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生病”

那晚和井舟一塊兒去公園遛狗後,司念就覺得腦袋有些暈,他本以為只是受吹冷風的影響,所以沒太當真,喝了些熱水便收拾着入睡了,可誰知第二天天還沒亮司念就醒了過來,醒來時頭痛欲裂,鼻子也堵塞着。

于是他掙紮着起床,跑到客廳電視櫃裏一陣翻找,可把抽屜翻了個底朝天,司念都沒看見感冒藥的蹤影。

想必是搬家的時候弄丢了,司念便只好簡單洗漱又換了身衣服,出去買藥去了。

在路上司念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有些時候還會出現眼花的狀态,他把臉躲在厚厚的棉衣裏,雙手插在衣兜中,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但即便這樣還是忍不住地感覺到寒冷。

匆匆趕到二十四小時藥店,司念買了些感冒藥,就又匆匆回了公寓。

吃了藥也沒什麽精神,司念重新躺回了床上,咩咩坐在床邊,看起來有些擔心他的主人。

頭還在一抽一抽地疼,嗓子也難受地像是被沙子磨過一般,司念說話都有些難受,但還是伸手摸了摸咩咩的狗頭,安撫着家裏唯一的成員。

他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很快就生出暖意,變得昏昏欲睡。

約莫是因為生病了,所以司念比起平日要脆弱不少,開始懷念起家人的關懷。

迷迷糊糊中,司念想起了母親還在時的場景,想起從前自己生病時,身邊響起母親輕柔的關懷聲,又想起廚房裏傳來的陣陣飄香,每當他生病,母親總會給他熬粥,那是他最愛的蓮白粥,有着淡淡的蔬菜清香。

不知不覺中,枕邊濕了一大半,司念也懶得起身抽紙,将就着被角擦了擦淚水。

困意來的兇猛,趕走了那些幸福的回憶,讓司念陷入了無邊的睡夢之中。

起初他還是沉沉入睡的,可中途醒來一道,司念再入睡就睡得有些不安穩,開始斷斷續續地做起夢來。

夢中有許多許多的人,有母親,有許久未曾見過面的父親,甚至還有兒時的鄰居叔叔,家附近小吃店的店主……

後來,這些人慢慢從夢境中褪去,白茫茫的一片世界裏出現了一個人影,司念看着這個身影,幾乎不用想地就知道那是井亦宸。

在他的人生中,除了母親,便也只有井亦宸才能讓他這般牽腸挂肚。

他夢見了高中時的他和井亦宸。

那時的他總是喜歡坐在靠牆的角落裏,或許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導致那時的他很少同人接觸,就連一起學習了幾年的同學也只是偶爾聊幾句。

後來井亦宸轉學,來到了他的身邊,就如同一束光一般照進了他的生活中。

井亦宸相貌優越,性格也不錯,班上的同學們很快便對這麽個新同學産生了好感,司念也不例外,可看着人群中的井亦宸,他又沒有勇氣上前搭讪。

但誰也沒想到,井亦宸會他的新同桌。

井亦宸坐到司念身邊的時候,司念緊張地連呼吸都頓住,只傻愣愣地看着井亦宸,眼睛大睜,像個呆頭鵝。

兩個人就這樣成了同桌,慢慢熟悉起來,司念也比原先開朗許多,會開始慢慢回應井亦宸。

一來二去,日久生情,司念本就對井亦宸暗中生出情愫,所以當井亦宸告白的時候,他幾乎是什麽都沒考慮就答應了。

那時他們天真純粹,熱情地愛着對方。

司念還夢見了井亦宸出國那天的場景。

因為要偷偷瞞着井亦宸的家人,所以司念是以好朋友的身份出現在機場,看見井亦宸父母時,司念還有些不自然和膽怯,他怕被井亦宸家人發現他們之間的關系,所以就連說話都有些小心翼翼,總是同井亦宸保持着距離,不敢靠近一點點。

那時的他們十八歲,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倒是井亦宸先憋不住了,随意地找了個借口拖着司念就離開了父母的視線。

司念又慌又茫然地被拖進了機場的廁所,看着面前的井亦宸,眼裏滿是不舍和難過。

“你去了國外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司念說着有些哽咽,緊緊地拉着井亦宸的手不肯松開。

