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

“這酒味兒怪怪的,帶點花香……”纖塵連飲三杯,砸吧著嘴唇,品不出個所以然。

寧老王爺呵呵一笑,以手掩嘴神秘的說道:“一斤梨花白兌半斤瑤湖水,加上些亂七八糟的花瓣封壇埋在土裏半年開封,味道不怪那才是真怪了。”

纖塵一愣,沒想到這老頭倒是坦白,半晌說不出話。

寧老王爺又笑,“這可是我畫舫上最好的酒。”

“最差的酒是什麽?難道是半斤老白幹兌一斤水?”

“哈哈哈!”大笑幾聲,指著纖塵道:“你這小子有意思,和你說話可比紫陌暢快多了。”

“別提他,壞了蘭舸的風雅。”

老頭子笑得意味不明,笑意斂去後,緩緩道:“紫陌一歲時抓周,滿殿的文房四寶書劍玉器,他都不抓,徑直彎到宮女的腳下抓住了那只穿著繡花鞋的腳……”

聽到這,纖塵噗呲一笑,寧老王爺并未笑,嘆了口氣,“皇室裏各個子弟到一歲時都會抓周,宮裏信奉這一套,先皇對紫陌本就算不上喜歡,只是紫陌是皇後所出,皇後在紫陌三歲那年病逝,接著皇後母家被查出和那年的舞弊案牽扯上關系,一門數百人一夕間榮寵盡褪喪於鍘刀之下,就剩下紫陌這個獨苗,後被先皇送到皇貴妃處撫養,皇貴妃無所出,卻是先皇最愛的人。”

說到這瞄向纖塵,後者一笑,接著他的話道:“王爺的意思是,皇後一族是被冤,紫陌成了皇貴妃坐穩後宮的墊腳石,成為皇後的階梯,紫陌本無心争儲,卻是身不由己被推上儲君的位子,這麽說來,先皇還是屬意與他才将他交給皇貴妃撫養,三歲起就跟著皇貴妃,大抵是比和他的母後的親情還要深,我記得十三歲回南國的時候皇貴妃被封為太後,據說沒到一年就病逝了,難道……”

說到這便不能再往下了,他也是現在才知道紫陌并非皇貴妃的親生兒子,還記得幼時皇貴妃是個挺和藹的女人。

“你說的不錯,只是紫陌能奪得儲君之位并非全靠皇貴妃的關系,他不是先皇諸多兒子裏最聰明的一個,卻是最有目的性的一個,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我不知道他是何時得知皇後一族的冤屈,這件事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十幾年的撫養之情,到最後才發現是自己最親的人布下的溫柔陷阱……哎,太後去世的那一晚,紫陌哭的很傷心,每一滴眼淚都是真的,講到這,你也該清楚紫陌的背負了,他做什麽事都不會是事出無因,既然是他自己要奪到手的,那麽他便沒有放手的權力。”

纖塵的心被什麽東西扯著,一抽一抽的疼。

紫陌一直生活在欺騙裏,自己在北國那五年看到的一直是他另一面,永遠帶著陽光的笑臉,從不曾讓那些陰暗腐朽的東西表露在自己面前。

為了皇族尊嚴和先皇的名譽,就算是登基了,也沒給皇後母族翻案,這在他心裏永遠是個刺吧。

如此就能想象到,在他得知自己背叛了他時,那種重來一次的痛側心扉,就像舊疤被剜開,剎那間噩夢重回,而唐歡便理所當然成了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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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想想吧,若不能同心就當機立斷分開為好……至少能留個美好的念想……何苦相傷,何苦自傷……”

寧老王爺的話在耳邊回響,纖塵踏著回宮的路,一步一步走的很快,想快些見到他,狠狠擁抱他,告訴他自己可以和他同心,不介意誰當皇後,甚至願意做到唐歡為他所能做的一切。

廣記的花生糖剛出爐,盛在簸箕裏飄出誘人的甜香,纖塵買了一包,曾是在幽州時逛街必吃的甜食,牛皮蠟紙用紅線系成四方小包,捧在手裏暖暖的。

灏鈞軒裏只亮著三盞燈火,段紫陌翻著這些日子累積的奏折,一旁唐歡放下折子,用簪子挑了挑燈芯,回頭見段紫陌正瞄著他笑,幹咳一聲,沈聲道:“陛下,專心。”

段紫陌問道:“朕不是很專心看著你麽,還要怎樣專心?”

