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當年往事

到了下午些時間,井亦宸換了身衣服,又帶着井舟去剪了個新發型,最後才開着車和小孩兒一同前往了他訂的酒店。

路上,井舟坐在後排,看着駕駛座裏的井亦宸,好奇地問:“爸爸,我們今天要和誰見面呀?”

井亦宸看了眼後視鏡,和井舟好奇的眼神對上,他遲疑了一秒,反問道:“小舟想和爺爺奶奶見面嗎?”

井舟不解:“爺爺奶奶?”

“我的爺爺奶奶嗎?”他重複地問了一遍。

井亦宸點頭。

“我……”井舟轉轉眼睛,“我也不知道。”

井亦宸對他的回答感到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會很期待。”

井舟低頭玩弄着手指,過了一會兒,他才小聲嘟囔着:“約翰的爺爺奶奶很愛他,他們會每天為他準備好吃的食物和水果。”

井亦宸想了下,反應過來約翰是井舟還沒回國時的幼稚園同學,一個胖墩墩的金發碧眼男孩兒。

井舟擡頭看向井亦宸,表情是顯而易見的失落,語氣裏也帶着些難過:“可我卻從來都沒有見過我的爺爺奶奶,他們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也沒有來關心我和爸爸。”

井亦宸握緊方向盤,心中有些複雜與愧疚,他張了張嘴,猶豫一番,說道:“那如果爸爸今天就是要帶你去見他們呢?你會對爸爸的行為感到生氣嗎?”

井舟搖頭:“不生氣。”他坐在後排的兒童椅上,手裏拿着本圖畫書,一邊看着書本上童話故事,一邊說:“爸爸要帶我去,那就去呀,我為什麽要生氣呢?”

井亦宸松了口氣,可又不知該如何同井舟解釋,索性保持沉默,無言地開着車。

父子倆陷入了沉默,不過好在平日裏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足為奇。

到了酒店,井亦宸停好車,帶着井舟先一步到了包間。

他準備了一瓶紅酒和一套茶壺,又提了一個首飾盒,裏邊兒裝的是為母親挑選的玉镯。

雖說自己同父母之間的關系并不融洽,井亦宸依舊是在下午空閑時間親自為父母挑選了禮物。

他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眼睛時不時地看向包間門口,心中感情複雜。

和父母幾年未見,為數不多的聯系也只是短暫的通話,井亦宸心中抑制不住地生出些異樣的情緒。

是思念嗎?好像又算不上。

可若說是期待,情緒又并未濃烈到這樣的地步。

更何況一想到司念今早的反應,一盆冷水便潑在了井亦宸的心中,輕而易舉地澆滅了他的那點兒激動情緒。

“爸爸。”井舟看着父親,小聲地問着,“他們不喜歡我,所以不願意和我見面,那今天有和我一起吃飯了,是,是不是意味着爺爺奶奶喜歡我了?”

小孩子不明白大人們之間的恩怨矛盾,只單純地思考着爺爺奶奶究竟是喜歡還是讨厭自己。

井亦宸擡手輕撫井舟的腦袋,井舟的頭發軟軟的,還帶着點兒自然卷,乍一看有些像軟綿綿的小綿羊。

“小舟乖巧又聽話,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

父子倆說話間,門口出現了動靜。

井舟望去,便看見一個陌生卻又有些眼熟的女人走了進來。

中年婦人身着黑色大衣,帶了一副金屬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人的眼神不自覺地帶着些審視,即便上了年齡,看起來依舊是矜貴優雅而又不失威嚴。

走進包間,女人身後出現一個中年男子,他穿着一套純黑西裝,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人的眼神中帶着幾分威嚴,走路時背挺得筆直,整個人給人一種莊重肅穆的感覺。

井舟不懂這些,他只知道進門的兩人看起來都很兇的樣子,有點害怕地縮了縮肩膀,想要往往井亦宸的身後躲去。

井亦宸伸手放在井舟的肩膀上無聲地安撫着,對着門口的二人點頭打了個招呼:“爸,媽。”

男人沉聲應了一下,邁步走到井家父子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一旁的女人聽見井亦宸的聲音有些微微紅了眼,強勢的模樣柔弱了幾分,跟着井父一同坐在了對面。

“這是井舟。”井亦宸停頓了一下,“井君雅的兒子。”

聽見這句話,井舟有些困惑地看向井亦宸,但父親沒有同他解釋,又說:“井舟,這是你……”

井亦宸停頓了一下,而後又說:“這是你媽媽的父母。”

井舟睜大眼睛,看看對面的夫妻二人,又轉回腦袋看着井亦宸:“可是爸爸,你不是說今天要見的是爺爺奶奶嗎?”

他不懂:“為什麽,為什麽又變成了媽媽的爸爸媽媽?”

孩子此話一出,三個大人的表情變得有些精彩,井英宏的眼神黑沉沉一片,臉色有些難看,謝小燕擡手匆匆地拂過眼角,情緒有些激動。

井亦宸淡淡地笑了一聲,看了眼坐在對面的父母,眼裏的情緒讓人捉摸不透:“小舟,爸爸今天帶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井舟茫然地看了一眼陌生的爺爺奶奶,又看向父親。

井亦宸把孩子抱到自己懷裏,說:“小舟不是常常問你的媽媽是誰嗎?那爸爸今天就告訴你,好不好?”

井舟有些好奇,但又莫名有些害怕。

井英宏從進門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但聽見井亦宸的話,他緊皺眉頭,開口厲聲說道:“井亦宸!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井亦宸看着幾年未見的父親:“我沒有。”

他抱着孩子:“我既然把井舟帶到這裏來,那就表明我已經想清楚了。”

井英宏難以置信地看着兒子:“可是你說了又有什麽用?不要做無用的事。”

井亦宸反問:“難道要隐瞞一輩子?我想他有權知道關于自己母親的事情!”

