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少年

青茉掙紮着游到岸邊，吐出了一大口湖水。

不知是不是藥粉的緣故，連湖水都是滾燙而苦澀的。

可憐她這麽根苗正紅的三清門青衣弟子，差點就被這湖水嗆死了。

她爬上岸喘着氣，擡起手撥開濕漉漉擋住了眼睛的長發，她低頭發現水裏無端浮起好多死魚死鳥的屍體。

看來這藥雖然治得了魚妖，也把這湖水的攪混了。

青茉還沉在水裏的雙腿猛然一緊，她低頭看到水底下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師妹？”她低呼，趕緊把水裏的人拉到岸上。

不，這人不是她師妹。

從水裏拽出來的人——這個全身赤裸、身纏水藻的少年，根本不是靈陽座下的弟子。

青茉一驚，把他拉到一旁草地上，道：“我是靈陽那的青茉，你又是哪個師父座下的？怎麽搞成這樣子……”連衣服都不穿。

少年警覺地避開她的手，後退了幾步，遠遠地坐在一邊，背對她一句話不說。

青茉累壞了，一身濕漉漉的難受壞了。她明白少年為什麽不理她。只要在三清門裏報上靈陽一系的大名，基本上沒有人愛搭理。

靈陽座下弟子單薄，從來不是門派裏的重要角色。即使名義上是正兒八經的三清門弟子，實際上地位連門派裏燒柴火掃地的大叔都不如。

不少人都抱怨靈陽一系人少本事弱，每個月還要花錢供養着，除了給門派拉後腿半點用處都沒有。

青茉真是若幹個不爽呀，三清門又不是狗，分什麽前腿後腿的。

算了算了，歧視呀輕蔑呀，受多了就習慣了。只要別人不主動找茬，她沒什麽可說的。

Advertisement

天色還早，青茉自己慢悠悠找了柴，生起火。不一會，她烘幹了衣服和頭發，再回頭瞧他。少年還是坐的遠遠背對着她。

他望着鏡湖的方向一動不動，像尊雕塑。青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他雪白的手臂上還挂着水珠，濕漉漉的黑發像海藻一樣鋪散在背上——

那真是比女人還白嫩細膩的肌膚。

三月裏雖說是春天，但傍晚時分的春風，多少帶着寒意。

青茉走到少年身邊，不顧他的抗拒，三兩下撥開他身上交纏的水草。接着解下自己最外層的衣衫，抖了抖披在他肩上。

“喂，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哪個座下的，但我現在要走了。你這麽愛坐在這裏不吭一聲地吹冷風，那就随你！”青茉不客氣道。

坐在她身前的少年，緩緩擡起了頭。

“帶我走。”他說。

夕陽的餘晖散落在他的瞳孔裏，他的眼眸仿佛都帶上了不可思議的金色。青茉與他四目相對，愣了愣神——

夕陽下，遠方的湖水輕輕的皺起波瀾，暗紅色的水波上浮動着夕陽的金光。

不遠處，岸邊草地上一對身影被夕陽拉的很長很長。

青茉背着着這個濕漉漉的少年往輕花巷方向走去。

她一步步略略吃力地走着，落水時鞋丢了，她只好光着腳踩在草地上。偶爾有白色的小花在風中落下，撓在她腳背上癢癢的。

“帶我走。”他剛才就是這樣說的。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頂多只能判斷出他肯定是不是三清門下的人。

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但就是在這種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僅僅憑着方才他唇邊輕輕吐出的“帶我走”，心裏竟然鬼使神差做出了要把他帶回來的決定。