唐歡低頭看折子,段紫陌的視線卻讓他靜不下心,攤開折子,問道:“北方駐軍的越冬物品,陛下看是讓誰押送好?”

段紫陌不以為然的說道:“這些小事然道還要問朕,一向都是你處理的,朕現在只對你有興趣。”

“陛下!”唐歡輕輕別他一眼,拿起茶杯喝茶,眼睛卻飄向暖閣那邊。

“好了好了,朕不擾你,專心看折子。”段紫陌一本正經的拿起折子批閱,唐歡失望的表情逃不過他的眼睛。

剛批閱幾本,殿外傳來細微的動靜,唐歡手拿奏折不動,偷偷瞥了眼段紫陌,見他無動於衷,逐放下心來,慢慢看手中折子。

殿外頭德全躬身擋在門口,“皇上才回宮,正批著折子,說不讓打擾。”

纖塵從宮外回來,在路上早問過內宮的內侍,皇上回宮後直接召了唐歡進宮,這會子灏鈞軒亮著燈火,怕是早忘了他的生辰。

說不失望不心疼是假的,但他還不屑硬闖,瞟了眼窗棂上昏暗的燈火,二話不說掉頭就走,一包花生糖随手塞給了殿外值戊的侍衛。

回到潇湘閣沐浴換了衣服,安子見他沈默不語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一邊整理著衣架上次日要穿的衣物,一邊拿眼偷偷瞟。

“看什麽看,讓膳房煎兩個雙黃蛋煮碗長壽面來。”纖塵橫了安子一眼,嘀咕著:“灌了一肚子瑤湖水,再不去那鳥地方。”

安子聽不明白話裏意思,只知道公子氣性不小,實在是惹不得,乖乖的去膳房交待了值戊的廚子,親自盯著煎好兩份雙黃蛋和兩碗長壽面端回潇湘閣,才擺上桌,纖塵從裏間掀開簾子出來,問道:“什麽時辰了?”

安子看了看沙漏,回道:“子時過了,還趕得上吃碗面。”

纖塵依桌落座,瞧了瞧桌上雙份,看安子還站著:“坐呀,還讓我請麽?”

安子不做聲,眼睛盯著屋外。

這表情讓纖塵來了氣,桌子一拍,甩了甩發麻的手,罵道:“瞧你那德行,整一個倚門望夫的倒黴娘們樣,脖子再伸長些能啃到嫦娥了。”

“噓──”安子食指搭嘴,兩袖一甩,對著門外跪下請安,“奴才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纖塵瞪大一雙眼,定定看著門檻,過了會邁進一只踹著明黃布鞋的腳,跟著又邁進一只,接著那人帶笑的臉往裏探了探,對上他的眼睛又立即縮回了頭,清了清喉嚨,“起開吧,聒噪,你這一叫比打鳴的雞還響!”

安子起身退下,邊走邊喃喃:“這年頭奴才不好當,攤上這麽個主子。”

纖塵只當沒聽到,筷子在桌上奪奪兩下,埋頭吃面。

“連安子都知道等我,你那一肚子心眼都被瑤湖的水給灌沒了吧。”段紫陌坐下,拿起筷子去夾雙黃蛋,被纖塵的筷子死死架住。

段紫陌瞧他孩子氣的瞪著美眸,唇角一根面條正顫抖的滴著湯汁,心裏便像化開的糖稀,湊上嘴想咬下那根面條,被纖塵一掌正中面門推開。

“哼!”又奪奪筷子,繼續吃面。

一只白色什麽東西在碗邊晃悠,纖塵低著頭不動,翻起眼睛偷偷瞧,那東西晃呀晃的看不清楚,少年心性瞬間爆發,顧不得再裝,一手搶過那東西,還沒看笑容就爬上了嘴角,東西抓在手心裏,甜絲絲的問:“送我的?”