井亦宸見狀也有些紅了眼睛,把人抱進懷裏:“我知道,放假了我會回來的。”

“你要等我。”他捧住司念的臉頰,兩個人對視着。

司念點頭,一滴淚從眼尾滑落:“我在國內等你。”說完,便被井亦宸吻住了嘴唇。

那年他們十八歲,在機場隐秘的廁所裏相吻相擁,面對未來抱有期盼與好奇。

可誰也不知道他們即将面臨的,是分離和崩塌。

後來的夢境漸漸變得支離破碎。

司念皺着眉頭醒來,他還有些沒能從睡夢中抽身,縮起身子躲在被窩裏無聲地落淚。

他夢見了太多太多的過去,夢見了自己和井亦宸說分手,夢見了母親去世,最後夢見了他一無所有站在街頭。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床單和枕巾都被打濕一大片,司念才慢慢地回神收斂情緒,他擡手擦掉臉上的濕意,這時才發現咩咩在一旁緊張地不停嘤嘤叫喊。

起身想要安撫狗子卻不想一股眩暈感襲來,司念一個失衡,腦袋重力撞擊在了床頭櫃上。

司念有一瞬間的愣神,随即才感受到了額頭上不斷傳來的刺痛。

疼痛感就如同海浪一般撲面而來又源源不斷,一時間疼的司念站不住腳,溫熱的液體不停地從他的額角落下,打濕了他的臉龐,也沾濕了純白的床單與地毯。

司念雙腿有些發軟,思考都慢了半拍,等血液低落在地上,他才做出止血反應。

咩咩在一旁着急地嘤嘤直叫,無措地圍繞着司念打轉。

司念按着傷口,只覺得自己被狗子繞得更加頭暈眼花,無力地說道:“咩咩,停下來。”

傷口不停地泛着疼,血也遲遲沒能止住,司念随意地穿了件外套,拿着鑰匙和手機就往屋外走了。

他有些麻木地按亮了電梯,看着電梯一點一點地接近自己的樓層。

屋裏的咩咩還在不停地叫着。

透過樓道的窗戶,司念看見窗外正在落雨,他沒帶雨傘。

對面的屋子大門緊閉,就像井亦宸對他的态度一樣。

好像一切都很糟糕,一切都是那樣的不順利。

“叮——”

電梯一聲響,司念就像是被驚醒一般,情緒有些崩潰,可他能怪誰呢,這一些都是他所作所為,他只能怪自己不争氣,怪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糟了。

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後也是這樣。

司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卻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臉上的淚水和血液融合在一起弄髒了他的臉頰,整個人狼狽不堪。

坐在客廳裏的井亦宸先是聽見了咩咩的叫聲,但他一開始并沒有當回事只以為咩咩只是和往常一樣在玩耍,可咩咩一直維持着這樣的叫喊,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連餐廳裏吃早餐的井舟都察覺到了:“爸爸,咩咩一直在叫。”

井亦宸皺着眉,但還是坐着沒動。

井舟坐不住了,從凳子上跳下來想去找司念,可他待會兒還要去幼稚園,爸爸正等着他,他還沒來得及收拾自己的小書包。

“爸爸,你去看看,好嗎?”井舟一臉擔憂,“咩咩都叫了好久。”

井亦宸起身:“你去收拾東西。”

打開了家門,咩咩的叫聲就更明顯了,井亦宸皺眉,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緊接着,他便聽見抽泣聲,再往前走幾步,他便看見了一個人影。

因為看起來太狼狽,井亦宸起初都沒認出來這個人影是司念,通過聲音辨認出是司念後,他不禁邁大腳步走上前:“怎麽回事?”

司念被井亦宸的聲音吓得渾身一抖,第一反應卻是偏過身子想要躲開井亦宸的視線。

井亦宸已經察覺出了不對勁,伸手拉住司念的手臂,大步往前邁,走到了司念的面前。

等看清司念的狀況,井亦宸直接黑了臉,拿出手帕遞給了司念:“傷成這樣還不去醫院,在這裏傻站着幹什麽?”