肯定是他擡頭那一剎那，用那種讓人屏息的眼神迷惑了她，叫她鬼迷心竅地朝他點下了頭。

她年紀才這麽小，才見過幾個男人，哪能經得起這幾分男色誘——惑？所以錯不在她，在她背上這個少年。

待會要怎麽安置他，怎麽跟師父師妹們解釋……

還沒回到半路，她已經小小的後悔了。

當然，接下來的這一路上她完全可以扔下他自己回三清門，但真要這麽做，她又不樂意了。

明明點頭答應人家的，要是扔下他孤零零一個人……那師父對她多年的誠信道德教育不就打水漂了。

啊，道德誠信事關尊嚴，想想靈陽一系在三清門派中本來就岌岌可危、吹彈可破的尊嚴吧。當問題上升到尊嚴境界後，這男人，她有理由收下。

成功說服自己後，青茉腳步更堅定地朝輕花巷邁去。

三清門本不是西陵城中的門派，只因三年前紫薇道人的一個決定，舉派南遷，這個月才定下來要留在西陵城。

三清門高手輩出，才短短一月時間，在城中替大戶富戶捉妖降魔，立下了不少威名。

為什麽主要客戶集中在大戶富戶而不是黎民百姓呢？這就牽涉到高深玄妙的經濟政治問題了，靈陽師父說她還小，不适合研究這問題。

西陵城很大，青茉繞了好一大圈才走到了細荷州輕花巷的大宅子邊。

這座院落目前就是三清門暫定之所。

盡管只是暫定之所，但宅子其中房屋庭院衆多、布局設計精巧。完全不輸給西陵城普通的小富人家。

走到偏院一個矮小的門邊，青茉推開門進了去。

“哎呀，青茉師姐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門裏二師妹迎上來。

“不得了，青茉師姐你還背回來一活人！”好事的三師妹上前好奇地打量青茉背上的少年。

“還是個男人！！！”最小的師妹挂着串鼻涕叫起來。

師妹們呱噪的聲音淹沒了青茉。

青茉放下背上的少年。“你們小聲點，快去給他找身衣衫。師父在不在裏邊？”

“靈陽師父在堂裏等你好久了，鞭子都端出來了。他說你要是沒淹死他也要把你抽死。”最小的師妹咧着缺了顆門牙的嘴直言道。

果然呀，回來晚了被發現了。

青茉暗呼倒黴，抹了把冷汗。“你們照看着他，我進去了。”

青茉跟随靈陽十多年了，師父要是生氣了……

“師父。”青茉一進門就跪在青石磚上。“徒兒不孝，差點就不能伺候你了。”

靈陽氣呼呼地瞪着她：“你到底犯什麽暈！肯定是從水裏出來上哪貪玩去了。正辛他的幾個小徒弟在水裏撈了一下午現在還沒結果，大家都以為你已經溺死在了裏頭。”

再過幾個時辰，估計就要着手給青茉刻牌位了！

“對不起師父。”青茉重重的磕了幾個頭，擡起臉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我在水底游啊游游啊游，不小心小腿抽筋了。差點淹死在裏頭。我醒來時已經黃昏了。要不是遇到好心人救我，我恐怕，我恐怕…………”

靈陽一驚：“當真？”

青茉點點頭，撒起謊臉不紅心不跳，大大的眼眸裏配合地露出一片凄楚迷離，叫人看了就生憐。

靈陽心軟，臉色一轉，趕緊扶起青茉，心疼道：“我就說，你是我徒弟裏水性最好的，怎麽會淹死。原來是這樣……吓壞了吧傻丫頭。”

青茉趁火打劫地抽噎了幾聲，道：“怎麽不怕，要不是他救我，我真的會死在裏頭。我不要死，我還沒跟師父成親呢我不要死。”

“好了好了別傻了。”靈陽掏出手帕給她擦掉鼻涕：“你這十六七歲的小丫頭，誰稀罕娶你。我還想長命百歲呢！”

靈陽又道：“你剛才說誰救你來着？”

青茉抹掉眼淚，走出去把穿戴整齊的那個陌生少年拖了進來。少年想掙開她的手，但被她緊緊地拽了過來。

“師父，就是他。他叫衛玠。他父母本是鏡湖邊一戶漁人，昨天夜裏被那魚妖吃掉了。他現在孤零零的一個人真可憐，師父你能不能收留他。”青茉水靈靈的眼睛撲閃撲閃、神情像一直楚楚可憐的幼獸，望着靈陽。

靈陽頭疼地皺起了眉。

他一大巴掌打在青茉屁股上：“你這鬼丫頭！我還當你是犯傻了，原來你這丫頭是思凡了，硬生生把這麽大個男人拉進來也不害臊！你到底從哪抓過來的野男人，你到底是不是在唬我。”

青茉挨了巴掌也不哭，繼續忽閃着大眼哀求靈陽：“師父，他真的救了我。他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扔他一個人在那。要是湖裏還有別的妖怪，夜裏頭跑出來吃人怎麽辦！”

靈陽最受不了她那水汪汪無辜哀求的眼神，索性不管她了。靈陽撇過眼望向少年，道：“你真的救了我徒兒？”

少年擡起頭，他的眼睛裏閃爍着虛無的光，仿佛望進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青茉偷偷在袖子底下掐了他一把，他愣愣道：“是的。”

靈陽更頭痛了。

“你……”

靈陽吞吐猶豫了半天，最後道：“救人是你的事，但我不能收留你。”

“師父！”青茉哀求的聲音裏帶上了淺淺的哭腔。

靈陽痛苦道：“我發誓了我這輩子只收女弟子的青茉你要我怎麽收回我的誓言你要我怎麽繼續在三清門混呀本來咱們就混的不好了你還給我拆臺……”

“師父……”青茉扯着靈陽的衣角，半行清淚順時地淌下。她的淚水溫度不太冷也不太熱，适時燙傷愛徒心切的靈陽心中一角。

靈陽崩潰地哀嚎一聲：“好好好。老規矩，三個考驗。他要過了我就收他，他過不了就送東山和尚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