“你都搶到手了,還能送給誰?”段紫陌擡手抹去他嘴角的湯汁,愛憐的笑道:“看看喜不喜歡。”

攤開手掌,只見是一塊水色極好的白玉,沁涼入骨,大概是個蓮花形,可見雕工粗劣,心裏卻是一喜,問道:“幾時雕的,可惜了一塊上好的白玉。”

“你若瞧不起我可省了,還給我!”段紫陌攤開手掌,一雙筷子塞進他手裏,纖塵嘿嘿笑著:“吃面吧,今日我十九歲。”

段紫陌美美一笑,挑起面條大口吃,顯然是餓著肚子來的,吃了幾口又夾起煎蛋三兩口吃完,邊嚼邊望著纖塵,笑道:“改日絡上棗紅色的穗子,可要收好了,這玩意花了我半年時間才雕好的。”

纖塵又拿起玉佩反複瞧,問道:“不是現在的手藝吧,幾時雕的?”

“你回南國的那年。”段紫陌聲音突然溫柔下來,眸子像幽潭般凝視眼前人。

那年送他渡江,回宮就開始雕這枚玉佩,天天雕日日想,本以為再也送不出去,見他喜歡自己也歡喜。

段紫陌吃完面喝了口茶,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包花生糖打開,調侃道:“明年行冠禮就是大人了,還在耍孩子氣,這包糖塞給侍衛,讓人家丢也不是留也不是,巴巴的站在那等朕出來了雙手奉上才松了一口氣。”

纖塵撚起一顆糖吃下,笑眯眯的瞄這段紫陌,道:“你也知道明年才是大人,今年還能沖小孩插科打诨一年。”說罷又瞪眼,“在行宮粘了十天不夠,還真是難分難舍,也不知道陛下今日讓人滿意了沒。”

“胡說,這事我有分寸。”提起唐歡,段紫陌歡跳的心情稍顯沈悶,愛一個便會負一個,纖塵是他舍不得的人,而唐歡卻是讓他不忍心丢棄的人。

“這十天我沒碰他。”段紫陌淡淡道。

☆、21章

提起唐歡,纖塵趁勢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淑妃中毒究竟是誰下的手?”

段紫陌淺淺抿一口茶,“不是已經查不來了麽,那宮女多嘴被處罰,懷恨在心下了毒,這事過了許久,莫再提了。”

“哼,到底是誰你我心知肚明,只是苦於沒有證據。”冷笑兩聲接著道:“我定要查個清楚。”

“行了。”段紫陌臉色有些不耐,沈聲道:“安心待在潇湘閣,不許胡鬧。”

纖塵被一口氣嗆在肺裏,自嘲笑嘆:“好,我不胡鬧,等到哪一天被喂了毒死了一了百了,好歹留陛下和唐大将軍一個清靜。”

段紫陌見他神情凄迷,心裏一痛,扯過他抱坐在自己膝上,扯開話題安慰道:“有我在誰敢動你?別氣了,太醫說你氣不得。”

纖塵懂得适可而止,見他服軟心裏也軟了,擡起他的下巴輕撫著淺淺冒出的胡渣,柔聲道:“瘦了,這些日子沒吃到獵物,是同獵物們吃草去了?”

段紫陌低聲一笑,面帶憔悴:“ 阡陌那邊去了大半年了還沒過準信,南邊最近又冒出個義軍,真真叫人心煩。”

“義軍?南邊?”纖塵腦筋裏一轉,問道:“那是趁亂起勢,可有什麽名目?”

