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日子波瀾不驚的流過,段紫陌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寝宮裏能爬上龍床的依舊還是唐歡,莫纖塵還是那個莫纖塵,潇湘閣裏靜靜等待那個人偶爾一次深夜造訪。

仿佛乞巧那一日銀河下的兩岸紅妝只是一場夢。

耳畔的聲聲低語“下輩子下下輩子”是一個閨房間的玩笑,當不得誓言。

可纖塵還是記在心裏,那就是承諾。

一場秋雨一場涼,幾場雨後,秋的蕭索在本就不夠熱鬧的潇湘閣展現的淋漓盡致。

據說蕭老将軍突發重病,躺在榻上數日,連床都下不了,段紫陌派了太醫上府請脈,報進宮裏的結果是夏初貪涼染下的病根,又受了那些日子冤案的沈郁,肝郁不散,到了深秋發作,一病怕是難過今冬。

淑妃這些日子也無心照料太子,終日閉門念經為父親祈福。

接著潇湘閣院子裏喂的錦鯉一夜之間全翻了肚子,撈出來喂貓,那貓就連聞都不願意聞。

安子不放心,要上報段紫陌,纖塵不以為然的哼道:“上報他作甚?陛下日理萬機,死幾條魚也值得讓他來處理?等死了人再說。”

這話沒過多久,也就是次日,淑妃突然得急病倒下,這可忙壞了宮中太醫,段榕跟著淑妃數月已經生出了情意,一步不讓的守在病榻邊,得知是中毒,腳底的寒意往頭上直沖。

不過人沒死,總算是救回來了。

段紫陌去淑妃處探完病,徑直來了潇湘閣。

陛下臉上黑的很,進屋就屏退了一幹人等,抽去纖塵手裏的畫筆,“朕發現你幹下事後就愛畫畫,怎麽手上染了血畫的畫就豔一些?”

“誠然,那色盤裏的朱砂丹怎麽都沒血色那麽豔。”纖塵俯身吹著畫卷上未幹的墨跡,嗤笑道:“小民就覺得奇怪了,怎麽不管哪處倒下只阿貓阿狗,陛下就要來找小民,難道陛下喜歡玩先塞人進牢獄再把人放出來的游戲麽?”

“她不是阿貓阿狗,她是朕的妃子。”看著纖塵似笑非笑的臉,接了一句:“也許還會是将來的皇後。”

一陣窒息的靜默,纖塵深吸口氣,上前一步,逼視段紫陌的眼睛,聲線漂浮的問道:“那我是你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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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紫陌動動嘴唇,卻聽他繼續說道:“我是你高興就你我相稱的發小,不高興便擺出身份的男寵?”

“我是你騙一騙就丢了魂哄一哄便忘了本的莫纖塵?”

“或者是你記得就抱一抱不記得就丢一邊的玩意兒?”

“是不管死誰病誰就一定是我幹的替罪羊?”

“夠了!”段紫陌往後退一大步,“若良善安分,誰也不會去懷疑你。”見他掉頭就走,一把拉住他的手,放緩語氣道:“我也不希望是你,你說是你麽?”

纖塵背著身子,可見他狠狠喘了幾口氣,平複了半晌才轉過身,道:“你若能用待唐歡的心來待我,就不會回回鬧得不歡而散,你那樣信任他,可曾給過我一絲信任?”

“你說是你麽?”段紫陌避重就輕,低聲重複問著。

纖塵心中失望,面上卻平靜如水,吐出的話犀利如刀:“如果是我,就不會讓她半死不活,留著命反過來對付我。”

段紫陌仰頭閉上眼睛,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在分析可信度,半晌睜開眼,握著纖塵的手加深的力度,“這宮裏宮外誰是你的內線?”

“陛下終於問出來了,敢情潇湘閣裏那些耳目盯了我數月都是白搭的?”纖塵別開臉,冷冷道:“陛下為保雲陽候斬殺南朝降将李濤,難道要把所有降将全都滅幹淨不成?”

“斬李濤是為了保你,何故曲解我的用意?”

“可你清楚不是李濤做的,是雲陽候,難道降将就不是人,南朝的人命如蝼蟻?”

“還談什麽南朝?”段紫陌甩開纖塵的手,依著桌子坐下,擡頭看他,“仇你也報了,安心待在我身邊,交出內線我會盡力保你一生平安。”

“沒有什麽內線,你知道……”纖塵聳聳肩,“我是南朝的罪人,哪還有什麽擁趸?”

“好,朕不再問你!”段紫陌起身出門,“你自己好自為之!”

見他頭也不回的大步出門,纖塵疾聲道:“等等!”

段紫陌停下腳步,并不回頭。

纖塵上前,猶豫了一下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将臉貼在他背心上,溫存了片刻,輕聲道:“我不會再讓你為難,你也要相信我。”

段紫陌沈吟半晌,“嗯”了一聲。

“五年前的誤會,你都知道了,為何從不問我,你知道是誰所為。”緊緊貼著段紫陌的背,聲音帶著壓抑:“我一直等你問我,你為什麽不問,為什麽不問……”

段紫陌轉過身,讓纖塵依著自己的胸,低聲道:“唐歡和我一同長大,助我登上皇位,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輔佐我,在一個君王眼裏,他那些過和功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是啊,不算什麽……”呆呆的看著書案上一座并蒂蓮的筆架,喃喃道:“在國本面前,一切都不算什麽,就連說過的話許過的誓言也可以抛之腦後,紫陌是個成功的帝王,不是麽?”