“我不允許!”

井亦宸冷笑一聲:“這件事情上哪裏輪得到你們來做決定?孩子是我從醫院接回來的,也是我一天天把他養大的。反倒是你們身為姥姥姥爺,卻是冷眼旁觀這麽多年。”

井父被他的話刺激地臉色難看,胸膛快速地上下起伏着。

井亦宸對他的反應視而不見,摟着孩子低聲安撫。

見兩父子又要争吵起來,謝小燕連忙開口勸說着:“你們都冷靜一下。”

她眼眶還有些紅,但情緒已經收斂的差不多了,此時冷靜下來,向井亦宸問道:“你确定要這樣做?”

“确定。”井亦宸肯定說道,“沒有什麽好隐瞞的。”

謝小燕看着躲在井亦宸懷裏的孩子,看着他和女兒有幾分相似的臉頰,生出幾分悸動。

井亦宸低頭柔聲和井舟說:“小舟,他們是你的爺爺奶奶,也是你姥姥姥爺。”

井舟緊緊地抓着父親的衣服,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眨眨,緊接着,他便又聽見父親的聲音。

“拼命生下你的女人,是我的親姐姐,她叫井君雅。”井亦宸說。

井舟睜大雙眼,吃驚地擡頭看着父親。

“她當年生下你的時候只有二十歲,因為身體虛弱營養不良,所以在生産的時候難産去世了。”井亦宸安撫地摸着井舟的腦袋。

井舟半懵半解地聽着父親的話。

“她沒有不愛你,只是沒有辦法再陪伴你成長。”井亦宸回答了困惑井舟許久的問題,“因為愛你,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将你留下。”

“至于你的姥姥姥爺……”他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父母。

開始很苦,他苦,小孩兒也苦,井亦宸那時都還只是一個半大小子,面對突如其來的這一切都有些手足無措,他什麽都不懂,只能一點一點的學,小小一團的井舟因為沒有奶吃哭得臉頰通紅,井亦宸便手忙腳亂地沖奶粉,又笨手笨腳地給嬰兒換尿不濕,井亦宸就這樣一邊上課一邊帶孩子,後來時間實在是空不開,井亦宸只好找同學幫忙代課,在出租屋裏照顧小孩兒。

後來慢慢的,井亦宸學會了不少東西,照顧起小嬰兒來也變得得心應手,小孩兒也随着時間長大,不再像兒時那樣哭鬧,生活也變得好了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小小的嬰兒開始咿呀學語,也慢慢地學會了走路,五官慢慢張開,身體也漸漸長高,他開始懂事,也開始好奇一切,好奇他的媽媽去哪裏了,好奇為什麽家裏只有他和井亦宸二人。

而井亦宸的父母、井舟的姥姥姥爺在做什麽?

那段日子裏發生的事情太多,關于父母的舉措,井亦宸記不太清,就記得被挂斷的電話,還有發出去的那些石沉大海的短信。

時間回到五年前,回到那段最為混亂的時段。

先是消失已久的井君雅突然出現在了井亦宸面前,她大着肚子,身體卻瘦削得吓人,和井亦宸記憶中的姐姐相比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井君雅的情況很糟糕,卻又對自己的遭遇絕口不提,井亦宸痛心又憤恨,恨不得手刃了那個傷害他姐姐的男人,可他找不到那個男人,只好用盡心思來照顧姐姐。

答應了幫井君雅保密,他便隐瞞着身邊的所有人,包括司念。

後來,司念提出了分手,井亦宸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後來他切實地感受到了司念的冷漠,他對此感到莫名和詫異,但又抽空哄勸着男友。

然後就是被父母發現了他和司念高中時期的合照,他被迫出櫃。

每一件事都刺激着井亦宸的神經,消耗着他的精力,時間開始變得不夠用,他需要勸哄鬧脾氣的男友,需要應對父母的怒火和質問,還要關心、照顧為情所傷的姐姐。

井亦宸不明白司念在國內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想回國抓住司念一問究竟,卻始終脫不了身,井君雅的情況也沒能好轉,她依舊在不可控地瘦弱下去。

井君雅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井亦宸的情緒很難不受影響,但他緊繃着自己,努力地維持着清醒與樂觀。

可一天天的過去,樂觀被消耗到所剩無幾,和司念的聊天窗口只有他的長篇大論,一牆之隔的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姐姐,井亦宸站在醫院長廊中,只覺得世上只剩下無力和絕望。

深夜裏,井亦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任由黑夜吞噬自己,腦海中不斷反複映出姐姐憔悴虛弱的模樣,司念無情冷漠的聲音也時不時地在耳邊響起。

有時,手機會在半夜響起,是父母打來興師問罪的。

他們好像絲毫不關心自己消失已經的女兒,也不在意此時國外已是深夜,只在意井亦宸有沒有和男人分手,會不會讓他們臉面盡失。

聽着父母激動的話語,井亦宸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唯有聽見分手二字,井亦宸才稍有反應。

“我愛他。”井亦宸哽咽說道,“我不會分手。”

井亦宸看着漆黑的窗外,他想,怎麽能分手呢?他好不容易讓司念答應和他交往,怎麽能就這樣分手?

井亦宸想,等姐姐生下孩子恢複好身體,他就回國找司念,把自己經歷的事情都告訴司念。

司念性子軟,如果知道了,他一定會心疼自己的。

可他始終沒有等到那一天。

他失去了姐姐,也失去了司念。

井亦宸變得一無所有,只剩下病房裏哇哇大哭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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