“蝗災,今年暑天裏河套斷流,幾個州縣鬧下蝗災,接著就突出一支起義軍,目前招納的人數可不小。”

纖塵心裏一涼,神色陡然變色,段紫陌感覺到他僵硬的背脊,知道他心裏擔心什麽,忙道:“萬隆山的行宮裏你的幾位兄弟們出不來,就算是給他們幾個膽也鬧不出這等事。”

纖塵松了一口氣,“那會是誰,我總不相信真是民兵起義。”

“還不能确定,七皇叔三年前告病去江南休養……”段紫陌話未盡,纖塵心裏已經有數。

“三年前帝都才南遷,江南氣候雖好适宜養病,但那時南邊還不算安定,他這一去必然是心有所圖,趁亂收買人心,那些以往的南國人一旦心有不服的很容易就被收買。”亮晶晶的眼睛神采若星子,口若懸河的分析著,“有軍隊必然有軍需,查一查你七叔的産業,還有鐵礦和地下軍器所,容瑞王爺那邊可查馬匹交易的途徑,扳倒幕後指使那起義軍便沒了歸屬,指不定還能為你所用,編入正規軍。”

段紫陌知他聰慧,卻沒想到他還能有這等見識,若身處高位,一番作為是必然的。

其實他并不比自己差,只是造化弄人,年紀小小就背負一個亂攤子,擔下了亡國之君的罵名。

心疼又欣喜的揉揉他的臉,段紫陌道:“這事不能大張旗鼓的查,所以這些日子我都在考慮派誰去,怎麽去。”

“這個簡單。”纖塵偏頭一笑,目中幾分得意,“江南是個好地方,皇上登基多年一直克勤克儉,如今選址蓋一座大型行宮也是說的過去的,至於這選址,當然是要四處踩點,選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帶上精通地理水經的匠師,還怕找不出那幾處礦脈?”

段紫陌眼睛一亮面色霁亮,抱著纖塵狠狠的啃了一口,連聲笑嘆:“ 真是只小狐貍,愛死你了。”說罷又問道:“那你說指派誰為先行官最好?”

“寧老王爺。”

“怎麽說?”

“寧老王爺不問朝政,再說他浸淫風花雪月多年,不惹人懷疑,又同七王爺平輩分,行事不受拘束,喝喝茶聊聊天什麽的,口風裏也能探到些蛛絲馬跡不是麽?”

“好!”段紫陌大腿一拍,“就是他了,你也可以報今日灌下一肚子瑤湖水的仇。”

“哈哈哈……”纖塵歪在段紫陌懷裏笑得抽筋,為能幫到段紫陌而快意,他希望的是能做與他并肩的人,而非終年窩縮後宮一隅,像個娘們一樣等待君王臨幸的人。

狼狽為奸的兩人瘋了半宿,次日,段紫陌便在朝會上提出在江南選址建造行宮的決議,雖受到衆多大臣的反對,但段紫陌心意已決,況且此事最終目的不能宣揚,最終以天子強制壓下反對之聲堅決聖意而告終,接著聖旨下到寧王府,老頭子仰天一聲“嗚呼哀哉”磕頭領旨。

寧老王爺七日後辭鳳闕下江南,才走不久,帝都各處便起了流言,無非是後宮男寵狐媚惑主,枕畔風吹得聖上頭腦發熱,動用國庫勞民傷財選址修造大型行宮,還有人說這南朝後主不安好心,此舉定是為今後複國做的打算。

