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節
第36章節
,某個被他曾經視為夥伴和朋友的人為了阻礙他的前途——或者是因為嫉妒瑪麗小姐愛他,誰知道呢?——而誣陷了他,那個人可能是所有人,因為所有和他有利害關系的人都樂見那件事發生。甚至是一直被他視為導師和親切的長輩的校長,甚至是那些和他分享午飯、在假期和他一起去歌劇院的朋友……
他依然站在那裏,不感覺到疼痛和寒冷,只感覺到莫裏斯的靈魂——那裏确實有一團灼熱的、燃燒的靈魂——同心髒一起一下一下撞擊着他的肋骨和胸膛。
塞維恩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是阿帕特·福勞斯侯爵的聲音,他的語調中依然帶着可惡的笑聲,從他的嘴唇中吐出的詞語如同刀子那樣深深地割過人的心髒。
“——我完全明白了,這顯然是一條無可辯駁的真理。”他說着,“記住這句話吧,朋友們:人人都只為自己活着!”
幾位年輕的大學教授回到了宴廳,而阿帕特·福勞斯侯爵依然留在原處。如同在沉思着什麽似的擺弄着手中的高腳杯——被他打發掉的幾個年輕人确信他一會還有個約會,而且是跟一位貴族小姐的,因此暫時不會回去。這幾個天真的年輕人是如此相信這位侯爵的花言巧語,所以他們只是向侯爵露出一個自以為心知肚明的笑容,然後就提前退場了。
不遠處的宴廳裏熱鬧依舊,樂隊演奏着一首輕快的小調,而怪物們則沒有欣賞它的能力——在他們眼裏,音樂和其他普通的聲音一樣,都只不過是浮動在空氣中的一種波,他們用他們大得駭人的白色眼睛捕捉它們,用拟态的唇舌模仿它們的聲音。如果真要讓莫裏斯說的話,他只能評價這聲音的“曲線很優美”。
此刻他也并不是真的在打量手指的高腳杯,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掌心裏蠕動着生長出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吸盤,吸盤中間細絲狀的觸須在黑夜中舞動着,那是它們在品嘗空氣中的味道。它們運作的機制可跟人類的舌頭大不相同,也不是人類的舌頭能夠比拟的。對于它們來說,食物散發出的“味道”實際上可以被形容成一種情緒、顏色、口感和味道混合在一起的、絕不可能用人類的語言形容的複雜感受。
所以此刻阿帕特能“嘗”到一種十分劇烈的情緒,是憤怒、痛苦、悲傷和不知所措的混合體——或許還有“孤獨”,但是阿帕特不能精确地衡量出它的比重,因為“孤獨”往往是獨屬于藝術家和哲學家的,其他人類往往置身于孤獨之中也不會真正意識到它的存在,換言之,伊利安對這種食物更在行些。
人類對“庭院中藏身着某個散發着強烈存在感的個體”這個事實一無所知,而對阿帕特·福勞斯的種族來說,這明顯的像是黑夜裏大海中亮起的燈塔。如果有人現在站在他面前,就會發現那種小小的吸盤正在争先恐後地從他的手掌側面、手腕和手肘上面爬出來,沿着皮膚一路向大臂爬升,就好像某種畸形的瘤子。但是沒有人看見,所以大體上,他現在還維持着人類彬彬有禮的假面。
——直到腳步聲從他身後響起來。
對方的腳步聲放得很輕,幾乎像是爪子上覆蓋着肉墊的貓咪。但是侯爵還是聽到了,于是他像是個真正的、對即将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且困惑的人那樣轉過身,恰好看見塞維恩·阿克索。
對方依然穿着那身合身(但是太過昂貴,一定是伊麗莎白的裁縫為他定制的)的黑色禮服,依然是黑發、發尾在腦後規規矩矩地束成一束,依然是那雙藍眼睛——但是他身上依然有“什麽”看上去大不相同了。像是新生的芽要從已然腐朽的種子外皮中爆裂出來的那一瞬之前,雖然一切還沒有發生變化,但是人人都已經感受到一種駭人的生命力。
阿帕特微微地眯起眼睛來,格外認真地打量着他,另外不屬于人類的無數器官在他的體內運轉,足以讓他直逼事物的真相。不如說,他能感覺到莫裏斯,那個人人畏懼的殺人犯在塞維恩那搖搖欲墜的表皮之下不斷掙紮,他能從空氣中聽到無聲的怒吼,那種怒吼是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強烈的、富有侵略性的情緒的氣息發出的。
但阿帕特只是裝作全然不知,然後露出一個笑容。
