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到酒店付打車費的時候淩飛才發現,他把羽絨服帽子手套圍巾統統丢在了夜店,合着過去的一個多小時他就穿着單衣在冰天雪地裏晃蕩。可也奇怪,在後巷沒覺出冷,現在光是從出租車到酒店大門的幾米,就凍得他直哆嗦。好在出門時什麽都沒帶,現金還是塞褲子口袋裏的,唯獨可憐的房卡,自此天人永隔。

前臺小姑娘正在QQ裏跟人大家來找茬,淩飛靠在臺子上,幫她找了半天,終于一局結束,才可憐兮兮地跟人說房卡不見了。小姑娘看他半天,問你半夜出去做賊了?淩飛錯亂,有做賊丢東西的麽,得往回拿東西才對吧。

補卡自然是需要錢的,不過小姑娘也沒催,直接把備用卡給他,然後說你先休息吧,明兒過來補手續一樣。淩飛在心裏和自己說,你看,還是好人多。

折騰一晚上,忽冷忽熱的,淩飛總覺得身上有股怪味道,于是回房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洗澡,結果越洗越清醒,莫名其妙的就是完全不困,明明已經後半夜,他就覺得自己的狀态跟黑貓警長似的——眼睛瞪得像銅鈴,露出閃電般的機警。

睡不着就不睡,淩飛很少逼自己做什麽。于是乎打開電腦,點擊游戲,上線。

傳說服務器上人最少的時候做東西最容易閃,淩飛準備試試。

【系統提示】

海綿寶寶進入游戲。

每次看見自己的新名字,淩飛都有種眼睛被強明黃色閃瞎的感覺。

操作着海綿寶寶跑進黃金會堂,淩飛開始在交易商那裏找材料,他現在沒什麽特別想做的東西,所以看看交易商這裏有什麽材料賣,有什麽做什麽,純屬打發時間罷了。

後半夜的游戲果然荒涼,跟鬼服差不多。最近也沒有在線時長送禮物的活動了,所以壓根沒人擺攤,連真小五都不見了,只剩雷打不動的NPC走來走去,弄得整個伏魔殿被海綿寶寶包場了似的= =

【軍團頻道】

大鬧天宮:怪物?

軍團裏忽然蹦出幾個字兒,淩飛吓了一跳,心髒噗通噗通的,那感覺就好像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忽然接到午夜兇鈴>_<海綿寶寶:金子?本人?

大鬧天宮:擦,我想問你呢,大半夜不睡覺鬧貓呢?

大鬧天宮:說話啊,幹啥呢!

海綿寶寶:我不困。

大鬧天宮:得,咱倆默契了。

淩飛掙紮再三,還是沒制服不聽話的手指……

海綿寶寶:你不是跟沈銳一起麽。

大鬧天宮:別跟我提這個,搓火!

海綿寶寶很乖,不吱聲了。

大鬧天宮:擦,你能理解那種大半夜起來媳婦兒跑了的感覺麽!!!!

大鬧天宮:我他媽一個翻身,差點掉床底下去!!!!

大鬧天宮:說話啊!死了???

海綿寶寶:你動作幅度太大了……

大鬧天宮:= =

海綿寶寶:怎麽半夜跑了呢?你幹啥了?

大鬧天宮:你跟你媳婦兒能幹啥?

海綿寶寶:……

大鬧天宮:媽的完事兒我還伺候他洗澡睡覺的!老子快成爹了!

海綿寶寶:那你沒打電話找找他?

大鬧天宮:找啥啊,他就那逼樣。一天到晚別扭得要死,你跟他找不痛快能找到三零零零年去。

海綿寶寶:那你剛才咆哮啥!

大鬧天宮:我這不就看見你了麽,發洩一下。

淩飛沒好氣地踹了下桌腳,結果拖鞋一偏直接踹到了腳趾頭,這叫一個疼,于是心裏那恨鐵不成鋼的憋悶愈發嚴重。

海綿寶寶:你就活該打一輩子光棍的命!

大鬧天宮:……

大鬧天宮:你腫麽了?

海綿寶寶:被你刺激了。

大鬧天宮:擦,我不就喜歡男的麽,你至于嘛,還沒緩過來呢?

海綿寶寶:啊?

大鬧天宮:別裝,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是不是接受不了啊?

海綿寶寶:= =

大鬧天宮:我把你當哥們兒才特意帶給你看的,媽的你以為我拉他出來一回容易啊。

海綿寶寶:我錯了,我不該詛咒你。你一定會得到幸福的,阿門。

大鬧天宮:[龇牙樂]這才差不多。

淩飛看着那個表情,心裏陣陣泛酸。

他現在只想做兩件事,一個,跳到金子面前指着他鼻子罵你個白癡你個沒大腦的你個天底下最慘的噴火大怪龍!!!二個,跳到奶黃包面前皮鞭子蘸涼水抽得他死過去活過來,便秘是會傳染的啊你個王八蛋!!!!!

大鬧天宮:喂,你還不睡啊?

