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玉碎

又是數月過去了,大梁皇帝不知怎的突然病重,有說是思念先皇後之故,也有說是被暗害之故,而這些,再與我無關。

諸王相争蠢蠢欲動,西遼虎視眈眈,契丹更是重兵重圍。

這一日我方起身,突然聽到外頭一陣喧響,刀劍相撞,琅琅铮鳴,激越肅殺,不由心頭一驚。我抓着侍女的手:“小清,外頭發生什麽事了!”

她慘白的一張臉,嘴唇顫抖:“娘娘,昨夜萬家軍攻進來了……”

我心頭陡然一沉,萬琳琅才被禁足了多久,萬有良就這麽迫不及待了?究竟是救女心切,還是只為尋找個契機攻入皇城?

外頭的厮殺聲愈發激烈,慘叫聲和鮮血噴濺聲此起彼伏,驚得烏鴉都從枝丫上飛騰而起,撲扇着翅膀喑啞逃離,奏響滿宮哀歌。我心亂如麻,雖早知萬琳琅被禁足後萬家早晚會有動作,但我沒想到這場攤牌會如此迅猛,也如此慘烈。完全是血與肉的對撞,箭與盔甲的交鋒,讓人光是遠遠聽着便心驚肉跳。

“皇上呢,皇上那邊如何了?”

小清哀哀抽泣着:“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昨夜守着娘娘睡着了,醒來時便見天剛破曉,宮人卻收拾好了行禮,四散逃離,一個個高喊打進來了。”她抽噎着道:“外頭全是屍體,奴婢不敢貿然外出,也不知乾清宮那如何了……只是,只是剛聽說……”

“聽說了什麽?你快說啊·。”我記着晃了晃她的胳膊

她顫巍巍的開口:“聽說萬家叛軍已從重華門攻至宣德門了,若是援軍還未來……”

我心間涼了半分,被澆個透徹,無力地癱在紅木長椅上,連自己都未發覺雙腿在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

宣德門後,便是玉陛長階,是奉天殿,是大梁歷代皇帝早朝和會見文武百官的地方。而再往後走,便是乾清宮……處宮城中樞,屬紫微星照射之處,取中天星至尊之意,諸公降伏,能消百惡。乾清宮再往後,便是後宮衆殿了。

援軍就算來了,以宣德門和乾清宮的距離來算,也定會有不少傷亡。我長睫微顫,繡拳緊握,心中翻滾的焦灼近乎要凍結呼吸。

我咣當起身:“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先出去看看情況再說!”

小清攔住我,眼裏噙着淚:“娘娘不可啊!外頭到處都是厮殺的士兵,您出去要是不小心撞着了他們,刀劍無眼啊!”

我抿抿唇,“無論如何,我都要去确定他的消息。君若非君,妃又何以為妃?”我不顧阻攔,推開小清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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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微微安心的是,後宮一路上并無想象中的拔甲佩劍的殺戮身影,看來萬有良還沒攻克宣德門和乾清宮,只是四周草影晃動,腳步如飛,不少宮女太監們都唯恐今日葬身此處,卷了包袱就往外逃去。

經過望月齋主殿時,我頓了頓腳步,那是,萬琳琅禁足的宮殿。她知道萬有良今日會破開宮門闖入皇城嗎?她知道她的親爹想奪權篡位嗎,将她的夫君取而代之嗎?都說做男人難,可做女人又何嘗不難,她身處家族和姻緣二者之間,如懸吊于兩條交錯的橫木,每個世界都斑駁陸離,每個世界都步步驚心。我很想知道,今日之戰,她會如何選擇。

就在這時,望月齋主殿中隐有人在驚恐尖叫,劃破天際,我清晰分明地聽到了幾聲娘娘!”心下閃過一道思緒,隐隐猜到了什麽。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望月齋主殿外便亂了起來,幾個忠心耿耿未卷鋪蓋走人的宮侍手忙腳亂了起來,記得額頭上都是汗,殿內還不時傳來嚎哭聲,“娘娘你怎麽這麽傻啊!為何要懸梁自盡啊!”

她在家族和夫君之間究竟會作何選擇,再沒有人知道了。她生命中最飛揚跋扈,恣意洵爛的時光,到底終結在了這深深宮牆之中。沒有葬禮,沒有哀悼,沒有祭儀,只有兵荒馬亂,刀光劍影,來時盛大熱鬧,走得悄然無聲。

琳琅,琳琅,本該美玉無瑕。可這輩子他信的,以她為棋子,她愛的,以她為掣肘。争奪名利,費勁心思,到最後落了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白绫一收,這宮中曾屬于萬貴妃的風光無限,也終以悲歌收場,再無遺音。

只是眼前事态緊迫,容不得我在此多加駐足,為她惋惜。腳步一轉,幾乎更是匆匆地奔往了乾清宮,那個占據了我全部心神,最重要的地方。

明明今日晴空萬裏豔陽高照,可在我眼中,天地泛着嗜血般的微紅,似翻飛血花也着染上孤曠長空,染成了地獄的顏色。

接近乾清宮,鑽鼻的血腥味越濃,厮殺哀嚎聲也越來越清晰,刀戈刺入軀體的噗呲聲,砍斷肢體的咣當聲,還有刀戈對峙的金石聲,聲聲入耳,聲聲慘烈。直至此時才驚覺前方已不是往日的繁華宮道,而是戰場,萬箭齊發戰馬騰達的戰場。

我愣在原地,後怕如冷汗懸在額頭上,我猶疑着是該如乾清宮,還是折返回自己的宮殿。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鐵履聲,我驚恐地轉過頭去,發現拐角的正是一外族士兵。

“是契丹人!”