這些話傳到後宮前朝,使得宮內各處議論的都是莫纖塵這三個字。

當事人一笑帶過,只當耳邊風,該怎麽過還這麽過,在他心裏只要段紫陌明白就行,別人的嚼穿舌頭也不幹他的事。

秋意褪嚴冬近,各屬國和藩地州府的歲貢也陸續送進了宮,這是每年後宮娘娘們最開心的時候,名貴香料和越洋過來的珠花首飾鏡子這些玩意兒足以讓愛美的女子興奮好一陣子。

頭一場大雪在前日夜裏落下,宮裏的倚梅苑中數千株梅樹齊開,一片仙境般的芳香雪海。

梅苑裏有各宮的宮女們找最好的花枝剪下帶回宮裏讨主子們開心,也有人拿著甕掃下梅花上的雪保存著釀酒煮茶。

淑妃久病方愈,聽說梅花開了,便加了厚鬥篷抱著手爐袖套,由宮女扶著來倚梅苑賞梅。

梅之清香沁人心脾,淑妃積郁許久的郁悶仿佛一掃而空,閉眼深吸一口梅香,睜開眼卻一眼瞥見最不想見到的人。

紅梅樹下,那人披著一件黑色的緞面鬥篷,鬥篷滾著一圈火紅的水貂毛,左手一個陶甕,右手執一只狼毫,正将梅花上的雪掃進甕中,鬥篷下穿的一件窄袖紫裳,擡起的手露出一截瘦不見骨的精致手腕,微仰著下巴,側臉俊美的讓人窒息。

極黑的發,白皙的臉,豔絕的紫,深重的黑,刺目的紅,極端惹眼的顏色,被那人演繹成一副清貴絕倫的畫。

一旁的宮女得淑妃授意,擡高眉毛不陰不陽的喚了一聲,纖塵毫無反應,想著自己父親被他陷害險些丢命,這半年來也不曾見他上門告罪請安,現在喚他還擺出一副高姿态,淑妃心裏的怒火騰的一下竄了起來,下巴一擡示意宮女上前。

纖塵眼見著甕裏的雪已經夠了,正要收手返身,卻不料突然被人大力一推跌倒,手中陶甕脫手,在雪地裏滾了幾滾裂成了幾瓣。

再看不遠處,淑妃攏著袖套正居高臨下的盯著他,心下了然,她這是存心要找茬。

在這倚梅苑裏教訓他一頓沒人會多管閑事幫忙,在說自己風評本就不好,被打被整傳到別人耳朵裏也只會是道一句──活該!

就連段紫陌也不能說什麽,淑妃統領後宮,她有這個權利整治一個犯上的男寵。

纖塵起身行禮,垂著頭不見淑妃讓他起身。

忍一忍挨兩巴掌也就過去了,纖塵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段紫陌不讓他在後宮生事,再說确實是自己利用了她父親,還蕭将軍受屈染病,受她幾巴掌不冤。

低頭斂目,身旁衣袂帶風掠過,餘光看見淑妃的紅色鬥篷進過自己身邊,心下一凜,轉頭見她俯身去撿破甕的碎瓷,見她眉心一擰,丢掉瓷片,指尖一抹血紅,視線飄到他臉上,唇角一彎惡意的冷笑。

“敢用瓷片刺傷本宮,該怎麽教訓啊?”問著宮女,眼睛卻瞧著纖塵。

“該押到北三所交給掌事嬷嬷發落。”宮女聲音尖細,一雙吊八眼輕挑的上下掃著纖塵,那張俊俏出塵的臉本是讨人喜歡的緊,奈何卻是個勾引君王的妖孽。

淑妃橫了一眼那蠢貨宮女,交到北三所只怕是鞭子還沒落下就被皇上給救出去。

“算了,他也算是服侍皇上的人,見血光不太好,況且本宮也不是容不得人的主,教訓一下記得宮中規矩就行,若是頑固不受教,便在這跪到明白為止。”

淑妃退後兩步,瞄著纖塵冷笑,低聲道:“有心相扶,也耐不得你自尋死路,康莊大道 背後是何路,走一走便知道。”

說罷由一名宮女攙著離開,其餘四名宮女上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打,纖塵雙頭捂頭護住臉,心下還開了個小差,迷惑聖上的臉可得護好了,別人是雙腳走天下,自己卻是頂著一張臉死賴段紫陌。

背上落下的拳腳不是忍受不了,但纖塵還是痛叫出聲,打人不聞痛呼聲只會讓人窩火,下手會更重,他深谙這一點,叫兩聲又死不了人,無非是丢盡男人的臉面,但是他早就沒了臉面,何苦現在去要面子同自己過不去,所以纖塵叫痛的聲音越來越大聲,等幾個宮女打累了,他也是吃了不少虧,女人打人不比男人下手重,但在後宮呆長了的都知道往哪裏下手叫人疼,腰間軟肉已經被擰了不下十處,這些倒是能忍受,最叫他吐血的是幾個女人趁機揩油,揪掐的時候還被不明的爪子伸進衣襟裏捏了幾下。