“阿克索先生,”他用那種甜蜜的聲音說道,這位侯爵經常在騙未婚的淑女跟他上床的時候用這種語氣說話,“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您,我還以為您打算離我遠一點呢——不過這樣看了,您對我也不是全無好感,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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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那麽多句話,阿帕特·福勞斯偏偏能挑到讓塞維恩——或者莫裏斯——最不願意聽的那句,不得不說這确實也是一種才能。或者幹脆說:他的計謀已經得逞了。
此刻塞維恩的大腦正一片混亂:正如所有可憐人被一個他們絕沒想到的真相沖昏頭腦的時刻一樣。他一直知道之前害他失去工作的事情是诽謗,但是之前他怎麽也沒想通過那些窮苦的女人和孩子為什麽要诽謗他,而現在現實就擺在他的面前了,答案就是“嫉妒”。
“嫉妒”,多可怕的一個詞啊,宗教上位列罪惡之一,現實中也不被人認為是美德,但依然可以如野草一般滋生。他曾以為他在大學裏的那些同事雖然出身比他要好很多,但是依然對他和善而友好,但是這種友善在利益面前又是如此不堪一擊。
塞維恩還記得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被他那貧困潦倒的父母帶到教堂裏去做禮拜,這對窮苦但善良的夫婦相信苦難只是神對他們的考驗,而他們能做的只是對神靈俯首——年幼的塞維恩曾在教堂裏聽神父講述該隐的和亞伯的故事,該隐向神獻上自己種植的糧食,亞伯則用自己放牧的羔羊作為祭品。神接受了亞伯的祭品,卻沒有悅納該隐的祭品,因此嫉妒的哥哥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弟弟。
年幼的塞維恩不能理解這個故事的很多部分:為什麽同樣是經過辛勤照料之後獲得的收獲,上帝卻喜歡亞伯的祭品而不喜歡該隐的呢?為什麽不接受祭品的是上帝,但是該隐卻要殺死亞伯呢?
而多年之後的此時此刻,他只能聽見血液撞擊着耳鳴的時候發出的聲音,莫裏斯在他靈魂內的某處發出駭人而癫狂的笑聲。而阿帕特·福勞斯,含着銀勺子出生的貴族,正面對他露出一個令人不喜的笑容。
人人都羨慕福勞斯侯爵這樣的地位,但是沒人會選擇對他下手,因為他的地位和財産是世襲的,沒人能從他手中奪走。而塞維恩則不同,在上位者高高在上的“賞識”之下,他在其他人眼裏依然是那個看門人的兒子,讓他重新落回泥沼之中甚至不損耗他人的良心,而他自己的罪名只在于受到矚目……歸根結底,為什麽同樣經過了努力,神卻不悅納該隐的祭品呢?又為什麽明明不是有意,該隐卻因為嫉妒殺死亞伯呢?福勞斯侯爵依然在他的視野之內微笑,這神的寵兒,被神靈祝福而出生,因此可以永遠過着富足而快樂的生活——
塞維恩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手中抓着冷冰冰的什麽東西。
他意識到那是一把刀。
阿帕特注意到塞維恩·阿克索的手中握着一把刀:那是一把本應擺在宴廳中鋪着白色桌布的長桌上的、一把銀質的餐刀。塞維恩和阿帕特都沒太注意到這把刀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其中的細節可能只有莫裏斯一個人清楚。
話又說回來,塞維恩一直堅稱他和莫裏斯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事實又真的是那樣嗎?在他的描述裏,他和莫裏斯被某些征兆鮮明的“切換”分割出來,但是他們兩個之間真的那樣泾渭分明嗎?阿帕特認為顯然不是,只不過是塞維恩之前沒有注意到那些混沌不清的邊界而已。
因此阿帕特帶着極大的興趣打量着那把微微顫抖的、握刀的手。他在這個時候應該擺出一個驚恐的表情,但是他也同樣懶得僞裝了:在被憤怒沖昏頭腦的人類面前他不需要僞裝,因為下一秒塞維恩就沖了上來。
(這悲慘的人類從沒意識到自己和莫裏斯到底有多麽相似,阿帕特津津有味地想着)
塞維恩毫不費力地把着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貴族撞翻在地面上,他倒在花園裏,地面上曾是被園丁精心照料的草坪,但是這個時候早已枯萎了;草屑粘在他昂貴的外套上,而塞維恩則壓在他的腰上,那截銀光閃閃的利刃——現在看上去就像是被他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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