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節

第40章節

下隐藏着的是聖人、魔鬼還是怪物,這正是這個種族的可悲之處。”

“塞維恩”——或者,目前被稱之為伊麗莎白的未婚夫的這個角色,冷靜地聽阿帕特說完了這一席話,然後慢慢地搖搖頭,他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表情和肢體語言都足夠溫和,看上去還真像是當初那個心地善良到會去教會做義工的大學教授。然後這個人說:“說得好,侯爵。那麽問題來了:你如何分辨軀殼裏藏着一個什麽樣的靈魂呢?我到底是莫裏斯還是塞維恩、或者我們是否已經融為一體?你們判斷這種問題有一個統一的标準嗎?”

“大部分情況下,沒有。”阿帕特用一種近乎真誠的語氣說道——或者說他顯然正用音調和表情來表演“真誠”,不知道他底細的人絕對會被他騙到,但是對面前的人來說,阿帕特可能早就已經失去信譽了。“畢竟我的同類們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根本不在意吃下去的是什麽玩意,但是我對這些內容還是頗有些研究的。”

他頓了頓,沒有遮掩自己打量“塞維恩”的露骨的目光,一個男性打量自己的朋友或同僚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一個人打量自己的愛人或情人的時候也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這目光更像是獅子或獵豹在打量一塊肉的時候露出的表情,曾去非洲服役的年輕軍官們或多或少都見識過那些猛獸的目光。

“我堅持我的觀點。”然後,福勞斯侯爵說,“如果莫裏斯和塞維恩融為一體,那你身上屬于‘悲傷’和‘猶豫’的氣味應該會更濃重一些,但是并沒有;而如果他不猶豫,他就不會在落得這種境地這麽久之後才想到要複仇——大部分人早就在第一時間去懷疑那些嫉妒他的人了,而他甚至不願意去想象對方可能背叛。”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

“不過,我相信你們肯定已經好好談了談,因為獨屬于你的那種‘瘋狂’的味道聞上去仿佛不那麽純粹了。”阿帕特繼續慢慢地說,“有些人認為複雜令內涵豐富,而我卻不那麽認為。順便一提,你的未婚妻是前一種理論的忠實擁護者。”

“阿帕特。”伊麗莎白用一種抱怨的語氣說道。

而“塞維恩”——或者還是叫他莫裏斯吧,因為他給出的反應真的一點也不“塞維恩”,他只是慢慢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說:“這樣,你失望了嗎?”

“我沒有你想得那樣容易失望,這正是時間賜給我們這個種族的美德之一。”阿帕特搖搖頭,微微地笑了起來,“正相反,我認為今晚正是一場真正的盛宴。”

懷特先生沒想到會收到伊麗莎白小姐的請柬,畢竟,他與這位美麗的女士之前只有一面之緣。他更難以想象他有可能是因為與塞維恩·阿克索熟識而被邀請的,畢竟對方在大學中度過的最後一段時間并不算多麽愉快,如果他是塞維恩的話,絕不會邀請自己之前的同事參加宴會。

但是他現在正站在這裏:氣派的水晶燈,牆角擺放的潔白的大理石雕像,溫室裏栽培的花朵,牆壁上繪制着貴族狩獵圖案的挂毯,地面上富有異域風情的地毯,室內彌漫着的芬芳——這就是真正的屬于上流社會的生活,是他作為一個商人的兒子想要卻得不到了:他的家庭當然很有錢,想把自己的住宅布置得和這位小姐一樣當然輕而易舉,但是他的宅邸裏絕不可能有這麽多出身尊貴的人穿行談笑,他也絕不可能能跟阿帕特·福勞斯侯爵那樣的大人物一起自如的交談。

這就是問題所在。

在他們這些教師裏,阿帕特·福勞斯從來都是走大運的那個,他進入學校任教之後不久就得到了校長先生的賞識,據說當時那位先生決定提拔他,把他當做一個出身寒門卻出人頭地的典型;再然後,校長先生家那位美麗的獨生女喜歡上了他,只要他向對方求婚就能一步登天。