纖塵擡起看他,清亮的眼睛裏破碎開的是迷惘,段紫陌心裏一疼,緊緊抱住他,下巴磨蹭他失聰的右耳。

自己心裏在假設,倘若當年唐歡沒有騙他,會不會跨江南下殲滅南國,答案是肯定的。從幼時開始,學習的就是謀國用兵,拓疆富土,北國貧瘠不比南國,先祖馬上打下的江山自草原進駐北地疆土,創下數百年基業,南朝數代君王重文輕武,到最後幾代更是懦弱無德少理朝政,十幾年前南朝已經是名存實亡,西邊邊塞一直都不太平,若自己不揮軍南下,南朝也會落入他人之手。

只是将這些說於纖塵聽,就好像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的借口,他還不屑做這等事。

怪只怪十年前命運的安排同他結識,走到如今這樣丢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為難的地步。

段紫陌還在怔忪中,感覺唇上一暖,纖塵踮著腳箍著他的脖子,清新的體香竄入鼻腔,有什麽被啪的一聲點燃。

為了保護纖塵,自己很少來潇湘閣,同他溫存更是除了乞巧節那一次以外就再沒有過,一直就知道自己抵抗不了纖塵,瘋狂的愛著他身體的全部,包括他讓人憎恨的心眼。

瘋狂的相互摩擦著身體,衣物淩亂給對方增加了欲待蹂躏的美感,唇不離唇的旋轉,沒多時轉到床邊轟然倒下,輕紗帳如雲霧,掩藏一室春色,影影綽綽糾纏的身體像藤蔓般攀附寄居對方的身體。

外間的門被輕輕合上,傳來安子小聲嘀咕的聲音:“大白天的……”

“啪”一聲。

一只靴子貼著門縫落下,只聽段紫陌悶悶的聲音:“那是我的靴子……唔唔……”

纖塵移開唇,躺在下面的段紫陌見他唇瓣嫣紅,兩頰一抹麗色,上挑的眼尾染上媚骨風情,眼一彎唇微勾,目光正被眼前的美色牽絆著,纖塵水蛇似的一滑,埋入段紫陌胯間。

段紫陌自己被溫暖的雲朵包裹著飄上了天,眼前五彩霞光,腳下山岚疊起,身體不自覺往前送,嘴裏卻哼哼著:“不要……”

“口是心非!”纖塵擡頭,嫣然一笑,繼續。

他要取得上風,溫柔的撒網兇猛的奪取,讓段紫陌離不開自己,縱然是得不到他的全心,也要盡可能的擁有同他歡愛的機會,歡愛也是愛的一種吧。

誰叫他許過一輩子的承諾,六年前的誓言破了,這一次絕不讓他反悔,哪怕是用盡手段也要抓住他。

除了段紫陌,自己還剩下什麽?

就連心也在乞巧節的那一日徹底被帶走。

……

又是秋獵到來時,因為這半年朝中混亂,段紫陌也沒什麽心情,沒有勸說纖塵和他一起去,出發前說十天就會回宮。

病還未好全的淑妃跟著一塊去了,用段紫陌的話來說,不能讓他們兩一同留在宮裏,否則又會鬧出些事。

段紫陌是怕了,纖塵現在說不贏便不再說,以吻封緘。

皇帝陛下那點龍精存貨基本上是被掏空了,兩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灏鈞軒每日戌時三刻熄燈便找不到天子的蹤影,只有德全知道,那兩人只怕是在潇湘閣裏正酣暢淋漓的厮殺著。

百無聊賴的板著指頭數日子,到了第十天正好是自己生辰,纖塵想段紫陌應該會回吧。

等到了酉時天将拉起沈幕,纖塵知道他是不會回來了,稍微洗漱了一下,換了件袍子便撇下安子出了潇湘閣。

拿著一等侍衛的腰牌很順利的出了偏門,這腰牌是死磨硬泡從段紫陌那得來的,今日還是第一次用到。

漫無目的的走到當日放河燈的石拱橋時,已經是戌時過了,深秋的天黑的特別早,再看四處已經是華燈初上,遠遠的就能看到十八巷錯落起伏的屋檐和燈火,正是獵豔的君子們一日中精氣神最旺盛的時候。

不知怎麽的就走到瑤湖邊,畫舫裏傳來絲竹聲,湖心的荷花已經開敗,殘荷無香,觀之蕭條。

真的沒想到還會遇到那艄公,也就是寧老王爺。

循聲望去時,那風流的老王爺一身尋常的布衣,腰後別著一支長蕭露出一點頭,正倚在一艘畫舫的船頭笑眯眯的揮手招呼自己。

登船行禮,跟著他進艙落座,舫上丫鬟上酒上菜,泡了一壺碧螺春擱在案邊長幾上便輕巧退了下去。

纖塵是第一次登上畫舫,先只道文人墨客們附庸風雅,現在觀之才知卻是值得一坐的地方。

“這艘是‘蘭舸’,你看……”寧老王爺擡手一引。

纖塵顧盼四周,艙不大,只有兩人席案,均是百年樹根,艙門和窗臺是古樸木欄,只上了一層清漆,竹簾垂落,幾盆吊蘭毫無章法的挂在各處,腳下木板也是原木清漆,整個船艙蘭香雅韻,讓人身心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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