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行三騎越行越遠,林中不時有羚羊等野物受驚竄過,不想宋大海和段阡陌也無心狩獵,一直跟在纖塵左右,只要他馬速慢下來,左右兩人就是一鞭子招呼到馬臀上,讓纖塵痛恨不已,一個時辰下來嘴都罵幹了。
到後來也不再罵,一心駕馬往前沖想甩脫那讨厭的兩個人,最後靜下心來,竟覺得策馬狂奔居然是無比的暢快。
“怎麽樣,這策馬的感覺還行吧?”宋大海笑眯眯的問。
纖塵這下意識到原來二人是片好心帶著他騎馬,自己還一心想甩脫他們,這樣一來想起方才用那些市井街坊裏的痛罵他們二人,倒有些過意不去,微微紅了臉,別向了一邊。
宋大海見看他的樣子大笑:“俺就瞧不慣年輕人整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消極模樣,現在這樣多好。”正說著,一箭射出,前面不遠處一頭雄鹿倒地,打馬上去一把撈起,遞給纖塵,“拿去,算是你打的。”
纖塵不屑的拿眼望天,淡淡道:“我才不要,真要的話我自己會獵!”
宋大海也不勉強,将獵物在馬臀後栓好,和段阡陌一起又沿路獵了幾只小野物,纖塵堅持不拿弓,兩人也不再勸說,找了快高地靠著樹幹休息。
宋大海拿出酒囊飲了一口,對纖塵道:“兄弟,聽哥一句勸,離開皇宮去哪都好,實在沒地方去跟哥回北邊,那邊的天空可比這裏的幹淨。”
段阡陌笑道:“都道你宋将軍是個實誠人,沒想到也學會了坑蒙拐騙,你倒是說說,北邊的天怎麽就比這裏的幹淨?”
宋大海哇哇囔道:“這是形容,形容你懂麽?這大興城好你怎麽一門心思往外鑽?”
纖塵心想著宋大海看上去大大咧咧原來心裏也跟明鏡似的,這就是所謂的大智若愚吧。
“怎麽樣?聽哥的話,考慮考慮?”宋大海拍拍纖塵的肩膀,瞟了段阡陌一眼,“大興城吃人的狼太多,你一個小孩總有一天被連吃帶啃骨頭都不剩。”
多年來都沒人拿他當小孩看,就連他都忘了其實自己還沒到弱冠,宋大海的言語樸實讓他心裏暖暖的,別人對他冷言冷語還能應付自如,對他好卻讓他不知道怎麽去面對,不自在的冷著臉道:“誰跟你是大哥小弟的,我怎麽活你管不著!”
陽光下少年的臉微微染著紅暈,鼻尖上的汗珠閃著晶瑩的光,和平日裏冷淡的從容不同,扭捏的樣子讓人憐愛。
段阡陌和宋大海并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語,倒覺得這樣子頗可愛,話匣子就此打開,毫不顧忌的七聊八聊就聊到了天子身上。
纖塵從段阡陌口裏得知段榕的生母是段紫陌還在當皇子時的侍妾,後來懷了孩子也沒有多麽受寵,登基後不久才封了個嫔位,按說這樣低下的身份就算是自己兒子立為太子也不至於發展到外戚幹政,為何會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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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塵表示不解,段阡陌淡淡道:“皇兄的後宮形同虛設,多年來也只寵唐歡一人,若段榕立為太子,那麽他的母妃就很有可能母憑子貴,指不定還會是将來的皇後或是太後,而皇兄就這麽一個兒子,他要的就是讓後宮各主争著這個香饽饽,這樣一來各宮主子的娘家人便各成一派争鬥的頭破血流,朝中勢力得以相互牽制,何樂而不為呢?”瞟了一眼纖塵,話題突然轉變,“現下唐家獨大,沒人能撼動,若皇兄真将太子交給唐歡,那麽唐家則更難以撼動,其他各勢力也會失去追求,到時候就難辦了,不過我想……皇兄還不至於這麽傻,他那麽看重唐歡,若說要立他為後早就立了,無非是忌憚著唐家而已。”
段阡陌一席話信息量極大,纖塵心下已經有了計較,他這是對昨日一事的回報,若沒猜錯的話,狩獵完回宮後,這位王爺就會被外派,至於說外派到哪,如今南疆鬧的正歡,朝廷派下一位有分量的親王前去平亂是很有可能的,段阡陌得以遠離這是非之地,若平亂有功還能功利雙收,再說了,那邊山高皇帝遠,這平亂時間長短與否,還不是他說了算,也許三年也許十年也許就一輩子了。
再回想五年前,段榕出生時正是他回南國的時候,難道那時候段紫陌就已經為立男後安排了後路,那麽他是為了唐歡還是自己呢?