他的語氣有些嚴厲,司念抽噎着,淚落的更厲害了。

井亦宸見他一動不動有些急了,看了眼屋內,說道:“等我,別動。”說罷,他便轉身回了家裏。

井舟剛收拾好小書包想出門找他,卻不想井亦宸伸手一攔,語速極快地說道:“小舟,爸爸和念念叔叔現在有些事,你就和咩咩待在家裏,好不好?”

井舟有些懵,但還是乖乖點頭,井亦宸在藥物箱裏抓起一把紗布,拿起車鑰匙快速地走了出去。

“家裏密碼是多少?我把咩咩帶到我家裏去。”井亦宸把紗布遞給司念,“拿着止血。”

司念接過紗布:“970312。”

井亦宸愣了下,随後才打開司念家門把咩咩帶進了自己家裏。

等到井亦宸開車把人送到醫院時,司念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止血凝固了,醫生需要清洗傷口,然後進行縫針。

“病人還在發燒啊。”醫生摸了摸司念的額頭,有些詫異,對着井亦宸說。

井亦宸哪裏知道司念在發燒,他站在一旁,看着司念疼得臉煞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他面上平靜沒有表現出情緒。

等縫完針,醫生又講了些注意事項,司念全程一言不發,就像失了魂一般,井亦宸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地問着醫生:“麻煩醫生了,我想問一下他的傷口會留疤嗎?”

醫生:“保護好傷口,不要沾水,後期修複的好就不會留疤。”

“謝謝了。”說完,井亦宸又帶着司念去拿了退燒藥和感冒藥。

走出醫院,井亦宸撐着傘,司念拿着藥,兩個人共用同一把傘,靠得極近,卻又無人開口說話。

回到車上,井亦宸偏頭看向司念:“吃早飯了嗎?”

司念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沒有。”

“那就去買點兒東西墊肚子,然後把藥吃了。”井亦宸說着,驅動了車。

司念這時已經清醒,他低頭看着沾了血跡的手,有些無措地抓了抓手指:“謝謝你……”

井亦宸看了他一眼:“抽屜裏有濕紙巾。”

“哦。”司念打開副駕駛的小抽櫃,翻了翻,找到了一包兒童濕紙巾,拿出紙一點一點地把手上的血跡擦幹淨。

車上開了暖氣,司念慢慢地就感受到了熱意,不一會兒,穿着拖鞋的腳就變得暖烘烘的,麻藥藥效還在,止住了腦袋上的疼痛,他靠着門邊,慢慢地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瞌睡。

井亦宸找了一家早餐店,買了杯熱粥又買了一個奶黃包,看見一旁的超市,他腳步頓了頓,又買了條糖塞進早餐袋裏。

司念被他上車的動靜吵醒,有些懵怔地看向井亦宸,眼裏滿是茫然。

“早餐。”井亦宸遞給司念。

司念呆呆地接過,拿起奶黃包吃了。

“保溫裏有熱水,吃了早餐過一會兒就把藥吃了。”井亦宸說着,又啓動了汽車,往家的方向開去。

司念喝了口豆漿,一低頭就看見了早餐袋裏的糖果,看着那條糖好幾秒,眼睛慢慢地就變紅了。

井亦宸專注開車,沒發現司念的動靜,也沒開口說話。

“井亦宸。”司念吸了下鼻子。

井亦宸抽空瞥了一眼司念,卻發現對方正紅着眼睛看着他,就連鼻尖都泛着紅。

“嗯?”

“我……”司念結巴了一下,“我……我對不起你,我做了錯事,我……嗚……”說着,淚水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大概是夢境和現實産生的落差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沖擊,司念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井亦宸求和,不停地說着道歉的話:“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當年不該那樣做,對不起……”

他一邊抽噎一邊道歉,聽得井亦宸緊皺眉頭,臉色愈發難看。

司念看見他沉着表情,漸漸放慢語速,聲音也越說越小,最後慢慢回歸了沉默。

井亦宸找了個路邊車位靠邊停車,他轉頭看向司念,司念還在抽噎,腦袋上還纏着紗布,哭得臉頰通紅,像極了井舟受委屈時的樣子。

“你做了什麽事對不起我?”井亦宸回想着司念剛才說的話。

司念眼神躲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井亦宸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什麽一般,開口說:“你喜歡別人了?”

