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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結束後唐歡家裏還有一宴,往年都是段紫陌賞下幾壇佳釀給他帶回家,今年也不例外,送他到內宮門口,兩人依依惜別,唐歡方一步三回頭的坐上轎辇出了宮。

才到灏鈞軒由內侍伺候換了常服躺下假寐,就聽到雜亂的腳步急匆匆往這邊來,自己兒子的腳步聲當然是聽的出來的。

果不其然,連通傳都沒有直接跨進暖閣,段紫陌心想這孩子竟是越來越沒規矩,正要開口喝斥,卻見段榕大口喘著氣,滿臉的淚水。

“父皇,救救救……”大口喘氣,咽下口水,道:“救救纖塵哥哥。”

段紫陌驀然站起身,大手一撈揪起段榕的衣襟,沈聲質問:“你說誰?”

“纖塵哥哥啊。”段榕眨巴著大眼睛,見父皇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顫聲道:“潇湘閣的纖塵哥哥。”

“你怎麽會知道他?”

段紫陌刻意忽略“救救”這兩個字,讓他怒意頓起的是纖塵手段不小,竟然私下結識了自己兒子,還指使當今太子為他跑腿。

“父皇!”段榕大聲喚著。

纖塵平日那樣一個灑脫的人,每次談到父皇就是一副怕得不得了的模樣,起先自己還不信父皇下令不給他冬衣将他關在潇湘閣自生自滅,現在終於相信了,原來真是父皇關住他。

“父皇,纖塵哥哥也是個人,您常教兒臣廣施仁政懷柔為民,可為何對他那樣狠,不給冬衣不給火炭,偌大一個潇湘閣就像個冰窖,那是人住的地方嗎?現在他快死了,連氣都沒有了……”

“你說什麽?”

段紫陌的腦子一炸,頹然坐下,半晌不說話。

腦中就只剩段榕那句“連氣都沒有了”,這不是他盼的麽?沒想到盡然這麽快,沒想到心裏還是會疼,可以避開他不去想他,這幾個月确實是沒有去想他,也料到會有這一日,他莫纖塵不死就是禍水,可是真聽到他死的消息,為什麽……

冷風灌入衣襟裏,猛然一個哆嗦,段紫陌回過神才發現正牽著段榕的手,已經穿過了大半個後宮,潇湘閣就在幾十丈以外。

腳下的步子并不快,段紫陌心裏知道自己下意識是等著他死透,這樣一來就讓自己沒有後悔的機會,死了幹淨斷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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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心終究是管不住腳,等大步跨入潇湘閣時,一行人已經是氣喘籲籲。

一眼就看到床上那人慘白的臉,直直的躺著,屋內屋外的溫度沒有區別,才下宴席,從那歌舞升平的大殿來到這蕭索的偏居,兩者的迥異讓人心下生堵。

“還不快去傳太醫!”段榕疾言厲色指使身後內侍,那人想詢問皇上意思,卻見聖上兩眼盯著病人默然不語,被段榕又罵了兩聲才轉身出門去請太醫。

床邊的安子也不行禮,藏在袖子裏的銀針猛戳了下纖塵的食指尖,抹去了血跡才怏怏讓開。

段紫陌走到榻邊,見纖塵緊蹙著秀氣的眉,一床洗的發白的薄被搭在身上,身上的衣服很面熟,仔細看針腳粗劣,手指一勾才認清竟然是幾月前他用來裹身遮醜的幕布,袖口一圈已經毛了邊,蹩腳的領口裏空無一物。

他就是穿著這一件破布過了一整冬?

就連一件中衣都沒有?

床上人蒼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幹枯的唇瓣上牙印明顯,血跡已經幹涸,正喃喃說著什麽。

段紫陌別開眼睛,讓自己忽視他嘴裏叫的名字,心卻在下意識的捕捉那一聲聲呼喚。

“紫陌哥哥……纖塵等你……”

“你不要我了麽……纖塵好怕……”

段紫陌冷冷接口:“現在演戲還有什麽用?”

安子幹瞪眼,恨不得捋起袖子兩巴掌拍死算完,我家公子演戲容易麽?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我怕黑……好多蛇……啊──”

床上人發了瘋的說著胡話,兩只手在半空不住揮舞。

“好疼好疼……撕裂了……不要……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段榕幾時見過這樣無助的纖塵,早已經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扯著段紫陌的衣袖問道:“父皇,纖塵哥哥說的什麽意思?他……”

“回太子殿下,公子被勾欄院的護院們關進裝滿蛇的黑屋子,還要強行上最大號的玉勢,常常一身傷,生不如死!”

安子不卑不亢的回著話。

段紫陌瞪他一眼,卻聽段榕又問道:“為什麽要關黑屋子?玉勢是什麽?”

“回殿下,關黑屋子是每個小倌必經的,至於玉勢嘛,就是……”

“夠了!”段紫陌冷冷打斷。

正巧太醫來了,請了安上前症脈,段紫陌負手在一邊冷眼旁觀,心想著一定要硬著心腸不理會,莫纖塵跟本就是一只狐貍,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大年夜篤定唐歡不在宮裏的時候病,用意昭然若揭。

“不好,很不好……:”太醫捋著胡須搖頭。

“什麽意思!?”

段紫陌聽到自己的聲音明顯變了調。

“寒氣入體不說還沒有好好休養,加上芙蓉膏的毒性侵蝕身體多年,陡然放下煙杆子怕是難以抵抗這反噬之苦。”太醫慢條斯理的半阖著眼口若懸河的交待病情:“還有,這孩子年紀輕輕就傷了本原,幾年中蛇毒沒有好好治療,一直就是用煙來減輕痛苦,常年心郁氣結,恐怕是年壽難永啊。”

屋內一時沈寂如淵,沒人敢說話,只有段榕憋著眼淚的出氣聲。

良久,才停段紫陌道:“盡力醫治吧,用最好的藥。”

衆人散去,安子跟著太醫去開方子領藥,段榕被趕回了自己寝宮睡覺,其餘人去搬火盆和被子衣物,屋裏只剩下直直杵在床邊的段紫陌。

年壽難永……

段紫陌笑著流出眼淚,顫抖著伸手,最後撫向他的臉,高熱的溫度讓他不禁一縮,終是将人擁入懷中。

這般熟悉的擁抱,本以為只會是埋藏在歲月的煙塵觸及不到的記憶深處,誰又會想到,這些年過去還會将他擁入懷中。

只是人事全非,還能有幾個這樣看似貼心無比的擁抱。

他不想承認三年前自己為背叛沖昏了頭腦,還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不想承認毀掉一切後路的人不止是纖塵,還有自己。

所以他一直在逃避,将所有罪過推在纖塵身上,逼著自己去恨他折磨他,甚至是将所有的寵愛都給唐歡,更甚者任由他在潇湘閣裏自生自滅。

手從臉頰滑到頸脖,一個掐的姿勢,就這麽一下,彼此都不會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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