想到這不免自嘲,怎麽可能是為了自己,唐歡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現在又是你侬我侬,就只看他現在懷裏抱的是誰也能知道答案。
不過有他莫纖塵在,怎麽可能讓他倆心想事成,三年前那兩人将他當做墊腳石踩過,那麽今日總要想法子還給他們才是。
晚宴是擺在圍場外面,燃了篝火紮了帳篷,雖然離行宮并不遠,但北朝的皇都原先是在北地,那邊狩獵就是睡帳篷,這個習慣讓段紫陌懷念,所以每年兩季狩獵定是要在帳篷裏睡一晚的。
纖塵什麽都沒獵,求著宋大海活捉了一只白色小狐貍當自己的獵物,果不其然得到段榕的喜愛,假惺惺的同段榕玩著不亦樂乎,兜來無數道神色各異的目光。
幾個武将麾下的副将在篝火旁劃出的圈子裏玩著胡人常玩的摔跤,引著兩旁座上人連聲叫好。
段紫陌似乎興致很高,火光下臉龐泛著紅光,平日裏不茍言笑端肅冷戾的神情在這一刻近乎溫柔,和旁桌的唐歡談笑殷殷,纖塵見他指了指場子,唐歡低頭一笑,起身抱拳一禮,便轉身來到摔跤場子裏。
有人高聲笑道:“唐将軍這一上場誰還敢同您玩?這不是砸場子麽?”
衆人一聽開聲大笑,段紫陌但笑不語,微微揚起頭看著唐歡,臉上神色有些自豪,又有些拭目以待的寵溺。
唐歡一來,場子中的人自動分開兩排站好,推選出了一位身材寬厚的漢子與之較量。
天子一聲令下比試開始,只見唐歡袍角一掀,姿态恍若宗師風範,他身材高颀背脊挺直,如一簇修竹,長發烏亮柔順,劍眉星目五官清俊,遠遠觀去,誰不承認這人外表正是無數春閨的夢裏人。
他右腿緩緩劃出一圈弧形,下盤穩定,手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對方身個比他高出半個頭,欺進時如一座小山,唐歡并不慌張,之間一個轉身衣袂獵獵間,還沒看到他是如何出手,對方已經倒地。
四周傳出叫好聲,接著又有幾人上場陪他練手,毫無意外的失敗告終。
“還有誰上?”
座下一人捋著下巴上的胡須,仰頭俯視四周。
“那是唐歡的父親,雲陽候。”安子在纖塵耳邊低語。
“你查的倒是清楚,來,吃個兔子腿。”纖塵笑眯眯的塞給安子一只烤兔腿,回頭再看場上,不禁失笑,只見段阡陌被幾人嘻嘻哈哈的推進場子,手裏的酒壺都還沒放下,往回逃又被攥出來,俊俏的臉上那笑比哭還難看。
纖塵的視線移至段紫陌,見他漫不經心的飲下一杯酒,對著自己親弟淡淡道:“輸給唐卿不為恥,只是比試而已,放開手腳玩玩吧。”說罷目光一挑,對纖塵一瞥,那神情擺明了就是:朕就是給他苦頭吃,你待怎麽樣?
纖塵嗤笑一聲,望向場子裏,神色雖平靜如水,心裏卻是湧上了淡淡甜意。
段阡陌的身手看上去也不差,一套動作由他使出來華麗無比煞是好看,只是花拳難敵勁腿,沒幾下便被唐歡撂倒,且誓死不願起來,被幾人擡出場外,衆人的笑聲中不免帶著譏笑和嘲諷。
有眼力的人不難看出段阡陌未盡全力,這些當然逃不過段紫陌的眼睛,不過他可不管那些,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又有人叫宋大海上,纖塵心想段紫陌今天耍孩子氣,讓他家唐歡出風頭,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奉旨慫恿他纖塵上去給唐歡練手。
只聽宋大海重重的哼了一聲,放下手中酒杯,對段紫陌揖手道:“皇上,末将雖未一介武夫粗人,但也懂得武德武道,以武止伐,平息幹戈是為學武之境界,并不能用武藝高低來标榜自己踩低別人,若只是比試以武會友還算是在武德範疇以內,但适才的比試完全就是不倫不類,好好的摔跤變成了嘩衆取寵的娛樂,末将不屑參與!”
纖塵暗贊說的好,這一番話真讓他刮目相看。
衆人臉上神色尴尬,被打趴的段阡陌首先開言,執起手中酒杯對宋大海一照,笑道:“宋将軍一番言語讓本王萬分慚愧,這一杯敬将軍所說的武德,本王雖技不如人,但在往後卻絕不會再辱沒了武德。”
說罷仰頭飲盡杯中酒,起身拜過段紫陌,款款退下。
這一鬧衆人也失了興致,段紫陌悶悶的喝了幾杯酒,雲陽候一雙招子落到纖塵身上,起身笑道:“末首的那位可是纖塵公子?今日在此一見本候險些認不出來。”
纖塵起身一禮,并不答話,對方不會只這一句,且讓他把屁放完。
果不其然,雲陽候接著道:“本候曾有幸在南朝玉照宮目睹公子傾城一舞,後聽說臨煙閣裏公子的劍舞獨步天下,只是那種地方本候……”嗤笑一聲,嘆道:“哎,本候即便是真心想欣賞也少不得顧全顏面禁足煙花之地,今日公子可是作為客卿随皇上出行狩獵?”
宋大海悶悶哼了一聲,正要說話,被纖塵一個眼神制止,只聽他不卑不亢回道:“侯爺過獎了,小民的身份在座各位将軍大人們都心知,至於現下是何身份陪侍皇上出行,原諒小民也不能為侯爺解惑,至於侯爺說的是否客卿,還請侯爺直接詢問皇上。”說罷款款落座,淡淡一笑宛若雲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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