當然,接下來那件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人人都知道那是謠言,因為那個年輕的教師絕不可能幹那種事。但是誰會去為他說話呢?如果為他說話,這個沒有根基的窮小子遲早會一步登天。他比他們更加優秀嗎?不見得優秀多少;他比他們更加努力嗎?能進入這所學府的,人人都是一樣的努力?那麽,憑什麽那麽多人中就只有他一個能撞大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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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維恩離開學校後,懷特其實是愧疚過一段時間的,他感覺到他們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毀了一個年輕人,令他墜入可怕的深淵。但是不久之後校長先生的女兒和一位伯爵訂婚的消息傳來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感覺到隐隐不舒服的心好像落回了原來的位置——因為似乎這就對了:貴族的孩子永遠是貴族,老鼠的孩子也只能是老鼠;國王與女王的兒女相互聯姻,看門人的每一個孩子都會成為看門人;王室貴族得敗血症而死,貧民只能死于饑荒和瘟疫;校長先生這種書香門第當然應該為了謀求地位把自己的女兒嫁個一位政治家,而空有地位沒有家産的窮貴族則應該跟富商的孩子結婚;這就是這個社會運行的邏輯。

懷特先生心裏那點不舒服煙消雲散了,因為他找到了說服自己的正确方法。他在得知那位小姐的婚訊的時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盡管他甚至不愛這位小姐——他終于感覺到一枚錯位的齒輪卡在了正常的位置。

但是後來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出身于古老的貴族家庭、因為父輩經商而重新崛起的家族的女兒,伊麗莎白小姐瘋狂的愛上了塞維恩·阿克索,哪怕違背父輩的意思也要跟對方結婚。

這就是懷特先生和他的同僚們一起站在這裏的原因:多麽諷刺啊,回歸了正确位置的齒輪又一次錯位,塞維恩·阿克索只要娶了這位小姐,每年就有成千上萬的英鎊可以揮霍。原來你的出身和你的努力都不能讓你在這條無盡的道路上更向前一步,有人只要擁有一點“幸運”,就可以遙遙領先。

懷特先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手裏握着高腳杯,目光慢慢地掃視過人群,人群中全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在學校的同僚,伊麗莎白小姐過去的追求者,校長先生,校董會的幾位成員……白教堂地區教會的一位神父?為什麽會有一位神父出現在這裏 ?他也是伊麗莎白小姐的朋友嗎?

他腦海裏轉着這些沒頭沒尾的念頭,然後忽然發現了一點異樣:塞維恩·阿克索還站在宴廳的一角游刃有餘地與人寒暄着——或許太過游刃有餘了一點,懷特先生記得塞維恩在學校任教時的樣子:他并不膽小,在重大場合也不會怯場,但是他本身是一個喜靜的人,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寧可自己呆着。但此刻的塞維恩卻好像呈現出一種有魔力般、旋渦一般吸引着別人的魅力。懷特看見他已經幾次引得身邊的人大笑,措辭仿佛風趣而優雅。

而雖然宴會的這位男主人還在原處,但是女主人卻不知所蹤。伊麗莎白小姐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懷特環視宴廳一周之後,發現阿帕特·福勞斯侯爵似乎也不見了。

……這就有趣了,福勞斯侯爵追求過伊麗莎白小姐的事情人人都聽說過,而這位侯爵輕浮又多情,勾引有婦之夫、和女仆在花園裏厮混這種事他也不是沒幹過,在這種場合和一位已經訂婚、但是顯然還尚未結婚的女士一起消失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

這一瞬間懷特先生的心裏産生了很多念頭,其中的大部分指向了某個并不得體的方向。但是很快他就不再想下去了,因為塞維恩·阿克索正用一只銀叉子敲敲手裏高腳杯的邊緣,清脆的碰撞聲響如同鐘聲,是宣告宴會的主人公即将發言的號角。原本正在談笑的人紛紛安靜下來,本來在人群中穿行的侍者退向房間的邊緣,無數目光落在那位年輕的、名聲掃地的前大學教授身上。

他穿晚禮服的樣子還真像是那麽一回事了,就跟他天生應該穿這身衣服一樣。懷特先生想。錢和地位就是這樣一勞永逸地改變一個人的一生的。

那個黑發的男人臉上帶着微笑——一個有點奇怪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驕傲、有些盛氣淩人、有些攻擊性。在他還是大學教授的時候,懷特未曾看過他這樣微笑,還是說地位的變化确實對一個人改變如此之大呢?

“女士們,先生們,”這位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的男人微笑道,“看看你們的四周吧:大家都知道我們現在為何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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