海綿寶寶:說了不困。

大鬧天宮:那就陪我唠唠嗑吧。

海綿寶寶:奇怪,忽然就打了個哈欠( ⊙ o ⊙)!

大鬧天宮:我他媽想掐死你!

海綿寶寶:^_^

大鬧天宮:滾蛋!

海綿寶寶:本少爺的鐘點費很貴的。

大鬧天宮:老子還天價呢!

海綿寶寶:有價無市。

大鬧天宮:……

大鬧天宮:你能把死人氣活,真的,好好往這方面發展發展吧。

海綿寶寶:摸摸頭,關鍵是你總往槍口上撞。

大鬧天宮:你他媽那是拿沖鋒槍掃射!

海綿寶寶:呵呵。

大鬧天宮:得,跟你唠唠嗑舒坦多了。你還真是總出現在人民群衆最需要的地方。

海綿寶寶:聽起來好像奧特曼……

大鬧天宮:你能不跳躍性思維麽!

海綿寶寶:[委屈]

大鬧天宮:你在撒嬌麽?對一個同志?

海綿寶寶:請忘掉以上全部= =

大鬧天宮:乖^_^

淩飛打個哈欠,這回是實實在在困了,可看着大鬧天宮那活躍勁兒,又不太想掃他性,最後沒轍,轉身去小冰箱拿了罐咖啡。

大鬧天宮:還是自家哥們兒靠譜啊,大半夜陪我胡咧咧。

大鬧天宮: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話一點沒錯!

海綿寶寶:這話還有後半句吧?

大鬧天宮:?

海綿寶寶:寧可斷手斷腳,也絕不裸奔。

大鬧天宮:哈哈哈哈,經典,經典得很猥瑣!

淩飛揉揉耳朵,總覺得好像那狂放笑聲就響在自己耳邊。

大鬧天宮:對了,這馬上過年了你不回家啊?

海綿寶寶:不了。

大鬧天宮:你在這邊有親戚?

理論上講應該有的,據說老媽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可惜,早年就徹底跟老媽斷絕關系了。

海綿寶寶:沒有。

大鬧天宮:那你幹嘛不回家啊?

海綿寶寶:在這裏過完冬就回去。

大鬧天宮:[汗]過冬該去三亞吧,有往東北跑的麽。

海綿寶寶:以毒攻毒。

大鬧天宮:……

大鬧天宮:那大年三十兒你就準備擱酒店裏看春晚吃速凍餃子?

海綿寶寶:我不太看春晚,餃子還要煮,麻煩,吃個披薩或者全家桶怎麽樣(^o^)/~海綿寶寶:?

海綿寶寶:人呢,我開玩笑的,你不是抗雷性這麽差吧?

淩飛這邊正奇怪,床頭櫃上的手機唱起歌來。推開鍵盤起身,淩飛邊打哈欠邊隐隐擔憂,大半夜的廖秘書很少給他打電話,難道是家裏出事了?結果一拿起來,金雲海的號碼在上面蹦跶= =

“你吃飽了撐的?”淩飛順勢躺到床上,柔軟的被子果然比硬邦邦的椅子舒服多了。

“敲鍵盤敲得手……”金雲海說到一半,打了個驚為天人的巨大哈欠,然後繼續,“……手指頭疼。”

淩飛黑線,情不自禁附和了一個哈欠,然後控訴:“金子同志,打哈欠是會傳染的。”

金雲海不予理會:“我就搞不明白了,你無親無故的來這兒晃悠啥呢?”

淩飛想了想:“旅游。”

“旅大半年?”

“你有意見?”

“……怪物。”憋半天,金雲海也只能想到這麽兩個字兒。

淩飛皺眉,對着天花板想了會兒,忽然說:“我媽在這兒。”

金雲海正要說下一話題呢,聞言怔了怔,下意識重複:“你媽在這兒?”

“嗯,我媽老家就在這兒,後來我爸過來上山下鄉,直接把個人問題也解決了。”

“那你怎麽跑深圳去了?”

“那是再後來的事情了,舉家遷移的,不過我媽總說想家,後來人沒了,骨灰就埋回來了。”

金雲海安靜下來,這種時候他确實不知道該說什麽。

淩飛也不知道幹嘛要和金雲海說這些,可嘴巴就是控制不住:“其實我一開始來這邊就是想看看我媽,從她去世到現在,我還沒來這邊看過,十多年了,挺不孝的哈。”

“現在來就行了呗,”金雲海低低的聲音讓人很安定,“老娘都是慣兒子的,不會真跟你生氣。”

淩飛知道金雲海這是寬慰他呢,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哎,年三十兒來我們家吧。”

淩飛正往身上扯被子,聽這話怔住了,愣是半天沒反應過來。

“怎麽樣?”金雲海又問。

淩飛總算回過神兒,下意識說:“我想想……”

金雲海無語:“我又不是跟你求婚,想毛想啊。”

“……”淩飛此刻的邏輯思維有點亂,所以難得沒跟對方擡杠,“你家過年我去湊什麽熱鬧。”

