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人散
權宜之計也好,逢場作戲也罷,眼下只有自己離場,才是對音音最好的。
“我知道了。”
安鏡轉身大笑,對記者說道:“一張偷拍的照片而已,什麽都說明不了。我那天就是喝多了,安熙帶着喻小姐來接我,結果很不幸被我強吻了。我是誰?上海灘的鏡爺,親一個女人怎麽了?夜總會裏數不清的姑娘我都親過。你們也別揪着這點兒邊角料不放了,有時間在這兒蹲八卦,不如去關心關心某些廠子都要倒閉了,還打腫臉充胖子,跟我弟弟搶媳婦的人。”
卡恩也不是吃素的,反擊道:“是啊,新聞多的是,與其關心廠子倒閉,不如關心安家少爺有沒有為情所傷,有沒有自尋短見?”
安鏡回頭,一把抓住卡恩的領子:“混蛋,你什麽意思?”
卡恩也不抵抗,氣定神閑:“最後一句,字面的意思。昨晚上,安少沒回去吧?”
安熙說出門找戚如月,安鏡想着小情侶需要談戀愛的獨處時間,人之常情,沒什麽好管的好攔的。
她自己也有事情要處理,精力不夠,便又一次疏忽大意了。
……
安鏡心急火燎趕回家,管家老李拿了一張字條給她:“戚老板差人送來的。”
字條上是一家茶館的地址,落款只有數字沒有名字。
0427。
安鏡改姓安的日期。
……
安鏡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頭發也胡亂耷拉着。進茶館找老板,報了戚老板的名字。
老板客客氣氣地引着安鏡上樓再下樓,又吩咐了夥計帶她從另一道門出去。
兩人走進不遠處的一家雜貨鋪,夥計和老板搭讪了幾句,四下無人,便領着安鏡往鋪子後院走去。
夥計取下木板搭的暗門說道:“鏡爺,安少在裏面。”
正在給安熙倒水的戚如月先看到安鏡,欲語淚先流:“姐,你來啦。”
安熙躺在床上,才從昏睡狀态轉醒,混混沌沌的,口齒不清地也叫了一聲“姐”。
“怎麽回事?”
“昨晚我們遇到了埋伏,是內/亂。陳旭一派借着日軍調整對華政策,加快進攻我國東北地區之際,大肆開展剿/共行動。安熙回國後為我軍情報搜集做出了重大貢獻,故而被敵方盯上,暴露了。”
“他的傷,嚴重嗎?”安鏡坐到床邊的椅子。
“腹部中槍,搶救及時,脫離了生命危險。我們有醫生看顧。”
安熙動了動露在外面的手,安鏡握住:“只要命在,就沒什麽是大不了的。你走的路很危險,但你有你的抱負和遠大志向。你做的事是為國為民,是無上光榮,我懂。講心裏話是,我不支持。但事已至此,安熙,我尊重你。你的命在你手上,獻給國家或是獻給安家,又或是獻給愛人獻給自己,都是你的權利。”
“姐,謝謝。”安熙和安鏡姐弟情深,“其實爸媽的真正死因我查到了,只是沒告訴你。”
“爆/炸,不是意外?”
“是,也不是。五年前那天,爸媽進商場前最後見的人是喻正清。商場爆/炸案是樵幫執行的沒錯,所以民衆皆将此事當成了黑幫争奪地盤的不擇手段,但事實上策劃這場爆/炸案的是一個英國人。這個人事後回了英國,幾個月前又來了中國。你想的沒錯,他就是卡恩。”
“……”
“姐,強爺一直有在幫忙查這件事。前些日子樵幫的一個小頭目,用這條線索從強哥那兒換了命。”
“……”
“姐,這是喻正清立下的字據,你收好。喻小姐是我們安家的媳婦,但不是我的。”
“……”
“姐,據可靠情報,三千日/軍海軍陸戰隊即将抵達上海港口,你帶喻……”
“安熙,你一口氣和我說這麽多,是要留在上海與你的戰友共存亡嗎?”安鏡攥緊字據,松開他的手起身,“我是你姐,沒有姐姐抛下弟弟獨自偷生的道理。”
“姐,你也是女人,不用逼着自己去扛家國大義。安家有我一個來扛着,夠了……”
陳旭守株待兔卻沒網住獵物,定不會就此罷休。安熙艱難開口:“姐,安家不宜久待,你趕緊回去讓大家都散了吧。”
安鏡有些恍惚。怎麽能說散就散了呢?
安熙接着催促:“戰争當前,再大的家業都經不住戰火摧/殘。”
“你守着國,我便守着家。安熙,姐姐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逃不過死,那便死得其所。”
“什麽死不死的!姐!”安熙情緒激動,伸手拉安鏡,“這次是我被國/賊盯上了,是我連累了安家,我不能讓安家上下十幾號人白白送命!姐,你得幫我,別讓我背負無辜的人命,求你了姐!”
