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節

第15章節

德街4號,懷特紳士俱樂部。

阿帕特·福勞斯侯爵以一種舒适的姿勢坐在壁爐邊的扶手椅上,白皙而瘦長的手指懶洋洋地翻閱着當天的日報。

在這個天氣又濕又冷的十一月,懷特紳士俱樂部裝潢奢華而又不失品味的室內是這個城市裏最為舒适的地方之一:至少這些在俱樂部裏進行社交——同時逃避着令他們感覺到厭煩的女性親戚(他們總是認為自己跟女流之輩沒有共同語言,也不知道他們是為什麽娶她們、又是為什麽對着酒會上的那些交際花流連忘返)——的紳士們是這樣覺得的。

在這座俱樂部中,福勞斯侯爵是大部分會員的朋友,他就是有一種能跟人人都維持着不錯的交情的魅力。這個黑發的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早早地繼承了父輩的爵位和財産;他在政治上沒有什麽建樹,但是卻擁有敏銳的商業嗅覺,手下有好幾家工廠和店鋪,身上永遠有大筆可以揮霍的年金。

總之,阿帕特·福勞斯擁有這個時代優秀的單身男性應該擁有的一切:顯赫的出身、俊朗的外表、豐厚的收入,當然還少不了風趣幽默和出手闊綽。

有些人喜歡誇張地說,這座俱樂部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老年會員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不過這位紳士至今仍然單身:這也不奇怪,以他的年紀來說,他還有不少可供揮霍的自由時光。

而他也确實是善于揮霍時光的:這位先生經常出入于各種酒會和名流夫人們辦的沙龍中,社交界的各種舞會更是他最常出現的場所。除此之外,阿帕特·福勞斯每周大概會有兩到三天選擇在俱樂部裏度過一整天:看看報紙、跟其他俱樂部會員一起打“二十四點”,或者參與到懷特紳士俱樂部那些奇怪的、一擲千金的賭局裏面去。

他一般會在一早就來俱樂部,到吃完晚飯之後離開。有些閑言碎語會說,當他離開俱樂部之後,有些人看着他向東區去了;有些嫉妒他的人會惡意中傷道,他經常在白教堂附近出入,并且格外喜歡混到那些移民、乞丐和妓女中去。有一種格外流行的說法是,白教堂附近住着他的一個妓女情人,他每周有一半的時間會和對方共度良宵。

但是當然啦,這只不過是一些嫉妒他的名聲和財産的人的說法罷了,大部分人都并沒有真的把這種說法當一回事。

如果站在宏觀的角度——不如說,站在上帝的角度,雖然埃莉斯信誓旦旦地說這世界上并沒有上帝,但是還是讓我們使用一下這個比喻吧——我們容易能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包括一位侯爵被傳聞經常出入貧民窟是怎麽回事。

答案是:因為阿帕特·福勞斯同時也是埃莉斯,那個擁有柔軟的白色腕足的怪物。

這種通身潔白的怪物和人類大不相同,他們沒有性別之分,不需要睡眠和休憩,他們甚至沒有人類意義上的嘴,只以情緒為食。當一種奇特的造物本身沒有“男性”和“女性”的區別的時候,它們把自己僞裝成男性人類還是女性人類的幾率就幾乎完全相同了。這幾個世紀以來,這個白色怪物格外鐘情于“埃莉斯”這個有趣的假身份……但是世界上依然有很多這個假身份辦不到的事情。

一個生活在貧民窟裏的妓女當然無法出入任何高檔奢華的場所,就算這怪物其實并不太在意,也不得不承認溫暖的壁爐确實有其吸引力——如果從生物學的角度上來講,這種怪物比較類似于一種冷血動物,氣溫較低的時候,他們更喜歡栖息在自己接近于恒溫恒濕的“巢”中,而我們眼前的這一位卻并沒有築巢。

(埃麗斯不喜歡巢,巢令她偶爾回想起回不去的故鄉)

在這種情況下,侯爵寬闊的宅邸、或者懷特紳士俱樂部柔軟的躺椅看上去就是個好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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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這樣,“福勞斯侯爵”誕生了。

實際上,他扮演這個角色的年頭比一般人能想象得更多,因為年輕的福勞斯侯爵那位已故的父親實際上也是他拟态出來的。人類的壽命對他們來說真是短得可怕,以至于他們為了不驚動這種短命而脆弱的種族,不得不時常變換自己的外在形象。