本是準備被打一頓息事寧人的纖塵,擡頭記住了幾人的長相,這梁子是結下了。

走了三人,還留一人盯著他跪在雪地裏。

防寒的鬥篷被解下丢在了一邊,膝蓋的熱度融化了腿下的雪,濕漉漉的浸進層層衣物裏,透骨的寒。

暮霭湧上,夜涼随之而來,一旁守著他的宮女罵罵咧咧的抱著手臂跳腳,纖塵凍得兩腿失去知覺,心想自己都沒叫冷,她還跳腳。

後悔白天出來時沒有交待安子自己的去處,否則早就找來了。

擡頭瞟那宮女一眼,乖巧笑道:“姐姐可是冷?”

那宮女橫他一眼,見他俊俏的臉笑意盈盈,心裏不憐反怒,罵道:“妖孽,都是你害我受凍!”話畢一巴掌招呼到他臉上,立馬起了印子。

纖塵舌頭頂頂臉頰上的傷,冷冷道:“淑妃教訓我有理,誰也怪不上她頭上去,但這宮裏代人受過的事沒少,比如說皇上見我受罰染上風寒,他一惱氣往誰身上發?”

宮女身子一僵,臉色刷白。

“那幾個宮女姐姐倒是伶俐的緊,曉得留你在這受凍照看。”挑撥完整個人往下一頹,突然就氣若游絲了,“……去潇湘閣叫人來,趁我還有一口氣……否則……你死定了。”說完倒在地上阖上眼睛。

那宮女吓得跟上面似的,在一旁躊躇了半晌立馬跑沒了影。

纖塵睜開眼爬起來,發現兩腿真的就沒了知覺,再摸膝蓋處的褲子,外層已經結了冰凝。

☆、22

他可不指望那宮女好心去叫人來救,此時腳底的寒氣往上湧,身體像被浸入冰水裏,體溫一下降全身的傷也開始叫嚣。

這樣大寒的天,若是帶著傷在雪地裏呆一晚上,不死也會去半條命,這腿也恐怕是要廢了。

忍著痛撕開褲腳,粘連在膝蓋上的冰一拉就是血淋淋的傷口,兩手換著揉膝蓋,一直到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痛自骨髓透出,纖塵松了一口氣,扶著樹幹慢慢站起來,兩腿像踩在棉花裏,控制不了的打著擺子。

走一步都是艱難,幸好這梅苑裏樹木間距不大,扶著樹幹緩緩移動,待走出梅苑已經是一身汗。

喚來正好路過的內侍,那人一看是潇湘閣的主子,忙背著他回去,安子抱著件大氅領著幾個人正準備出院子,一見到他被送回來,叽裏呱啦的拍大腿埋怨:“我以為你被活埋了咧,這都找了七八圈了。”

纖塵疼的呲牙咧嘴,趴在內侍肩上哼哼著:“腿壞了……快去找人來。”

安子一看這情形自然知道他被誰整受了傷,錦衣夜行含冤隐忍從來就不是公子的做派,這要找的人除了太醫當然還有皇上。

當即扶著他進屋上床,一看那膝蓋上慘不忍睹的傷,心裏比他還嘔,派了下面人去請太醫,附耳道:“早就通知了皇上,那邊也在派人四處找著,得了信一準過來。”

灌了一大碗姜湯,人緩過了氣,正揭開褲腿看傷處,太醫和段紫陌一前一後的來了。

“怎麽了?”段紫陌一眼看到膝蓋上扯掉皮的傷,依床坐下,“一早出去這會帶傷回,是被罰跪了?”