只見他舉着□□,盯着我震聲大喝:“什麽人!”

不是說萬家軍攻進來了嗎?契丹族的士兵怎麽會在這?京城內從來沒傳出過看見契丹士兵的消息,他們是怎麽悄無聲息地偷入京城的?”

我心頭乍翻千濤萬浪,俞湧愈烈逼迫神經末梢,轉過身便拔腿就跑,心間更是顫栗更甚,只覺自己瞥見或許只是一場陰謀的冰山一角。

契丹的士兵看見我,似看着一只蝼蟻,“呵,大梁的娘們就是這麽沒骨氣。”

“都快死了,誰還跟你講骨氣啊。”

我拐過殿角,後頭的人仍緊追不舍,舉起□□眼看着就要向我刺來!

“咻”的一聲,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冰涼的銳利的,刺入了我的背脊,力道大得把我震倒在地......

“噗......”

我噴出一口鮮血,看着貫穿胸前的那紅纓□□,猶不可置信,鮮血逐漸從我體內流失,溫熱的,蓬勃的,深紅的......眼皮半開半合間,化為了和天際血雲一樣的顏色。

“這是......要死了嗎?”

我的意識逐漸恍惚,瞳孔也如魂魄抽離,再難聚焦......可我還沒看到那人,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我還有太多事沒有完成......

鐵甲因邁進的步伐而發出摩擦沉響,他拔出我後背上的□□,欣賞着我因血液快速流失而如鯉魚般不住彈跳的身軀,他輕蔑的笑了聲,“怪可惜的,今日戰況急,不然就這姿色夠兄弟們玩上一會兒了。”她蹲下身,正搜羅着我身上值錢的物件,就在這時,身後匆匆走來一人。“你怎麽跑這地方了!納爾将軍和萬有良攻入乾清宮了!快回去!”

另一人看見躺在地上沒了呼吸的江其音,疑惑了下,“這不是将軍畫像上的人嗎?”

“什麽畫像。”

他擺擺手,“沒什麽,快回去吧。”

他們的說話聲,我漸漸聽不清了......

乾清宮......皇上!

意識如抽魂奪魄般漸漸褪去,只剩漆黑一片的虛無,死寂籠罩着整個江其音。

徹底被死亡掠獲的那一瞬間,疼痛處不再折磨血肉,只有一個疑問壓在心頭,沉沉無解。

他們口中的納爾将軍,究竟是誰?

這是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是那年七夕燈會,我與君明瑾看着眼前這京都盛景,他向來緊繃的臉上也松動少許,露出笑意,他對我說,天下海晏河清,這是他一生的所求,我說,陛下宵衣旰食,向明而治,老天爺都看在眼裏,定然會許他一個太平盛世的。

君明瑾微紅着臉,牽起我的手說:“所以,老天爺才會把你送到朕身邊。”我眨眨眼,“皇上是說臣妾對皇上來說......”

君明瑾不曾講過如此含情之話,面色少許不自然,卻還是含蓄地說了下去:“都說高處不勝寒,帝王多寂寥。朕自幼立下宏志,要還大梁萬事清平,千秋國祚。再寂寥......也甘之如饴。”

他睜開眼睛握緊了我的手,眸底三千煙火光芒細碎,“帝王路太漫長,朕早就做好了一個人走下去的準備了。你的出現,對朕來說,是意外,也是驚喜。”

我心疼的看着他,“接下來的路,臣妾一直會陪皇上走下去。臣妾不會再讓皇上一個人走。”

有些時候他克己奉公,伏案為民,不眠不休的差點讓江其音以為他只是一個帝王之身的木偶人。可江其音知道,他絕非無情無欲,他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屍走肉任百官萬民差遣的傀儡。

君明瑾輕聲問道:“那等來年七夕,其音依舊陪朕來看着盛世燈景,可好?”

月色下,江其音與君明瑾十指相扣,“不知明年,臣妾年年都會陪皇上來看。歲歲年年燈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沒有人是生來就老成特重的。那時江其音錯過了他的曾經,可至少今後的每一個未來,江其音都會陪他一起度過。

煙花炸裂,紙燈升空。三千星辰在璀璨餘燼中若隐若現,大地上,有人依偎,有人相吻,有人執手,共看這盟誓不朽的盛世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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