司念連忙搖頭,結果引起一陣眩暈,臉色有些蒼白。

井亦宸又問:“那你幹嘛了?”

司念咬着嘴唇,還是沒有說話。

井亦宸見他這樣氣不打一處來:“既然你不打算告訴我,那你就別在我面前說這些事情。”

“我……”

井亦宸又想了想:“是不是我媽當年找你說了什麽?”話音剛落,他就看見司念睜大眼睛,一臉詫異地看向了自己。

這回不用司念回答,井亦宸就知道了答案,他臉色一沉,眯着眼睛:“她果然來找過你。”

“她和你說什麽了?是不是她逼你跟我提分手?”井亦宸語氣有些沖。

司念縮了縮脖子,有些害怕井亦宸現在的這副模樣。

井亦宸伸手抓住司念的手腕,情緒有些激動:“她當年找你做了什麽?”

司念搖頭:“我不能說,當年是我對不起你,你別問了。”

井亦宸松開手:“你不說,我自己也能找到答案。”說完,他又重新發動汽車,驅車回家。

司念左看看右看看,心中有些不安,他咬着嘴唇,說:“井亦宸,當年的事情你不要去問了,我們之間的事情,不必牽扯到其他的人。”

井亦宸冷笑一聲,質問:“當初談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你一個人說分手就分手,沒問過我一句話,如今我要追究了,你倒是知道讓我不要再插手調查了。”

“你也知道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司念被他的話刺紅眼睛,井亦宸又接着說:“司念,五年了,你從前是這樣自顧自,現在也一樣沒變,有的話想說就說。”

紅燈,井亦宸停下車,惡狠狠地看向司念:“你突如其來地跟我道歉,說自己做錯了事,卻又對當年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說完,他用力地砸了一下方向盤,看起來氣得不輕。

司念猛地抖了一下.身子,顯然沒想到井亦宸這樣的反應,他有些無措,可又死死地咬着嘴唇,沒有把話說出口。

井亦宸見他這番固執的模樣更是火上澆油,抛下一句話,再也沒搭理過司念。

“算了,就這樣吧,我們以後橋歸橋路過路,不要再聯系了。”

司念心裏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井亦宸,可井亦宸沒有再看他一眼,也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兩人回了家。

“念念叔叔!”井舟看見司念,先是一笑,看見了司念頭上的紗布又頓住了,連忙關心道:“叔叔你怎麽受傷了?”

司念有些無力地笑了下:“叔叔笨,不小心摔倒了,小舟以後走路要小心些,不要像叔叔這樣摔了。”

井舟點點頭:“是不是很疼呀,念念叔叔?”說着,他跑到司念面前伸出手,“我給念念叔叔吹吹,吹了就不痛了。”

司念抱着孩子心不在焉地回應着井舟,一雙眼直愣愣地看着井亦宸。

井亦宸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眼神都不願分給司念。

“對了,爸爸,剛才有個阿姨打電話過來。”井舟想起來,指着家裏的座機。

井亦宸聞言打開座機,發現是一串有些熟悉的數字,他又拿出手機一對比,發現打電話來的正是自己的母親。

看了司念一眼,井亦宸把電話撥了過去。

“喂,媽。”井亦宸轉個身,面對司念,一字一句地說着:“你打電話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聽見井亦宸的這聲“媽”,司念緊繃身子,緊張地聽着井亦宸的話。

“手機靜音了沒看到來電。”

“一起吃飯?”

司念屏住呼吸,手心裏開始滲出冷汗。

井亦宸看着司念:“好啊,要不就今天吧,我今天剛好有空,餐廳我來訂。”

“我會把井舟也帶來,您讓他考慮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就不要出現在孩子面前。”

“剛好,我今晚就有事要問您。”

“關于五年前的事情。”

“我……我有事,先離開了。”司念不敢再聽下去,連忙放下井舟,帶着咩咩落荒而逃。

井亦宸看着他逃離的背影,語氣有些陰郁:“五年前您做了什麽,難道不跟我說一下嗎?”

逃回屋子裏的司念慌張地亂了手腳,他無措地抱着狗,控制不住地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井亦宸知道他五年前做了什麽肯定會比剛才還要憤怒,到時候,別說是朋友了,只怕是連鄰居都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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