太醫輕手輕腳的上著藥,纖塵輕“!”了一聲,淡淡道:“沒事。”

段紫陌縱是猜到他欲情故縱,但見他臉色蒼白傷口猙獰,心裏也不好受,緊盯著太醫上藥,好半晌才道:“下次再別一人出門,至少要帶上安子。”

“帶他就是多個人受傷,安子跟著我罪沒少受,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纖塵蹙眉,瞟一眼段紫陌,緩聲道:“ 我知道分寸的,你放心,這傷沒白受,至少讓她出了一口氣。”

段紫陌聽他這樣說,心裏一揪一揪的難受,困在這深宮內院裏,給不了他一個名分,過去的纖塵哪裏是這樣願意隐忍的人,還記得去年剛來宮裏時那眼神裏的倔強和不屈,才一年時間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收斂鋒芒,偏居一隅,安分守己,他這樣的變化曾是自己希望的,可如今被人诟病受人打罵,自己身為一國之君不但保護不了他,甚至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為他立威。

纖塵曾說:你若是保不了我,我也不怨你,纖塵不怕死,只是會覺得皇帝陛下有些窩囊而已。

如今看來,自己真是有夠窩囊。

“把那幾個奴才給朕叫來。”段紫陌黑著臉吩咐屋外的德全。

“你先避嫌吧,我自己會教訓。”纖塵扯扯段紫陌的袖子,“你那無非是把人打一頓,我有不傷人的法子,讓她們有的受。”

段紫陌嘆口氣,知道他是顧忌著淑妃,既然他願意自己解決,讓他消口氣也好。

“明天搬去夕照宮吧,那處離灏鈞軒近。”段紫陌考慮許久,終於決定。

老太醫下意識擡頭看了段紫陌一眼,這宮裏誰不知道夕照宮是中宮,雖沒賜封,但入主中宮卻是等同許了個身份。

“恭喜公子。”太醫識趣的恭賀。

纖塵只裝不明,睜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向段紫陌,後者一哂,問太醫:“傷處要緊麽?”

太醫上好了藥,道:“這天寒,外傷不用包紮,每日老臣會來上藥,先開幾付驅寒培元的藥,等傷處好了再用藥浴,可防止風濕浸體。”

段紫陌放下心來,送走了太醫屏退了衆人,段紫陌便伸手解纖塵的衣物,被擋了幾下沒擋住,衣物扒開果真看到滿身青紫。

“這都是那幾個奴才幹的?”段紫陌從床上跳起來,氣沖沖的來回走了幾步,心裏氣憤難平,氣完了在櫃子裏拿出祛瘀的傷藥給他抹,那一處處明顯的指印傷痕,就像揪在他的心上一樣。

“輕些。”纖塵身上疼,心情卻大好,覺得這身傷換來段紫陌的心疼挺值得,明日入主夕照宮,是不是又離他更近了一步呢?

……

夕照宮改名玉照宮,同纖塵在南國時的寝宮一樣的名字,他這一搬進來,當然是引起的轟動,朝上都是些什麽樣的場面,纖塵不得而知,段紫陌既然是敢讓他搬進來,那麽就有他對朝中大臣的一套說法。

陸續送進宮裏的歲貢裏,居然有兩處地兒送來的禮物是指名送給纖塵的。

一邊是西藩容瑞王送來的西域水果,一邊是北方駐地宋将軍送來的狐毛大氅和一雙牛皮長靴,鑲金馬鞭。

揭開籃子上的白麻紙,碧綠色的葡萄像串串翡翠,還帶著露珠,宋大海送的那件大氅是兩張火紅的狐貍皮拼接成的,毛色鮮亮無一絲雜毛。

要說起來兩邊送的東西都不算貴重,特別是段阡陌的那幾籃子葡萄,但在現下這個時候,無疑是雪中送炭,一個藩王,一個駐邊大将,即使給他長了臉,也堵住了各人的嘴。

一段日子沒見著段榕,纖塵命人将他接了過來。

小家夥踏入玉照宮時四處打量完了,悶悶的挑了個離纖塵最遠的位置坐下,奶聲奶氣的打官腔:“ 不知公子請本宮有何事啊?”

纖塵明白他誤會淑妃中毒一事是自己幹的,心裏膈應著。

“過來坐,怕我吃了你麽?”纖塵歪在矮榻上招手,手裏拎著一串馬奶葡萄晃呀晃。

段榕眨巴眼睛盯著那串帶著白芒和露水的葡萄,腳不由腦的小步子挪過來,依著榻邊坐下,問道:“傷可好些了?”