阿帕特,或者說是埃莉斯,他比伊利安更擅長扮演人類一些,他能如魚得水地适應不同的身份;而後者日久天長地用着自己的那張水手面孔,從十八世紀上半葉就開着他那艘寶貝帆船在北大西洋晃悠了。

阿帕特今天老老實實地呆在俱樂部裏,而沒有用埃麗斯的身份去“紅河”酒館厮混,這純屬因為天氣冷得令他腕足發僵。在別人眼裏,他是在聚精會神地看報紙,實際上他時不時用舌尖舔過嘴唇(今天他的舌尖是觸手的拟态,仔細看還能看見舌面上一個個小小的吸盤),品嘗着空氣中食物的味道。

對于他這種生物來說,只要身邊有人存在,就充滿了無窮無盡的食物。但是這種密閉空間裏食物的味道一般不怎麽好——大量的人和大量的情緒,不同的味道和口感混雜在一起,像是一鍋煮過了的雜燴。再者,阿帕特口味刁鑽,空氣裏流淌着的“不過分的愉快”、“假裝自己彬彬有禮實際上有些煩躁”、還有“假惺惺地擠出來的友善”等等迂回曲折的味道實在是不讨他喜歡。

兩個紳士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打牌,這兩位先生素有積怨,真不知道是怎麽湊到一起去的。阿帕特從報紙邊緣往他們的方向掃了一眼,從他的視角上,他能看見那兩個人身邊萦繞着一種顏色發黑的紅色,那是人類憤怒的顏色,散發着一股辛辣的味道,但是跟莫裏斯比起來,他們身上的氣息總是透着一絲行将就木的腐朽。

這真是面目是白色怪物的男人慢慢地彎起嘴角笑了笑,他不引人注目地微微動了動手指,于是那些腐朽的紅色就如同被看不見的風影響,在空中稍微改變了自己的形狀,并沒有向四周溢散開去,而是如同烏雲一般向着釋放出它們的兩個主人身上濃濃籠罩過去。

似乎是受了這些濃厚的紅色的影響,那兩位争論的聲音突然提高起來,阿帕特很熟悉這樣的景象——這是他無聊時為數不多的消遣之一。所以他知道,只要不過片刻,那兩個自認為是紳士的家夥就會因為各種瑣碎的事情吵起來:就跟這些白色怪物的腕足之間可以釋放出“夢”一樣,利用吸盤上用于進食的細小觸須調整空氣中流動的情緒的走向、以此來幹擾置身其中的人類,對他們族群中的一些個體而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就如同這些怪物之間的個體差異那樣,它們捕食的手段不盡相同、進食的口味也不盡相同、性格更是天差地別,對這些微不足道的小手段,他們也有擅長與否之分。他的老朋友伊利安就不太擅長這種通過已經溢散在空氣中的情緒反過來影響人類的手段,但是或許由于阿帕特的人類的情緒變化異常敏感——或者說,他有一種奇特的玩弄食物的惡趣味——他似乎天生對這種手段得心應手。

那兩位紳士的争執聲逐漸提高,後來随着嘩啦一聲,其中一位猛然掀翻了桌上的棋盤,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轉身而去。空氣中憤怒的味道愈發的濃烈,還混雜着別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困惑的氣息。阿帕特再一次不引人注目地伸出舌尖,慢慢地舔過嘴唇,室內現在的味道似乎讓他感到稍微滿意了,于是他的目光再次移回了報紙之上。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今天的泰晤士日報,頭版頭條用觸目驚心的黑色印刷體寫出了大大的标題:《“普魯塔克號”遠洋輪船沉沒,目前仍有一百四十五人失蹤》。

按照報紙上報道的說法,這艘船是在駛離港口之後不久沉沒的,其中大部分人都葬身海底,只有一小部分人搭着救生艇逃出生天。不幸中的萬幸是,這艘船上大部分船艙都裝滿了貨物,乘客其實數目并不多。

這些乘客中目前只有一小部分活着獲救了,但是當詢問他們輪船沉沒的原因時,這些人卻給出了匪夷所思的答案:他們其中一些人聲稱他們看見水裏有一艘巨大的幽靈船撞擊了這艘輪船,還有人說海中伸出了無數海怪的可怕觸手把這艘輪船生生的撕的粉碎。而當局的調查者們現在認為,是這起可怕的沉船事故對這些人的精神造成了過大的打擊,以至于他們産生了一些可怕的幻覺,目前這些人已經都被送往醫院進行治療。

報紙頭版上頗具沖擊性地給出了無數屍體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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