信息量,太大。
安鏡的身子晃了一下,被戚如月扶住:“聽安熙的吧,姐。”
“風聲很快就會走漏,即便陳旭沉得住氣按兵不動,給安家喘息的時間,可後有卡恩虎視眈眈,更有日/軍/侵/華,上海的老城區和棚區難逃一劫。”
安熙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回蕩。
安鏡立了好一會兒,才妥協道:“明白了。裝了這麽久的纨绔子弟,你也裝累了。好好養傷,安家那邊我去安頓。如月,看着點他。”
該死的仗終究還是打來了上海。
安鏡一走,安熙劇烈咳嗽起來。他沒告訴安鏡的事,還有好幾樁。
譬如,他是怎麽跟徐偉強私下聯絡統一戰線的,又建立了什麽樣的革命友誼?
譬如,他和戚如月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是真的話,發展到什麽階段了,有沒有讨論未來?
譬如,安爸安媽的仇,報不報,怎麽報?
譬如,他接到過一通喻音瑕打來的電話,并私自和她見了一面……
……
安鏡回家:“老李,通知安氏家族的叔伯們去公司開會。關乎安氏煙草公司的存亡,請他們務必到場。”
等老李把電話打完,安鏡召集宅邸裏的十幾號人:“安家遭難,不想你們跟着受牽連,我這兒還有些錢,晩雲會逐一分給你們。此後各自謀生去吧,能進租界就進租界,能離開上海就離開上海,都不能,那便認命了。”
最後走的是晩雲和老李。
老李臨走前,喚了安鏡一聲“大小姐”。
五年了。
從安鏡接管安氏煙草公司起,她就是雷厲風行的當家人——“鏡爺”,而不再是宅邸裏的大小姐。
“您和少爺可千萬要保重啊。憑您的能力,重振安家指日可待。到那時,還望大小姐和少爺別嫌棄我一把老骨頭,我,我等着那天到來。”
晩雲十六歲跟着安鏡照顧她的衣食起居,已有六年。
她止不住地吸鼻子,還帶着哭腔,也喊了安鏡大小姐:“大小姐,我就當您心善給我放長假了。李叔說的話也是我想說的,等您和熙少爺重振了門楣,不管我在哪裏,只要您還需要我,我一定繼續回來為您和少爺打理日常起居。”
安鏡拍拍她的肩,欣慰道:“好。放假這段時日,如果遇到了心上人,別錯過,好好嫁了過日子。”
說着又分別多給了老李和晩雲一袋大洋:“晩雲,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嫁妝。老李,這是我和安熙孝敬您的。走吧,別耽擱了。”
三人都知道,安鏡回答晩雲的那句“好”,遙遙無期。這一別,很可能就此生不見。
是了,他們都沒有說再見。在這亂世,再見是極為奢侈的事情。
安家大門外,晩雲懷裏揣着一封信,還抱着惜惜。
她回頭看了一眼,很是不舍。
“晩雲,離開前,最後再幫我一個忙吧。幫我把惜惜和這封信送去唐小姐那兒,切記,一定要親手交給她。”
……
偌大的安家,只剩下安鏡孤零零的一個人。
站在二樓陽臺,看着外面的草地和花園。這片地不再是她的。
這座房又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資金的匮乏,商界的排擠,道德的輿論,甚至還有黨/派的威脅。安氏墜入前所未有的深淵。
這是誰的錯?
卡恩?陳旭?喻正清?
這些人縱然可恨,縱然該死,可她自己難道就能置身事外,一點過錯都沒有嗎?
不。她有錯。也有罪。
……
安鏡把安爸安媽的靈位埋在了後院,又倒了一盒魚食進池塘。
聽天由命了。
她趕着時間去公司,讓出了一把手的位置給大伯,并勸告道:“諸位叔伯,我與安熙今日起正式退出安氏煙草公司的經營,一廠和三廠交給你們。最後再誠心誠意奉勸幾句,上海就要開戰了,你們可以賣掉廠子,分了錢各自另尋庇護所,當然,也可以誓死捍衛安氏企業。往後盈虧自負,我和安熙就先下船了。”
……
安鏡給唐韻青的信裏寫着:“不要找我,不要再去安家,不要再幫我們姐弟二人說話,乖乖在租界待着,或者讓楊啓元帶你們離開上海避難。我欠你的10萬大洋,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償還。如果方便,請幫我照顧好惜惜,如果不方便,就放它自由。動物和人一樣,生死有命。”
在那封信裏,唐韻青讀出了生離死別的氣息。
那麽剛強愛美的唐小姐,在看完信後,抱着小雨不顧形象,痛哭流涕。
她說:小雨,幹媽離開我們了。
她說:安鏡你大爺的,肚子裏寶寶的名字你還沒有取,你回來,取了名字再走……
唐韻青哭了好一陣子,哭完擦幹眼淚,笑着親了親小雨的臉。
她說:小雨別哭,剛剛媽咪是在說夢話,當不得真。幹媽只是去外地做生意了,等她賺夠了錢,就會回來給小雨買好多好多的玩具和新衣服。
她說:鏡,等你回來,寶寶還是要叫你幹媽的,你賴不掉。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世篇有些沉重,今生篇高糖甜文保證!兩對cp都要一甜到底!一場婚禮,兩對新人,四位新娘,八方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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