“就是不熱鬧才讓你過來湊啊,每年就我一個光杆司令,老頭老太太一看別人拖家帶口子孫滿堂的心裏就不平衡,倆沖鋒槍全往我身上招呼,那感覺就跟被一部隊天族追殺似的。”

淩飛被那形象的比喻逗樂了,随口問:“你沒出櫃啊。”

“你這小詞兒挺溜啊,”金雲海笑着揶揄,末了才輕嘆口氣,“出啥啊,都奔四了,讓老頭老太太過兩天消停日子。”

淩飛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被角,覺得跟金雲海一比,淩老頭兒給自己的小名真是名副其實——孽子>_<“沈銳不過去麽?”淩飛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又提這壺,嘴欠。

“他?忙活自己家還忙活不過來呢,他家親戚多。”

“哦。”

“哦什麽哦。”

“……”就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哦的啊!這人有時候算是笨到一定境界了。

或許是淩飛的無聲也讓金雲海靜下心來想了一些東西,之後的幾分鐘裏兩個人都沒說話,就你在這邊,我在那邊,拿着手機冥想狀。

靜谧的夜,仿佛更容易剖開自己,也更适合跟朋友推心置腹。

最終,金雲海打破沉默:“唉,其實有時候想想,他壓力比我大多了,所以我也不逼他。自己都沒跟家裏出櫃呢,憑什麽指望人家一心一日跟你過日子啊。”

淩飛真想咬破指頭在某笨熊腿上寫個血紅色的屈字:“那怎麽辦,就這麽耗着?”

“慢慢來呗,總會好的。”

“精神可嘉。”

“一邊兒去,給你好臉了是吧。”

“不知道誰嘚吧嘚吧非跟我說。”

“操,那不就跟你說得勁兒麽。”

“得勁兒?”

“就是舒坦,必須找時間給你普及一下東北普通話。”

好吧,淩飛決定把這個當做表揚~(≧▽≦)/~但還是要假模假式地客套一下:“還有包子呢。”

哪知金雲海想也不想就否了:“拉倒,一跟他提沈銳他那音調兒就低了N個八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暗戀我呢。”

“……這個想法很新穎。”

“呵呵,別扯沒用的了,那就這麽說定了,年三十兒來我家。”

淩飛有點暈,怎麽就稀裏糊塗又定了= =

“那你怎麽跟你父母說,哦,我大過年不回自己家跑你家蹭餃子去。”

“這有什麽,”金雲海的語氣那叫一個理所當然,“我就說我哥們兒,過來旅游,沒買着回家的火車票,只好跟咱一起過年了。放心,我媽那心軟得跟柿子餅似的,保準待你如親兒。”

“舉手,我可以買飛機票。”

“你就不能僞裝一回勞苦大衆麽!”

“……”

後來倆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內容包羅萬象,從沈陽該不該變為直轄市談到中國之和平崛起,從章魚保羅是自然死亡還是被蓄意謀殺談到萊昂納多究竟什麽時期最帥。淩飛堅持鐵達尼甲板上的傑克又帥又美,金雲海非說飛行者的霍華德那才叫氣質,倆人就為這争論了半個多小時,且還都沒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審美趣味,天就亮了。

倆人都不知道時間是怎麽過去的,仿佛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分分秒秒就嘩啦啦往前飛。金雲海第一次發現原來沒媳婦兒也能拿哥們兒湊合半宿,他把這話跟淩飛說了,後者沒發表任何看法,完全被其強大的思想光芒折服。

挂了電話,淩飛又困又乏,他有預感自己即将經歷一次長久而深入的睡眠,可是閉上眼,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又不受控制地往外跳。

【我要結婚了。】

這是周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他提分手,事實上對方連分手兩個字都沒提,可意思他懂。事情來得特別突然,幾乎沒任何預兆,當時的他徹底懵了,稀裏糊塗聽周航講了一堆所謂結婚的必要性,居然也認可了,唯獨分手他沒同意,于是用盡方法維持住了這段關系。

其實這裏面有一件事情,被他刻意遺忘了。結婚不是買東西,去了商店,相中,付完款就可以拿回來,它起碼要經歷一個過程,哪怕這過程再短,也一定是相識,相戀,然後才決定相伴。所以,周航背着他跟別人好了多久呢?

這個問題他以前碰都不碰,任由它埋在一個深得不能再深的角落,仿佛不碰,就不存在了。可在這個夜晚,這個北國的呼嘯着冷風的即将消逝的夜晚,他鬼使神差地把它刨出來,抖落抖落,開始近距離審視。結果,心疼是疼了,可沒有預期中的那麽要命。

淩飛發現自己後悔了。

剛剛電話裏,金雲海說我哥們兒不少,但就覺得跟你特別投脾氣。淩飛沒好意思回應,其實不知不覺間他也把金雲海當朋友了,那種真正稱得上朋友的朋友。否則他不會大半夜的跑出去就為找個女人套話,不會因為沈銳的欺騙而憤怒,不會眼睛都睜不開還跟對方聊半宿。

所以他後悔了。被人當傻子耍的感覺他領教過,不會死人,但那是金雲海啊,永遠那麽得瑟,那麽不可一世的,大鬧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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