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風雲突變

君明瑾到底是只把萬琳琅禁足于望月齋，只是這幾日夜裏，我不時想起當年皇後娘娘對我說的話。

那夜皇後聲音飄忽，氣若游絲，：“今夜的這回事兒，你就當沒發生過。日後若皇上問起，你也當不知道，閉口莫提。”

一旁的太醫神情疑惑:“皇後娘娘為何……不向皇上明言此事?反而要臣緘默不語，将此事深埋心底？”

“本宮看後宮嫔妃鬥了大半輩子，厭了，累了，亦不想追究了。”

太醫他自然知曉後宮争鬥暗流湧動，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既然能止步漩渦前，又為何不聽從？他颔首應答：“微臣必遵娘娘所言。”

我眼看着皇後的貼身侍女不情不願地送走太醫，心下不解:“娘娘，暗殺皇後可是重罪，娘娘為何不借機徹查此事?”

“她望着我，微微笑了：“本宮曾言……只有死亡方能解脫。如今，這不是老天給我的機會嗎？天意如此，或許，當真是天意。”

我總覺得那人明明近在咫尺，神魂卻似飄向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無論怎麽伸手，都抓不到。“皇後娘娘，是有了打算？”

眼前的女子難得的，臉上有了快活的神采。“如果我不做皇後，你覺得如何？”

我隐隐猜到了什麽，“只要皇後娘娘能好好的，做皇後，還是做庶民又有什麽幹系呢？臣妾只希望，娘娘能長了康健，百歲無憂。”

“我這一生，始終被責任束縛着，家族的責任，皇室的責任，我活着，就不容推诿,可只要我‘死’了，恨我的人不會再與我為敵，愧對我的人不會再糾結于往事。”

我沒忍住發問,“那愛娘娘的人呢？娘娘讓臣妾，又該如何自處？”

“其音啊，就讓我逃避這一回吧，也許你說的對，我始終還是當初那個軟弱的閨閣女子，強大了一輩子，可到底都是假的，是時候該被打回原形了。

我閉上眼，任淚滑落:“如果這是皇後娘娘的心願，臣妾願意成全。”

她聽到我的話，笑了，笑得那般好看，像漫山遍野的百合盛放，恬淡如雪卻清香自來。她擡起手，摸了摸我的腦袋，那是第一次，我覺得抓住了她。這一刻，我終于讀懂了她，讀懂了她那張白紙上，這麽多年的深宮虛假的絢爛。讀懂了她故事扉頁上，注腳的密密麻麻的禁锢與束縛。是了，只要活着，總會有再見之日。

天地廣闊，世事無常，兜兜轉轉，迷失的人迷失了，可重逢的人也不再重逢。我不怕，自己握不住這段緣分，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吧。我等着，與化蝶蛻變的那人再一次相見。到是，我不是皇貴妃，她不是皇後，一定兩人都是笑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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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扯起嘴角，雖淚花泛動，卻不再盛滿悲傷。

這幾日萬琳琅被禁足于望月齋，宮中便不知從哪裏傳出了傳言，說皇後不是病死，而是被萬貴妃害死，皇上懲辦了胡言亂語的宮人，下令宮中不得在提起此事。

我看着這一幕幕，只覺得荒唐可笑。那幾日還在為發妻痛哭，轉頭就維護起了傳聞中的罪魁禍首。帝王家，當真這般無情嗎?

我着實隐忍不下，夜裏，便趁着與君明瑾獨處，借機提及了此事。

君明瑾沉默半晌:“此事其音還是莫要在提，朕自有打算。

我心中的哀涼如裂縫，闊得越來越大：“那皇上打算什麽時候徹查此事？一年後，十年後，還是等幾十年後皇後娘娘的亡魂早已轉生的時候？

君明瑾眉頭低垂:“有些事，不是朕不想，是朕不能。”

他的悲哀是那樣真切，可他的萬事以朝局為重也是那樣真切。就像是被懸吊于兩個斑駁陸離的世界中，哪一邊都是灰暗，都是無可奈何。我能理解他的選擇，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會是。

“若被暗害的是臣妾，今日躺在棺木裏的也是臣妾，皇上是不是也會為了穩固朝堂，任由真兇逍遙法外，将追查一拖到底？”

他沉默不語，半晌才開口，“不會有那一天的，朕會保護好你。不步皇後的後塵。”

我看着他，看着自己侍奉了多年的夫君，看着自己崇拜了那麽多年的帝王，慢慢笑了，靜靜的笑意從眼中流出，似淚水般流了一臉。

那個問題，他始終沒有做出回答。

都說先動心的人先輸了，我早該明白的。

一個後宮，一個前朝，一前一後早已注定。什麽危柱哀弦，檀板餘響，什麽長樂深鎖悄悄，幽恨寄情滿亭秋色。那些他跪在佛前寫的詩詞，思亡妻是真，念舊情是真．．．．．．

不忘帝王霸業也是真。

我撲入他懷裏，閉上眼似阖上這些年的情意，

那一刻，我終于知曉了為何那兩人會相思相望不相親，終于知曉了為何坐擁無上權力的她卻愈發憔悴滄桑下去。

最是少女懷春，最是帝王多情。

他的情意，始終是對着天下，是對着大梁的。而我們這些後宮中的莺莺燕燕，對他而言，從來只是錦上添花，而不是不可或缺的。

一眼便衷情，半生便錯負。我只覺累了，這半生榮辱浮沉，到頭來不過是眨眼煙雲，付諸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