“還疼的很,太醫說寒氣侵體,不注意保養兩條腿就會廢。”纖塵大言不慚的吓孩子。

果不其然,段榕“啊”了一聲,連連道:“那怎麽辦?你還這麽年輕,腿廢了就走不了路,不能走路可怎麽辦?”

纖塵心裏一暖,收起了劣根性,安撫道:“沒事,治好了多注意些就成。”塞顆葡萄進他嘴裏,笑問道:“好吃嗎?”

段榕點頭道好吃,心裏記挂著纖塵的傷,定要掀開被子瞧瞧,段榕來之前纖塵就在膝蓋處的褲子墊了兩只棉墊,段榕看著膝蓋處兩大包,脫口叫道:“腫這麽狠,真能好麽?”又道:“淑妃娘娘下手太狠了。”

纖塵忍著笑意,一把抱起段榕上榻,讓他依在自己懷裏,嗅了嗅孩子頭發上的乳香,曼聲道:“我都受傷了,你還氣我不理我不來看我麽?”

段榕捧著他的臉,左看右看,栽了顆葡萄進嘴裏,含含糊糊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總算是你贏了,別再怪淑妃娘娘,我還和以前一樣喜歡你來看你。”

纖塵抵著段榕的額頭,笑問:“真的?”

“當然是真的。”段榕附耳低聲道:“告訴你,淑妃娘娘雖好,但待在她那甚是無趣,還是你這好。”

纖塵呵呵一笑,算是把段榕給哄過來了,兩人說了會閑話用了晚膳,段榕禀了段紫陌就在玉照宮歇下了。

段榕現今年滿六歲,五歲時段紫陌就委任了六人為三師三少,即是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早課在上書房裏待到晌午,本是為段榕找一名官家子弟作為伴讀,纖塵自告奮勇攬下這個差事,段榕高興,纖塵誠懇,太師太傅觀望,段紫陌勉為其難,答應了。

其實伴讀就是太子的玩伴兼替罪羊,太子惹了禍太師太傅哪裏敢有責打太子的,一般戒尺都敲在了伴讀手心裏,一來教育太子心念存德,一來太師太傅們得以撒氣。

授課的太師和監管課業的太傅本是對纖塵心存不滿,是亡國君又是個漂過渾水的伶倌,搞不懂聖上為什麽會讓這種人進上書房。

但連日下來,見他似乎有幾分真才實學,而且一張嘴能說會道,蒙晦 的儒學在他嘴裏講來加上了典故和自編的故事,段榕更容易吸收。

再則他一手書法也是極好的,各種字體信手拈來,尤其是行書更是絕妙,婉若游龍恣意灑脫,看字看人,确實是個敢於開拓創新的人。

一些日子過去,太師太傅們竟對他改觀,認為他這人有一股子韌性,能屈能伸,漂過風塵卻不帶一絲風塵氣,這是極難得的。

段紫陌那每日聽著太傅禀報二人的動态,也是極滿意,到了晚上不免要去玉照宮好好“褒獎”纖塵一番。

三月裏,十一王爺從江南回來,回宮述職,這趟江南行用老王爺的話來說收獲只能算是一小半。

帶去的那位通曉地理水經的宮廷匠師,找出了鐵礦若幹,礦脈圖已經繪出來,暗探也發現了少數私礦和地下軍器坊,未免打草驚蛇所以沒有聲張,借著探病的借口去七爺宅子裏坐過幾回,大抵看上去是精神不濟,但也只是表象而已,七爺名下只有幾處地産和藥材生意,但十一王爺借江湖上的關系,找出暗莊生意不少,起義軍裏幾個頭目和軍士就有不少江湖人,而巧的是老王爺去了江南以後,起義軍霍然消失,難尋蹤跡,再則南疆正亂,段阡陌那邊查不出地下馬匹交易。

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明七王爺早就收到消息,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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