿在他身上就寬松的T恤，對江晴來說，長度已經和連身短裙差不多，正好将臀部蓋住，露出一雙修長的腿。

葉铮開着房門，坐在床上等她。

他的房間裝修很簡單，雙人床書櫃衣櫃和書桌，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算是收拾得很幹淨。

江晴來到門口，朝裏面看了眼，又指了指旁邊：“小飛在裏面？”

葉铮點頭，走過來，将她拉進去，然後輕輕把門關上：“放心吧，他睡着了跟小豬一樣，通常打雷都不會醒。”

江晴笑，想了想問：“你一個人照顧他，會不會有時也覺得很累？”

葉铮搖頭，笑道：“與其說是我照顧他，不如說是我們相互陪伴，他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頓了頓，問，“你呢？”

江晴不知道他這句“你呢”是問的什麽，只下意識回道：“我沒有親人了。”

沒有親人，所以也就沒有寄托，所以把自己的人生交付給了周嘉木。

葉铮笑：“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陪着自己一輩子的其實也只有自己，所以最重要還是做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為了自己活，而不是別人。”

這種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有些奇怪，江晴不由得懷疑他意有所指。瞬間怔忡之後，她擡頭看他，可是在他的眸子裏，看到的卻是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自己。

她心慌意亂地閉上眼睛。

而就在此時，葉铮覆上前吻上她，低聲呢喃：“其實為了自己活，比為了別人活要簡單得多。”

江晴腦子一片混亂，承受着這個溫柔的吻，那些積攢很久的念頭，呼之欲出，眼見着就要破土。

要為自己活！

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